第22章 破竹(下)
风洛晨两手一摊,“现在她走了,你可以说了吧。”
楚照君的面目平静如水,半边脸颊被摇晃不定的烛火染成了淡淡的蜜和色,“我想该说话的人是你。”
“是吗?”风洛晨仍旧是那副模样,笑中藏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我还真有话要说。”
他轻轻靠近楚照君,眼底有灿若晨星的光彩,“多提防着你身边的那个林滟。”
楚照君虽知他意欲如何,却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心底有茫然的惊粟浑然而起,霎时间遍布全身。她挑起精心描绘的黛眉,“哦,我已经知道了。”她抬起优美的颈,沉静的目光正巧对上他灼灼的视线,“我想更应该提防的人是你,她要杀你。”
他伸手从袖间取出一枚小小荷包,荷包上绣着几朵鸳鸯荷花的莲纹,楚照君不觉疑惑道:“这是什么?”
风洛晨随手丢到她桌上,“自己看吧。”
荷包的样式不过是年前旧款的,素白的布料堪堪垂下几枚丝线,触手粗糙生涩,显然是寻常人家之物。楚照君蹙眉解开荷包上缠着的五色丝线,却见里面除一张普通宣纸外,再无他物。
楚照君望了风洛晨一眼,眉宇间颇有不解之意,“这是……”
风洛晨不理会她,伸手示意她打开宣纸。
楚照君打开叠的方方紧紧的纸张,说是宣纸,不过是块仙门弟子用废了不要的碎纸片,不值轻重。但纸张保存完好,丝毫不见破损,主人显然爱惜至极。她端详着纸上略显拙略的字体,细细吟道:“我情问心终不悔,爱意缠绵如流水。日日高歌惹君醉,子夜携手成双对。清月映照临安水,波光潋滟相映辉。”她深深蹙眉,似有不解,“前两句是说我对歌女的爱慕之心,后面是说临安的水光潋滟。这……”她微微沉吟,随即恍然道:“你该不会是在怀疑林滟吧?!”
风洛晨撇了一眼楚照君手中的纸张,她因过分用力而把关节攥得发白,面上皆是焦灼之色,眼中闪烁着骇然的光芒。他一把夺过她指尖的纸条,一字一句道:“位置在临安,无论是燕子还是“滟”,都和林滟有关,但这并无法认定她便是细作。林滟曾经是颍州歌女,后是杀手,对修真界有恨。想要她成为间谍,不难。”
楚照君焦躁道:“可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风洛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那么你告诉我,有谁会在一首情诗后用琉璃散写上密报,有谁会为了一首诗服毒自尽,有谁会在死前用手在地上写出“木”字留下最后的线索?我有什么理由不去怀疑她?!!!”
楚照君感受着风洛晨用内力传出的阵阵几乎逼人的气息,仅仅被他用力一抓就仿佛横山压顶,几欲痛到麻木。她忍着撕裂般压抑的痛楚,沉声道:“她……不可能是……她是林灏的妹妹,她……她要杀的人,是你。”
她看不太清风洛晨此刻的表情,只觉浑身一松,仿佛有无数只小虫飞快游过,身体已被蚕食了大半,全身的血液凝住,有细碎的痛绵延而上,直至脑中。这一下挨的狠了,她的胸中有气血翻覆上涌,只觉喉中一甜,已然有猩红血丝从嘴角溢出。她凄然一笑,无力道:“果然是修罗血神,没有灵核也可到八品境界,想必当初林灏也是这样死的吧。”
风洛晨微微侧身,语中含着歉疚之情,“抱歉。”
楚照君摆首,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她直视风洛晨的一双眸子,却觉得眼中仿佛含着九天玄寒一般,只叫人心生寒意,不由得一缩,她切声问道:“林灏是怎么死的?”
风洛晨垂目,从窗外倒映进来的月光将他柔和的侧颜勾勒得冷峻了不少,“你不该知道。”
楚照君轻笑两声,眼中的清冷却与冬日冰雪毫无二致,“是,不该知道的。所以连你妹妹都要瞒的吗?”
风洛晨低头,清俊的面庞微微染上晨露的微光,他的声音中藏着几分黯然的无力,“族中长老命我杀他,可这是我违心之事。当日我到夭寐殿时,他已然殒命。若说是作茧自缚,也情有可原。”
楚照君只觉心头一阵冰冷缠上,密密的绕了一层,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那一瞬,有冷汗沁湿了她的寝衣,暖风一吹,直直冷得发颤。她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只是风洛晨一次次的笃定与决绝几欲让她认定了这个现实。
恍惚中,窗外有竹叶清影缓缓摇动,伴着簌簌的声响在月夜中不自觉的散落下来。她看得真切,在那一瞬,窗外分明有个纤美修长的身影。听得人影响动,风洛晨几步追上前去,楚照君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听得有打斗声遥遥响起,夹杂着女子的□□声。
她自然知晓林滟不是风洛晨的对手。
楚照君推门而出,虽说现下正值炎夏,却还是有不自觉的寒意倾泻而下。有风拂过,额上碎发扑扑地打着脸,只觉眼中十分酸涩,极为难受。她注视着眼前情景,风洛晨一掌压在林滟背上,林滟稚嫩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杀戾。她死死咬着自己的樱唇,显然是在克制着极大的疼痛。
楚照君看的于心不忍,唤道:“哥,停手吧!”
风洛晨撇了楚照君一眼,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林滟姣好的脸庞因痛苦而过分扭曲,她拧着最后一缕倔强,骂道:“他奶奶的!你有本事杀了我呀!做清高给谁看?!”
风洛晨加重了几分力,眸中蕴着滔天的怒火,仿佛秋水波涛之上的浓浓氤氲,“你再说一遍!!!”
林滟高高的抿着嘴角上妩媚的一缕笑意,她故意将语调拖得长长的,有种别样的戏虐,“哈哈,真是有趣。好玩好玩!”
风洛晨未等她说完,便加重了几分力气。林滟清丽的面庞顿时就被痛苦占据了大半。有抹灰色的忧伤从她眼中游逝而过,随即被明媚天真的笑容所取代,“你杀了我啊。这样也好,我们一家人便可相聚了。”
风洛晨垂下眼眸,原本明朗的眼神中满是阴郁,“我说了,林灏不是我杀的。”
林滟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在那一刻激发,她柔美沉静的面孔微微扭曲,声音中尽是怨恨与戾气,“你胡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人有些不大真实,平淡如水的躯壳下也会藏着暗沉不定的意念与诡计。
修罗血神的心思,岂是她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可以窥探的?
她突然发觉,原来自己从未了解过属于风洛晨的一丝一毫。
似乎过了良久,她颤着声音问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哥他不会作茧自缚,他不会的。那日,那日我分明瞧见了,是你杀了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一句话被她说的断断续续。明明是鼓足了勇气去问的,可却像是在安慰自己。也是,他与林灏,不过都是风洛晨手中随时可以丢弃踩碎的废物罢了。
风洛晨缓缓望向她,楚照君分明瞧见,他的眉目之间,竟含了些许悲戚。她此前见过他笑、见过他哭,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或许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些莫名的怜悯之意吧。
风洛晨拾起地上被林滟丢弃的短刀,沉声道:“只是可惜了这刀,若是磨练一番,定是把宝刀。”他起身,目光灼热而沉稳,“你哥死有蹊跷,我也一直在追查,你若是愿意,也可同我一起。只是……”他的眼神在林滟丰腴多魅的脸颊上一转,“你再不可莽撞行事,随意杀人了。”
林滟跪坐在青石板上,明明是个极卑微的姿势,她却毫不在意,甚至每一个气息都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我答应你。不过你有什么理由让我去相信你呢?”
风洛晨微微一笑,似乎对林滟的短刀很有兴趣,轻轻抚摸着道:“凭这把刀。”
林滟高傲地仰着头颅,她的目光坚韧而凝练,“好,我答应你。”
风洛晨瞧了一眼林滟唇边的伤痕,有些盈然而生的于心不忍,他移过视线,取过一方帕子,生冷道:“擦擦吧。”
林滟并未去接,而是用自己的袖口狠狠地抹了抹唇边血渍,她的声音柔媚娇俏,恍若二月枝头上的鹅黄嫩绿,细蕊高红,与目光中的坚毅安定有些不大相符,“谢了。不过在查出真相之前,你一直都是我的敌人。”
风洛晨不由得一愣,转头望去,却见林滟正视自己,眉宇间竟透着几分魔修的豪爽坚韧,
“对了,再跟你说件事,我在魔道是有名号的。你,不许小瞧我!我刚才输了你,不代表我一辈子都会输你,你可得等着我!”
风洛晨怔了怔,竟莫名其妙地答了句“好。”
林滟扬了扬眉毛,“那你就等着吧!”
待林滟离去后,楚照君缓缓靠近风洛晨淡淡一笑,道:“韶兰佳人的称号不是白得来的。”
风洛晨似是被勾起了往事,垂下眼睑道:“倒是和他哥有几分相像。”
“是啊。”楚照君故意叹道:“这样好的姑娘来给我做嫂子可好?”
风洛晨瞪她一眼,骂道:“胡闹!”
楚照君自然知晓风洛晨不会答应,自己也不过是说来有趣罢了。可他毕竟孤身一人,虽说之前与楚照君有过灵核的间隙,却还是隔不开二人之间彼此血脉相通的亲切感。她有时也想过,是否要为风洛晨择一个道侣。但之后这种荒谬的无知想法也会随着时间的慢慢流动转而烟消云散。
楚照君正思索间,却见一个平日见过的沧淼弟子魂不守舍地跑进来,急惶惶道:“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风洛晨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那弟子吓得有些发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断断续续道:“您……您还是,还是去看看吧。”
楚照君听完此言,不由得薄薄浮起了一层疑云。沧淼弟子素来行事沉稳冷静,不常有如此失态之举。且沧淼自初建至现在,都不少有鬼怪屠戮之事,这弟子的反常举动,更是有些让人起疑。
很快便到了事发之地,屋内淡淡地飘着一股令人厌恶的血腥气。阁中静谧异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惶惶不安的神色,或是四下张望着,彼此都明白对方眸子中此刻是怎样的繁情复绪。
临了门口,那弟子仍旧有些怯怯的,垂着手不敢言语。楚照君虽未曾见到弟子所言的凶残景象,却不免有些悚然之意蔓延而起,不由得握紧了风洛晨的手。
她轻轻推开木格并合和花团富贵木制门的一瞬,几乎想要后退几步。屋内有沉闷的风逼上自己的脸颊,屋中的人纷纷以揣揣的眼神四下打量着她。有飘渺的暮气萦绕其间,倒是有些恍惚的不真实。阁中灯火如常点着,她却突然觉得眼前是一片茫然的深深黑暗。
有紧张的气氛盘旋而上,直至心头。
楚照君缓步而进,四下张望着屋中陈设摆式。打量了一圈,却未见有何不同之处,不由得生了一种不安定的疑惑。
沉思间,却听得折枝梅花并有凤来仪屏风后一名少年朗声道:“死因为中毒。可能是事后凶手泄恨猛力摔打,或是在搬运尸体时不慎掉落,所以造成了脊柱断裂的假象。”
少年的声音极其温柔清凉,薄薄地给了人一种安定沉逸之感,只觉刹那之间心旷神怡,如沐春风。
楚照君听了他一番话,不觉平白生出了些疑惑,“你方才说可能是搬运造成,那也就是说,这里并非凶手行凶作案的地方咯?”
楚照君本是无心之问,却未曾想到少年竟会当真。他答道:“姑娘这番话说得倒是有趣。现下我们皆不知定数如何,凡事都有可能。”
楚照君眉心一松,嘴角浮上一层笑意,“我未曾学过验尸的手法,不过也从书上了解过几分。既然公子说有可能,那便要找些证据。小女只是玩弄罢了,若是公子觉得粗俗拙略,也别来讥讽小女。只是想知道,公子有何高见?”
楚照君这话半是好奇,半是绕着圈子诓他,竟不知他可一一解答。那少年温柔道:“呵呵,姑娘此意,倒是正中下怀。”说罢,他直起身来,面容白皙清隽,宛若和煦春风。
竟是苏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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