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遗宝
从沧淼御剑飞往平安镇不过半个时辰,加之楚照君一路心急火燎,不过片刻便已稳稳当当到了平安镇连绵起伏的后山。因着快到了新年,家家户户忙着置办打扫,众多寺庙皆香客稀少,如此,每年这个时候,普和寺都闭寺静心。
住持对于楚照君与沈见月的匆忙到来并不觉意外,只是恬然含笑,澹然道:“老衲知道二位定会前来,所以早先收拾好了子磐留下的遗物,这些事物都规整放在子磐生前所居的地方,二位可自行前去。”
沈见月恭敬点头,“多谢。”
二人穿过寺庙中的层层院门,行至子磐的居所。只见树木萧条黯淡,院子里栖落着几只寒鸦,更添了一笔寥落。只是推门而入,屋内整洁,器具齐整,必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日日朝夕相处,想必主持早已与子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环顾四周,恍惚间几分伤感。见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未开的信。她踌躇了几下,终还是撕开了信封。子磐事先对安柔的交托已经通过主持交给她,而这封并未说明给谁的信又有何意呢?
字迹潦草终透着几分刚正,显然是仓促时写就的:
小婢,欲必看至此书时,已不在矣。谢兮,帮了小乙许多,阿润在天之灵见之此乐,亦当开心之。我一生如一笑,悔之事不可胜数,最恨无善之母子。谓之,等我死后,慎勿告其父之恶,其有望之。切记,切记。温存近有异常,恐与组织有关,不若其悔,自是数者。吾愿之平安顺遂,早离苦海。小乙可当付汝矣,幸福快乐即愈。真不知该如何致汝之义也。
庚子年十二月十三日亥时二刻写就。
楚照君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眼中微有氤氲之气。恍惚中她忽然想起了楚轩写给叶嗣成的那封信,原来世间父母的愿望竟无丝毫差别,皆是期望自己儿女一生顺遂平安,幸福喜乐。她一阵感慨,不曾发现指甲深陷木桌之中,死死抠出了一个印记。沈见月凑过身奇道:“这倒是奇怪。像是……像是个杀人的景象。”她极力辨认着被楚照君抠出的痕迹
楚照君怔怔地回过神,立即放开早已泛白发青的手指,一阵麻木的痛楚迫然而上,但更多的是一种惊奇。她望着桌上痕迹,也有一会子讶然。这分明是子磐死前在泥土上用鲜血画出的印记!当时她不解,以为是随手无意划出的,但没想过竟然有何寓意。
她脑中顿时如水满溢出一般,各种念头盘旋着。楚照君一把推开轻轻掩好的门,不顾一切地奔出,却迎面在一座狭小的拱门前撞上了一个负责洒扫的老僧人。
那僧人已经很老,双眼浑浊,黝黑的皮肤上布满曲折的皱纹与道道斑驳的伤痕,看着久经世事。楚照君见这老僧面生,又有些见识的模样,忙恭敬道:“这位仙师,我有急事,您能让让路吗?”
老僧人却仿佛听不见,只是一个劲地喃喃着:“济贫,济贫……”
匆忙跟上的沈见月不知他说些什么,疑惑道:“你们神神叨叨说什么呢?济贫?我只知道平安镇南边有个济贫寺。”
楚照君微蹙的眉心骤然散开,眼中的一抹不解烟消云散,被一种清明的恍然取代。她立刻御剑而去,逐渐消失在了碧澄澄的天际。而那老僧仍旧不停地呢喃着,沈见月愣了半晌,一肚子气不知道该往何处使,喊了一声,旋即召剑飞快跟进楚照君。
沈见月紧跟楚照君,在连绵曲折的山脉附近悠悠转了良久,终于落往一个极小的村镇。镇上无丝毫人烟,柴扉紧闭,圈养牲畜的笼舍中空无一物。连一人多高的土墙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显然是个无人的镇子。顺着略为平整的石地缓缓走去,一座不算太小的寺宇映入眼帘。
楚照君轻轻扣了几下门,却无人应答。沈见月试探着往里一推,门却并未锁上,她顾不得讶然,随着两扇门悄然打开,闪身进了院子。院子内枯黄的落叶积了大片,细密的蛛网结在檐下,无比荒凉。楚照君用灵力燃起一道符咒,借着火光查看着晦暗的屋子。
济贫寺如其名,原来是个济贫扬善的寺庙,可供过路的无家可归之人居住,所以小有名气。但近几年渐渐褪去了颜色,不知为何。楚照君头一次来,却并不晓得这镇子已经破败荒芜成这样了。
随着里间屋门“吱呀”响动,楚照君的目光快速地落在了屋内一名男子的身上。他面黄肌瘦,衣衫破落,身上纵横着许多道伤痕,看起来极为落魄的模样。不过他即使再潦倒楚照君也一眼认出了——那正是自己要寻的温存。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沈见月却已奔上前去,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道:“还没死!”
楚照君将他周身查看了一遍,当手指触及到他丹田时猛然瞳孔一缩,温存的灵力竟然废了!而且从灵力平息的状态来看,是他自废的灵力,这又是为何?
她忙用仙力将温存薄弱的气息拽回来,见他神色稍稍红润,才安心了不少。过了片刻,温存醒来,但对于楚照君和沈见月的来临并不觉意外,反而有种心安理得的神情。
原来自温存杀死子磐后,便与老板逃往组织。组织内部水深火热冰冷无情,老板也是通过燕儿才勉强存活,但因何而得到了主上的青睐,温存无从得知。因为知道些许组织内部的秘密,加之组织怀疑这次严重亏损与组织内部人员逆反有关。他成了无用的棋子,所以被组织抛弃,决定除掉他。温存当然明白,于是自废灵力,以表对组织的一片忠心。但原先滋生他心中怒火的老板却对他弃之若履,反而派了一队人马来追杀他。无奈之下他便躲到了济贫寺之中。
沈见月微微皱眉,道:“一切皆有因果,这是你合该的结果。不过你应该知道,杀死你父亲的凶手是老板。”
他勉力点头,“当年我父亲是个正义之人,加之在道学上小有成果,所以被组织暗害。”默然片刻,他哀叹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楚照君淡然听他诉完,方才道:“想活下来吗。”
他颇为诧异,显然是不曾想到楚照君会问自己这样一个贻笑大方的问题,“你难道不恨我吗?”
“恨,当然恨。”她平静地将剑收回剑鞘,“我恨的千刀万剐都觉得便宜了你,所以想让你活下来后悔一生。而且再恨又能怎样呢?子磐已经被你杀了,又不能让他起死回生。你知道吗,他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觉悟,不再深陷囹圄,就当是赎罪好了,你活着,完成他的愿望。”
温存默默低下头,挤出一个苦笑,声音颤抖,“原,原来他并不后悔……是我,是我的错……想要怎么办,随你。”
楚照君欲言,却见沈见月不知从哪拿出个馍馍,犹自散发着热气,递给温存道:“吃了它,吃饱了有力气了就跟我们回去。”
她微微一笑,沈见月和她所想恰好一样。温存眸中含着一抹感激,伸手颤颤地接过馍馍,模糊不清地说了声“多谢。”
这,大抵是最好的结局。
楚照君与沈见月带着温存回往普和寺,主持寂寥的眼神在他身上幽幽一荡,开口说道:“温存,你该当何罪?”
温存立即跪下,面上尽是愧疚与紧张,“弟子,弟子知错,不该投靠组织,不该……”
住持冷冷一笑,顺势拿起手边木杖要往他脊骨上抡去,这木杖坚硬至极,温存即使不死也要残废,然而他心中愧苦难言,直起脊背打算硬生生挨了这一棍子。沈见月见主持狠戾,不由得连忙阻止,“住持,不,不要啊!”
可当那木杖离温存的脊骨只有一寸时,住持竟然停了手,温默地瞧着冷汗淋漓,神情却郑重无比的温存。他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为了罚你,每个月要去给子磐上香,在他的灵前陪他聊上半个时辰。第二,因为你心术不正,罚抄静心经一千遍,每日晨起打坐练功,若一年之内不能令自己废了的身躯有所长进,我便再不容你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字字饱含厉色。温存没想到他会这样轻饶了自己,忙喜道:“多谢师父!”
住持瞧也不瞧他,只对楚照君和沈见月二人沉静道:“子磐说过,这山里古怪的很,暗藏玄机。作为嘉奖,容你二人去后山寻一寻。”
沈见月还欲问,住持却携了温存径直离开。
楚照君道:“住持既这样说,后山必定是有玄机的,我们不妨去看看。”
普和寺本依山而建,后山广大高耸,夏时清凉,冬时温和,煞是奇异,是个不可多得的宝地。楚照君在心中来回琢磨着住持一番离奇得不能再离奇的话,若是那机关一眼便能叫人探出,必然会引起哗乱,所以机关很有可能藏于波涛之下。
就在她细细思量之时,沈见月忽然奇道:“楚姐姐,你看,这山石树木都有些奇怪呀。不像天然生成的,倒像是个八卦阵法一类的东西。”
楚照君先前一直在心里来回想着,竟然并未注意到山林间的奇怪,听她此言,果真在山林之间掩着几分奇特。花草树木,山石土坡的位置都有几分怪异,但又说不出奇异之处。她们二人沿着山间小道顺然而行,却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寻到一处机关。
这时她骤然察觉出了一抹不对,此处的景象与方才走过的一模一样,起初她只以为是山中地貌相同,可反反复复查看了一圈竟发现这半个时辰走过的路皆是相同,现下是被困在一个玄妙的阵法里了。她此刻只恨自己没能在沧淼多学学,学些玄学道术也好啊,总比在山林里走迷宫强吧!
楚照君停下脚步端详着看似平静的山石,忽然一个念头霎时飞过,这山中倒是奇怪,竟然一只飞鸟也无。不过这样的想法一转便消失了踪影,她正想拿剑试探着敲击粗糙的山石,不知能否唤出沉睡的机关,却在猛然间察觉了什么,立即慌不择路地拔出腰间佩剑。
这时,却听得身后的沈见月快速喊道:“楚姐姐,你去试试。这山林间必然有一个怪异之石。不是或大或小就是模样奇异……”她一语未了,楚照君便已幡然醒悟。
“你是说,那怪异之石很有可能是山中的机关?”
沈见月点头,眸中尽是欣喜。她指着一块树木之间的石碑,碑壁上痕迹累累,刻着些许早已模糊的文字。
楚照君用手拨开荒芜的野草,刚发出的嫩芽间掩映着一块样子极为丑陋的岩石,石壁上斑斑驳驳许多墨绿色的斑块,不细看几乎可与泥土间生出的杂草融为一体。她试着用手转动石头,却没想到那深陷泥土中的山石竟然轻松的转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嘎吱”声。
“下一个机关……”她思忖着,“应该是卦镇中的树木。”
她正想着,骤然听得震天动地的响声,带着几分古朴中的沙哑。只见两边山壁猛然翘起,随后缓缓而开,露出一线裂缝。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中漫出铺天盖地的劲风与无数细小的灰尘,直向她卷来。楚照君在一片轰隆巨响中艰难地直起身,迫人的风令她的视线一阵模糊。
混沌之中,一股极其霸道猛烈且古怪至极的真气注射进她的躯体内,时而快速,时而宁静,从骨缝间夹击而入,一阵阵剥皮抽骨般的疼痛袭来。翻云覆雨的痛楚之中,她的眼前只有沧淼凌厉的剑法与一字字的口诀,那些身法、心经在她脑中纷飞,缭绕。不知为何,痛到了深处反而不再觉得痛了,一种快感不停地蔓延滋生。那横冲直撞的真气与先前所中的寐毒融聚在一起,渐渐成了一股难以言述的力量。她忘了世间的所有,甚至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但眼前唯一不变的就是扎根的剑法。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种逼人的力量抽丝般散去,她一点一点恢复碧水般的平静。沈见月缓步走进,借着点起的火光仔细地望着四周。楚照君仍然有些愣愣的,问:“过了多久了……”
沈见月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啊?门开了,我们就进来了。”
“原来才这么短啊……”她自言自语。方才那股真气太过猛烈,她觉得自己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乍明乍现的火苗照着山壁上的字迹,原来是剑法心经一类记载,不过时间久远,有些字已经不大清晰了。
“楚姐姐你瞧!这上面是寐毒的解法!”沈见月欢喜的唤过楚照君,“你快看,说不定有用!”
楚照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撞击地有些晕,飞蝇般的字悠悠荡荡地转着。
“若要解之,可寻古法……设蛊……中毒者为子蛊,救助者为母蛊,毒发之时,母蛊可分子蛊之痛……”
“什么呀?!”沈见月紧紧皱眉,“这方法有毛病吧。”
“阿月,你说寐毒发作时会不会很痛?”沈见月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楚姐姐,你今天……”
“不是,我是说毒发之时会不会比我更痛?”她打断。
沈见月抬头望着她,“楚姐姐你没事吧?”
楚照君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自我安慰着说:仅仅是我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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