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阴魅

次日清晨，天色还陷在一片晦暗的灰色之中时，楚照君便早已起身，往沈见月的居所前去。

        天空那样低垂，带着惶惶不安的雾霭，阴云笼罩了大半个素日辽阔可此时却异常狭小得让人烦闷的天空之上，掩去了最后一丝的明亮，仿佛同样掩去了消失不见的欢愉之意。

        不知不觉间，临安的风便彻骨了几分。

        临安的秋意总是如此，似一把无法紧握的绸子，随意地飘荡。先前在幽州的秋风，多半是凛冽刺骨的，但今时今日，却是那种侵袭的寒意中带着霜露的冷润。

        也许是因为昨晚那个诡异而阴森的梦，楚照君醒来时便觉得有些淡淡的迷茫无措，恍若身陷氤氲之中一般，待到天色稍稍明亮，那颗惴惴的心才放缓了不少。

        沈见月与苏扬已在房中等候，苏扬依旧带着那种与世无争的翠竹之姿，衬得云淡风轻，更为他温柔的面庞增加了几分纯净。沈见月略显得急躁了些，眉宇间透着难以消散的疑惑。

        她见了楚照君，急忙问道：“楚姐姐，昨日到底是如何？”话音未落，只见门外一个弟子装扮的人匆匆闯入，浑身带着冰冷的水汽，衣裳全被阴寒的雨水浸湿了。

        他语气急促中夹杂着无力，显然劳累不堪，“我……我查到了，的确，的确有沧淼的人买过！”

        沈见月上下打量他，双眸闪过一丝深深的不解，“先坐下吧，你这是……”

        那人应声说道：“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呢？”

        他的话立即激起楚照君心中埋藏已久的诧异与震惊，她的视线对上苏扬沉静如霜的眼睛，苏扬会意，旋即支起木棱窗户。

        窗外格外寂静，全然是一片柔和安宁的景象，不见半分嘈杂之声。亭台楼阁都清晰得让人有些微微发怔。天光疏疏落下，之前的郁郁之色消散得无影无踪，那样明亮而鲜活的阳光，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自由之感，将原本渺渺无极相隔甚远的天与地融合得恰到好处，恍若一物。

        在这原本寒凉的秋日里映衬得格外温暖的阳光照射在点点泛红的枫叶上，为那艳丽的颜色添上了一抹难得的安然。

        几人相顾，皆是一惊。

        沈见月轻轻出神，隔了半晌，才颤颤地道：“这……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弟子也有些惶惑，面上早已消逝了那种应有的红润，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苍白。他指着自己湿透的衣衫，勉强支撑着自己最后一丝完整的意识，道：“不会啊，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还下着瓢泼大雨呢，你们瞧，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楚照君惊诧之余心中暗暗思忖，已然有了结果。她浑然不觉紧紧攥着的手指中，指甲狠狠地刺进了皮肉之中，那种强烈的痛给她一种顿时清明的感觉。楚照君的一双秋水双眸中含着决绝与冷淡，“沈露依的定罪岂非那婢女一人之言可以轻信？除了我们发现的脚印以外，还有几个弟子曾说过，亲眼看见了沈露依行不端之事，意欲谋反。我当时只觉奇怪，但现在，总算清楚了！”

        她的眼睛直视前方，从铜镜中折射出来的光芒带着令人畏惧的冰冷，楚照君一字一句道：“之所以如此，是因他们皆中了阴魅之术，而如今，你也中了阴魅之术。”她说着，侧首望向那名弟子，眼中的寒意缓和了不少。

        弟子不解，“可……可我没接触过什么人啊。而且又为何要对我发动阴魅之术呢？”

        一时久未开口的苏扬忽然幽幽道：“很简单。他知晓了我们的行踪，想用阴魅之术来迷惑你，这样你便查找不到我们要查的东西。他们也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洗脱掉所有罪名。”

        沈见月雪白贝齿轻咬在朱唇上，神色是难见的恨意，宛如深夜寒林中猛兽充满着寂寥与桀骜的身影，“好狠毒的心思！”

        苏扬颔首，“嗯。的确精妙，只不过施蛊之人明显修为尚浅，所以一时掌控不了人的心智。”

        楚照君问道：“你都查到了什么？”

        那弟子应答道：“我昨日便按照楚姑娘吩咐的方法去查了。在平安镇附近的一家店铺中找到了暮锦的账本，果然那上头有之前诬陷沈露依婢女的名字。”

        平安镇。这个向来熟悉却又充满陌生与畏惧的名字霎时勾起楚照君脑中来回纷绕的思绪，她有些模糊的视线中是老板尽是阴翳的面庞，一件件离奇诡异的事情，以及被吸食掉灵力萎缩得极其诡异的一具具尸骨。

        而如今又是暮锦。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还是在哪早已诡谲不堪的波涛底下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没有去观察身侧沈见月的神情是否也如自己一般同样吃惊，只是继续道：“然后呢？那家店有何异常？”

        弟子不置可否地摇头，“我学过通过一个人的表现与言语来断定他是否说谎或是内心所想的招数。那店家，没有任何嫌疑。”

        楚照君点点头，“你带了那张帐单吗，给我看看。”

        弟子从袖子中取出一张极薄的纸，虽是被雨水浸透，却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出上面所写的文字。她勉力一笑，“你先回去吧，多谢了，有事通知你。”

        他道了声“不客气”便复又匆匆出屋了。

        待弟子离开后，楚照君方才道：“我昨日无意在山下想到了一个破解之法。沈露依的鞋是用上等暮锦制造的，若要做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固然简单，只是暮锦却十分难求。所以我让人去查了临安附近所有贩卖暮锦的店铺，看看有没有与沧淼有关的人，再逐一排查。”她松了一口气，言语中尽是欢喜，“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没想到还真能查到些许眉目。”

        沈见月的眉宇间同样闪烁着与楚照君相同的欢愉之色，“还是楚姐姐最聪明了！不过这单子定要好好藏住，不能被人发现，这可是能救出沈露依的大好机会。”

        楚照君闻言心中一颤，却不知为何。窗外有秋日最后的蝉鸣，那声音微弱中透着一种颓败的无力感。嘈杂间竟有莫名的悲意弥漫。她暗叹沈见月与沈露依虽每每见面皆少不了争锋斗嘴，却还是有无形的牵挂缠绕在两人的一言一行之间。毕竟朝夕相处，还是有些来之不易的感情的。

        思绪萦绕，她不禁又暗暗想起昨夜那个诡异可怖的梦。梦境真实，就连梦里那个行踪怪异的女人沉重的呼吸声都如此真实，仿佛在耳畔。她来回思忖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与沾满污渍的头巾格外明显，犹在眼前。这样想着，有剧烈的疼痛向她席卷而来，痛的她不自觉地轻轻扶住了额头。

        沈见月关切问道：“楚姐姐，你无事吧？”

        楚照君摇摇头，却还是有铺天盖地般的眩晕侵袭着自己。

        苏扬淡然道：“楚姑娘或许是思虑过度而引起的头痛眩晕。姑娘不用想这么多，有时也会对自己造成麻烦。心静才能将尘世的一切喧嚣置若罔闻。”

        沈见月也附和道：“是啊。楚姐姐，有什么事情我都能帮你的！别想这么多了。眼下事情都要成了，开心还来不及呢！”

        楚照君听着她充斥着无尽喜色的语气，点了点头，却仍是有潜意识中的那抹不祥搅扰着。她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无关之事，然而思绪辗转间，眼前却骤然浮现出先前来向沈思墨禀报沈露依罪行，同还是购买暮锦的婢女。她温和乖巧的面庞上此时是掩盖不住的阴冷，许是因为和接连发生的事情有关，才会产生这种效果吧，她淡淡地想着。

        可却在情不自禁间再一次握紧了原本松开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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