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治家
第98章 治家
诸葛玄的这场丧事从当天晚上开始布置,第二天天还未亮就正式小殓、报丧。
所谓的小殓就是为死者穿衣换铺盖。
汉朝的丧事有一整套完整的流程,包括净身、焚香、报丧、停灵、守灵、大殓、出殡、下葬等等十几个步骤。
后世现代这些程序算是简化了许多,一般丧事也就举办三到七天,而在古代流程会非常繁琐。
普通百姓家可能没那么复杂,但从寒门到士族再到官宦、诸侯以及天潢贵胄,几乎是地位越高,丧事的流程就越麻烦,办理的时间也会越长。
历史上汉灵帝的丧事就办了差不多两个月,而更久远些的春秋时代,由于道路不通畅,周天子死后甚至可能要停灵一年之久,等待全国各地的诸侯千里迢迢过来吊唁。
诸葛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祖上也出过司隶校尉这样的两千石,比寒门和豪强稍微好一点,算是底层世家,所以主家在办丧事时的流程也会稍稍繁琐些。
只是没有想到才刚刚开始第一天办丧事就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第二天天还未亮,一夜没有休息的诸葛亮就从叔父的房间走出来,昨夜叔父的好友们都已经离开了,就只有沈晨还陪着他。
诸葛亮先去洗漱了一下,等他从后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沈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阿弟。”
“兄长。”
沈晨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道:“一夜没睡,今日还要停灵报丧,你要注意身体才行,好歹稍微睡会。”
诸葛亮强撑着摆摆手道:“无妨,叔父病逝,我昨夜也是想睡也睡不着。”
“嗯。”
沈晨点点头道:“我家宗族迁至南阳后,为家族死难的数十丁口举办过大量丧事,我也算是颇有经验,你若是想休息一会儿,我来帮衬你一下吧。”
“好。”
诸葛亮勉强露了个笑脸:“那就等我累了的时候伱帮我接待客人就行。”
“明白。”
二人说着就走回了房间。
门外有小童蹲守门口,昏昏欲睡。
诸葛亮把他叫醒,让他去把家里几个健壮男仆叫来。
丧事流程是有严格规定的,前一日新故必须照旧,也就是逝去的人要像生前一样躺在自己的床上让他安息最后一夜。
这个习俗叫做“挺丧”,然后到第二天清晨就要开始“小殓”,也就是为逝主擦洗身体换上殓服。
过了片刻六个青壮男仆来到房间,其中一个还打着哈欠,脸上颇有些不耐烦的神色。
诸葛亮吩咐道:“你们把叔父抬到后院厅内,打一盘热水,为叔父擦洗身体,换上新衣。我写了一些丧谒,午后你们就去城里,按照谒上写的姓名一一去主家拜访,知道了吗?”
“唯。”
几个奴仆纷纷应是。
但那个打哈欠的奴仆听到自己要为诸葛玄擦洗身体,还要去襄阳到处跑报丧,顿时就不乐意了,说道:“大郎,我能不做吗?”
“嗯?”
诸葛亮目光威严地扫视他一眼,诧异道:“你患疾了?”
奴仆摇头道:“没有,只不过当初大夫买丁了时,券约只写明看家,没有约定要给大夫擦洗身体,出家进城送丧谒呀。”
听到这句话,沈晨和诸葛亮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遇到懒奴了。
秦汉开始就基本已经废除奴隶制,走向封建社会。但这并不代表奴隶已经完全不存在,至少一直到清朝,奴仆都是古代权贵的财产象征。
汉末自然保留了一定奴隶文化,四世三公的袁氏奴仆无数,顶尖豪门要是没有数千奴仆那都不好意思出门。普通世家大族,有个几百上千人的奴仆是常有的事情,就连糜竺这样一个徐州富商,奴仆都上万。
诸葛氏虽然家道中落,但诸葛亮的父亲以前毕竟也是一位郡丞,泰山郡的二把手,基本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还是不会少,因此家中有数十个奴仆,其中又以男仆居多。
后来诸葛瑾当家,考虑到自己目前只有十五岁,加上继母独自孤寡,男仆太多恐主弱奴强惹人非议,所以卖掉了大部分男仆,只留下四个忠奴。
其余剩下的奴仆则多以童仆为主,男仆可以做一些体力劳动,童仆则陪伴两个幼弟读书,侍奉郎君,为主家做一些简单的杂事。
诸葛玄来徐州接诸葛亮他们的时候,诸葛瑾分家去了江东,顺便带走了那四个成年男仆。
到荆州之后,因为家族要重新开始,服侍起居、建造房屋、开垦田地、养殖牲畜等等都需要大量体力劳动,因此诸葛玄雇佣了大量当地乡民用于建设,同时又买了六个男仆来管理这些事情。
古代大户人家蓄养奴仆其实更喜欢从小开始培养,这样忠诚度会高很多,因此就有了家奴这样的称呼。
而新买的奴仆忠诚度不够,对他太好容易恃宠而骄,对他不好可能会弃家逃跑。所以两汉时期,特别是西汉末年和东汉末年,主奴之间的纠纷非常多。
诸葛家原来的男性家奴都被诸葛瑾带走,现在的家奴多是七八岁十几岁的孩子,只有这新买的六个奴仆是年轻青壮,才需要他们出人出力。
结果倒是没想到有个男仆居然是个懒奴。
之前这些男仆在外管理诸葛玄置办的产业,内宅则主要由诸葛家的童仆在打理,只有要用到重体力活的时候,才会叫这些男仆过来,所以诸葛亮虽然知道这些男仆,但关系并不是很亲近。
而以前诸葛玄常年在刘表属下为官,每日里上班点卯,早出晚归,也没有时间来管理这些奴仆,导致在他死后,居然有一名懒狗奴仆想要推卸职责,顶撞主家。
虽说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常见,在北方诸侯争霸的时候,由于官府秩序崩溃,盗贼横生,法制破败,大户人家即便是奴仆逃跑,也鲜少有人能管。
特别是黄巾之乱以及董卓之乱这段动荡时期,主奴之间的矛盾爆发非常激烈。
偶尔还会有老主人病逝,新主人太年轻,主弱奴强,反倒被家奴霸占了主家财产的事情,甚至在黄巾之乱的时候,不乏有奴仆噬主,参加起义军杀死了自己的主家。
但这里可是荆州。
刘表治下还算安稳,法治森严,官府的掌控力充足。
如果这个叫丁了的奴仆以为诸葛玄死后,诸葛亮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当不了家,他可以欺凌幼主,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听到丁了的话之后,诸葛亮稍微思索了一会儿,便扭头看向沈晨问道:“阿弟,你缺奴仆吗?”
沈晨顿时思索起来。
诸葛亮的意思他明白,打算跟他演双簧惩治一下家奴,顺便确立家主的威严。
汉代这样的事情不仅不犯法,而且还是很正常的现象。
主人与奴仆之间之间的矛盾在史书里不少,少主新立,想惩戒懒奴来整治家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前脚才在思量着废除奴隶制,打击世家豪强的隐户奴隶问题,释放人口,后脚就帮助诸葛世家来治理懒奴,好像有点为虎作伥的意思。
不过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很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从商周时期奴隶制度,到战国春秋时期已经接近消亡,奴隶制度在秦汉已经被封建制度给取代。
然而也只是表面消亡而已,只是奴隶买卖基本上没有了,但是奴隶制影子依旧是存在的,如官员地主富农对于其管辖的农户或者雇佣的仆从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所以现有的奴隶制度其实就是目前世家豪族所拥有的庄园体系下的一个变种,一直到宋朝官方颁布法律禁止人口买卖,并且严格了契约,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地把奴隶制度从华夏大地根绝。
至于后面元朝和清朝再次兴起,导致社会秩序退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从东汉到宋朝有七八百年的时间,封建制度下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将奴隶制度的问题彻底解决,沈晨想要短时间内达到宋朝,甚至唐朝的情况,也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因此他只能一步一步来,心里想着将来要废除奴隶制度,取缔隐户问题,嘴上却暂时只能顺应这个时代,等到将来掌权之后再做决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情还任重道远,看来自己将来要跟诸葛亮好好聊一聊这个问题。
也不能说废奴,而是从另外一个角度,那就是雇佣制度以及雇佣契约一定要在官府进行公正,明确被雇佣者的权益以及主家对雇佣者的限制条件。
如此的话,就能根除奴隶制度。
将原来被隐藏起来的隐户和雇农、奴仆,转变成普通的雇佣关系而非主奴关系。
但在此之前,至少自己掌握大权之前,还是得暂时顺应这个时代。
那就是得为虎作伥一回,好歹要帮助诸葛亮维护一下作为主家的威严才行。
想到这里,沈晨便对门外的小童说道:“阿奴,你去把沈奇和邓皮叫进来。”
“唯。”
阿奴蹦蹦跳跳地往外面跑。
沈奇和邓皮并不是他的奴仆,而是邓沈二氏的远房亲属,专门保护沈晨的两个保镖。
丁了纳闷不已,问道:“大郎是要卖了丁了吗?”
诸葛亮懒得搭理他。
过了片刻,沈奇和邓皮进来,问道:“小郎,唤我们何事?”
“把他摁住。”
沈晨指着那丁了说道。
沈奇邓皮魁梧有力,听到沈晨的话,立即凶神恶煞地向着丁了扑去,将他摁倒。
周围其他奴仆都不敢作声。
奸诈狡猾的奴仆毕竟是少数,老实人还是居多。
丁了当即大喊道:“大郎,丁了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抓我。”
诸葛亮也不理他,只是对阿奴说道:“阿奴,你去把丁了的券约拿来。”
券约就是所谓的主仆契约,也可以称为奴隶契约,有这张契约就可以证明主仆关系,而且里面还做了一些相关规定。
比如说明确奴仆的一些职责。
只不过因为篇幅有限,所以具体内容会比较笼统,如丁了的券约当中就只是规定让他看家,确实没有规定必须要给死去的主人擦洗身体。
但问题在于券约之所以不写详细内容是记载不便,当时的社会规矩就是主人的命令仆从必须要听,即便是没有在券约上写明也得遵守,因此丁了其实就是想钻法律的漏洞偷懒。
很快阿奴把丁了的契约拿来,是一卷竹简,这份竹简在当地的官府当中还有一卷备份,所以也不怕被偷走。
而且主人是可以拿这份竹简与别人私下进行买卖的,只需要在交易完成之后向官府备案通报一声即可,因此券约对于奴仆来说非常重要,俗称卖身契。
诸葛亮从阿奴手里接过竹简,扫了一眼内容,便对沈晨说道:“阿弟,你看看吧。”
沈晨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份很正式的券约,当初诸葛玄以一万八千五铢钱将丁了买来,里面的内容规定确实比较笼统,便拿着竹简对丁了说道:“是不是要想使唤你,便必须上券;不写入券内的话,你便什么都不做?”
“那是当然,要以券为凭证。”
丁了咬死了这句话。
一般来说,主人家如果有权势,奴仆是不会这样懒惰的,因为即便是把奴仆是杀了,主人家也不过是赔些钱财,不需要抵命。
问题是蠢货到处都有,两汉时期光史料记载像丁了这类的愚蠢奴仆不计其数。
再加上诸葛玄刚死,丁了觉得新主人年幼可欺,这才想偷懒罢工,却是不知道诸葛亮刚刚成为家主,正要治家立威,树立自己的威严,他就上杆子撞上,自己找死怨不得谁。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沈晨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念一遍:建安二年三月八日,新野男子沈晨,从襄阳隆中男子诸葛亮处,买亡叔时户下壮奴丁了,决贾两万。奴当从百役使,不得有二言。”
“自三月九日起,晨起洒扫,食了洗涤。居当穿臼缚帚,裁盂凿斗。浚渠缚落,鉏园斫陌。杜髀埤地,刻木为架。屈竹作杷,削治鹿卢。一日之内完工上述,若不听教,当笞一百。”
“三月十日,织履作粗,黏雀张乌。结网捕鱼,缴雁弹凫。登山射鹿,入水捕龟。后园纵养,雁鹜百馀。驱逐鸱鸟,持梢牧猪。种姜养芋,长育豚驹。粪除堂庑,馁食马牛。一日之内完工上述,若不听教,当笞一百。”
“三月十一日,被堤杜疆,落桑皮棕。种瓜作瓠,别茄披葱。焚槎发畴,垄集破封。日中早慧火,鸡鸣起舂。调治马户,兼落三重。一日之内完工上述,若不听教,当笞一百。”
“三月十二日”
才说完买下丁了第三天要干的活,第四天的活还没说出口,丁了就已经扑通跪下,不断磕头,口中喊道:“小郎不要再说了,这些活其中任何一条都要做一日,十日的活怎么能一日做完呢?小郎这是要打死丁了呀。”
沈晨看了眼诸葛亮,诸葛亮冷然道:“既是如此,汝知错否?”
丁了连打自己几个耳光,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向诸葛亮连连磕头道:“丁了知错了,丁了以后一定听大郎的话,实在不敢作恶了。”
“那就笞你十鞭,以儆效尤。”
诸葛亮看向其余奴仆道:“尔等把他拉下去笞十鞭,不可怠慢,我要看到见血。”
众奴仆顿时心中戚戚,知道新家主虽然年幼,可治家严谨,万不能欺,于是连忙拖了丁了出去,就在院子里将他捆起来,当着诸葛亮的面打了他十鞭,每鞭都极重,鞭鞭见血。
一旁沈晨心中赞叹自己兄长好手段,恩威并施,自己说要笞百鞭,他降到了十鞭,既惩罚了懒奴,又不至于让懒奴心有怨恨,手段高明。
很快丁了就被拖了回来,跪倒在诸葛亮面前,不仅不敢心怀怨念,还不断叩谢他的恩典,鼻涕眼泪直流。
毕竟坏人是沈晨做了,沈晨那张契约,完全是把他往死里搞,如果诸葛亮真的把他卖给了沈晨,丁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因此他像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了一样,即便是被打了十鞭子,也反而是感恩于诸葛亮救了他一命。
诸葛亮让他立即去做事,丁了等奴仆于是都不敢怠慢,连忙按照他吩咐的行动,自此诸葛亮才当家的第一天,就震慑了所有奴仆,整治了家风。
只不过沈晨也打算只做这一次坏人,稍微惩戒一下这个懒奴之后,自己将来还是要推动制度的改革才是。
哪怕这次行为似乎有些背道而驰,但连诸葛亮都觉得自己惩戒自己的家奴本身没有过错,更别说其他人,甚至对于世家豪族来说,奴仆打死了就死了,根本不会伤及到他们的一根汗毛。
因此帮这一回是出于暂时顺应时代,将来他还是要与诸葛亮他们聊这个问题,以及如何根除主奴关系,约束主家对雇佣者的绝对话语权。
至少目前来说,想改变诸葛亮固有的世家观念还是不太容易,等将来走一步再看一步,改革的事情一步一步来吧。
今天回老家,可能要晚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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