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张目河山
四月末的安西与北庭，是今年最为忙碌的时节。
各处河道附近随处可见插秧种稻农人村妇，半大的孩子也能在田地里帮衬着父母干些农活。
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童则不时吸着将要流到嘴角的鼻涕，将早便做好的饭食给田间地头的父母放在篮子里提来。
放眼望去，春种的人群比比皆是。
往年在栽种秧苗时邻里之间还能偶尔还能闲聊两句，但今年的任务增加了不少。
种植完水稻之后，去岁开荒的沙土地还需要播种白叠（棉花）。
虽然忙碌无比，除了吃饭的时间才能坐着和旁人交谈两句，但民众们的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土地多了意味着收成也会好起来，对于绝大部分的流民来说家里的粮食堆的满满的，老婆孩子每天能吃上热饭这便是最大的幸福。
在北庭昭城外的一方水田里，人熊般的大汉正弯腰撅着硕大的屁股忙碌不已。
他虽话不多言但干活却是麻利无比，小半个时辰，一方水田秧苗已经插的密密麻麻。
“赤铁，上来吃饭了！”是妻的声音在田垄上传来。
赤铁应了一声，将手里最后几株幼苗在田间插完这才向垄上走去。
有一物从脚背游过，赤铁俯身看去。
是一条鱼！
这并不奇怪，双河连接的水渠里多是鱼类。昭城的孩童们总是喜欢结伴在浅渠里摸鱼，除了奔跑打闹或许这便是她们为数不多的童年乐趣。
伸出大手将那尾鱼捉住，四目相对，鱼儿在他的掌心里奋力的挣扎着。
于是他再度将鱼放入水中，任它自由而去。
一屁股坐在垄上，妻子这才打开食盒。
腾腾的热气从里面冒了出来，食物的香气传入味蕾。
但赤铁没有立即端起妻子所做香喷喷的饭菜，他的眼睛看向躲在妻子身后的不过一岁半的孩童。
他将小小的身体藏在妻子渐渐丰腴起来的腰侧，不时又好奇的抬起小脑袋瞅一眼赤铁。
当年只知道抢劫杀人的回纥马匪，如今已经学会了插秧种地，在大唐有了自己的妻与子，更是成了背嵬军的堂堂副将。
这一切都是曾经那位都督给他的，他还是和许多昭城民众一样喜欢称呼他为都督。
在龟兹城里他重新置办了宅邸，但岳母却放心不下昭城外的几亩田地，非要等到春种之后才肯让一家人同赴安西。
趁着休沐的时间，赤铁从安西回到北庭将秧苗都种下去。岳母年岁大了不宜下田，赤铁让她在远边的沙土地里撒播白叠的种子。
他嘿嘿傻笑了两声，接过妻子手中的食盒大口扒起其中的饭菜。
衣角被拽了拽，初见不过两日的鼻涕虫大着胆子揪着他衣角的破洞。
赤铁爱怜的伸出大手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小脑袋，放下手中的饭食他折过两根杂草很快便在手里团成了一只蚱蜢。
穿着开裆裤的鼻涕虫吸了吸鼻子睁大了好奇的眼睛，一把将他手里的草蚱蜢夺了过去，呵呵笑着在垄上乱跑。
坐在垄上用饭的居民越来越多，几个屁孩又聚在一起追逐起来。
“赤铁，啥时候回来的？”住在对门的樊三娃子热络的朝他打招呼，赤铁记得他是昭武军的旅帅。
“嗯，前天刚回来。你也休沐来田地帮忙了？”
“嗐！最近农忙各军基本都放了假，等大伙忙完了再回去训练。”
果然，放眼望去有不少军中的熟悉面孔。
与田地间的忙碌不同，各城镇亦然热闹无比。
中原与石国等地来安西的货商越来越多，他们驼载着各色的货物前来贩卖。
随着流民不断涌入安西的人丁逐渐兴旺了不少，稍大一些的城镇里能看到不少官吏正吆五喝六的组织人手修建着什么。
有胡商好奇的上前询问，打听下来才知道他们正在修建的是官营的纺织作坊。
头脑精明的胡商立刻从中嗅到了商机，白叠便是从西方传播而来，河中地区亦有人种植，但还未到大范围普及的地步。
如今安西大力的开设工坊，无论是织棉、葛、麻皆能用之。
几名胡商挤进人群好奇的打量起来。
“尊贵的大人，请问鄙人能否也在此地开设一处这样的作坊呢？”看了半晌，一名胡商忍不住用蹩脚的汉语向领头官吏问道。
“当然可以，节度使定远侯说了，无论是谁都欢迎他来安西投资。”
“投资？”胡商挠了挠头，有些搞不懂这个汉字的词语，但他明白了官府并不阻止商人们这样做。
那名胡商的心思活跃起来，官府肯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自己便也先开设一家这样的工坊，若果成效不错的话不妨多开几家。
反正这里的地皮十分的便宜，至于工人嘛，便请一些勤劳的汉人好了，她们干活总是踏实。
将视线不断抬升，从天际俯瞰大地。
安西与北庭广阔的地域，城外各处的农忙和城内作坊的修建正进行的如火如荼。
这里的统治者似乎想将它建设为与耶路撒冷不同的另一处天国。
耶路撒冷却只是基督徒与穆斯林信仰与精神的天国！
可这里的人没有信仰，他与天国的距离会有多远呢？
天际的视线继续向西。
位于伊丽河北岸，往日在这里游牧的折兰部消失无踪。
他们举族被安西节度使安排去了怛罗斯西北方的锡尔河濛池地区，那里有更广阔的天空。
但他们在为怛罗斯把守西北门户之时，也要为安西贡献更多的力量。
俯瞰的视线再次西进，千余装备精良的士兵正从沿着碎叶大湖向羯丹山谷道而行。
一身银甲站于两马架辕的战车之上，车顶的黑龙旗帜在春风中得意的飞扬。
驱车行驶在碎叶大湖的稻田之畔，四周亦是忙碌着播种的新迁流民。
中心地带的建房工作还在继续，但空地还余有大半。
没关系！
还会有失地的流民陆续而来，将它填满！
李光不知是对着忙碌不已的流民们，还是对于整修后的大道满意的点了点头。
战车由远而近，有人发现了千余亲卫，也发现了现在最前的那身银甲之人。
安西节度使的旗帜插于车尾，并不醒目。
但流民们却接二连三的于田间路边连连作揖，他们的房屋土地还有种苗都是此银甲之人给予，他们又如何能不为之感恩戴德呢？
李光下车将一位年迈的老农扶住，嘘寒问暖的询问着还有什么短缺之处。
老农似是受宠若惊，说话的舌头也打起了结。
只是不停的躬着身子回答着这里的一切都好，有了田亩新的居所也正在修建，他们已是心满意足。
但天际的目光并未在此地停留太久，它来到了碎叶！
无数新募士卒正在碎叶郊外的宏大校场上赤着上身训练。
其中人种混杂，有中原流民、突厥人、回纥人、乌古斯人，甚至被卖或是被俘入石国等地的各国奴隶。
亦有战败被俘的大食奴隶，新月的光辉拯救不了奴隶，但自由和金银却可以。
他们时而坐之、时而起之、时而操之、时而止之。
雷震李嗣业等将穿行其中不时下达着军令，新军练成之日他们将前往图兰平原，去进行一场本不属于他们的战争。
视线飞速掠进！
撒马尔罕与布哈拉的大食军正企图重整旗鼓，有窥探之辈于暗室中将自己的见闻撰写成信函向东飞去。
呼罗珊的波斯人正密谋着反抗阿拉伯人的壮举。
巴格达的什叶派起义军退至山岭间和大食军周旋。
拜占庭帝国的君主焦急的与大臣商议该如何抵御黑衣大食向西的兵锋。
而位于欧陆西部的加洛林家族取代墨洛温，正式坐上法兰克王国的宝座，妄图圆他心中罗马帝国的复兴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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