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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君心薄


程丹若以前对“朝野震荡”没什么概念,  现在却体会到了一点。

        比起这大规模下基层的事,归宗的争执反倒不算什么了。毕竟皇帝认谁当爹,  说白了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背后牵扯的理念之争,也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下狱的都是小官,被贬的也没有高官,  核心的六部要员只是调任,  屁事没有。

        但这次不同。

        京官外任,地方官入中央,全是大事,  可以说操作得好,就是洗一遍牌。

        所有人都在观望。

        杨首辅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盼,  反手就给之前跳出来的王尚书一耳光。

        之前他有个门生因归宗的争议被调去太仆寺,  这回,杨首辅第一个挑了王尚书的儿子。

        王二爷原先在地方上当按察副使,  任满准备回京,照道理,  好点能进都察院或刑部,  差点也能进大理寺。

        可杨首辅让他也去了太仆寺,也丢去养马。

        王尚书忍了这口气,当没这回事,上疏提起从祀。

        皇帝留中不发。

        过两天,  杨首辅又说,既然蔡义去了都察院,那么户部尚书的位置谁来做呢?陛下您看许延怎么样?

        皇帝沉默数日,同意了杨首辅的举荐。

        许尚书重出江湖,又麻溜地当回了他的户部尚书。

        王尚书终于病了。

        -

        “嫖-客逛窑-子还给钱呢,  没想到真提起裤子不认人。”姜元文冷笑不止,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说的是谁大家都清楚。

        皇帝不是个东西。

        利用完王尚书,拍拍屁股走人,啥好处都没给人家,又和杨首辅君臣和睦了。

        “光灿慎言!”谢玄英脸色铁青,“不可胡言。”

        姜元文嗤之以鼻:“敢做就不该怕人说。”

        谢玄英也不是不知道皇帝做得不厚道,可他没法指责,只好道:“也是为了遏制齐王……”

        姜元文:“呵呵。”

        谢玄英的表情更难看了。

        静默中,只有程丹若翻动邸报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姜元文干脆撇开谢玄英,问道:“夫人意下如何?”

        “我在想,陛下当初指的两门亲事,如今看真是别有洞天。”程丹若叹道,“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

        当初丰郡王和嘉宁郡主的婚事人人侧目,结果皇帝给许家和王家一人塞一个,如今想想,大有深意。

        王尚书和齐王做了亲家,给归宗做了双保险,而许尚书的孙女嫁给丰郡王,却可制衡水涨船高的王家。

        竟没有一步闲棋。

        不愧是当了十几年皇帝的人,老谋深算。

        她沉思:“这么看,陛下或许没有过继齐王世子的意思。”

        姜元文看不惯谢玄英对皇帝的维护,故意不看他,与她道:“夫人此言差矣,陛下此时该在意的,早就不是世子。”

        程丹若马上反应过来:“噢,对,该齐王了。”

        “一步差棋。”姜元文犀利点评,“太后入主清宁宫,少不了说齐王好话,论起纲常,兄终弟及,也天经地义。”

        他叹息,斜眼道,“齐王、丰王都是成年藩王,钳制起来可不容易。”

        谢玄英佯作没瞧见。

        程丹若便故意问:“眼下这情形,王阁老是抱病乞休好,还是若无其事得好?”

        她问了,谢玄英自然回答:“自是佯装无事的好,陛下未尝不知其忠心,如今不过权宜之计。”

        姜元文撇撇嘴,却也没有辩驳。

        程丹若又把话题带回去:“光灿有句话我很是赞同,齐王、丰王年富力强,且皆有子嗣,不能不让人在意。”

        丰王和谢玄英年纪仿佛,齐王比皇帝小十来岁,可以说是老中青三代。其中皇帝最老,还没儿子,放任这两人在京城,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其实,此事不难办。”姜元文没憋住,瞄了眼谢玄英,“抚台回京即可。”

        他侃侃而谈,“许王背后都有藩王,用而不可重用,首辅虽略胜一筹,却一家独大,也要防着他起二心,最好的法子便是再引人入局,一文一武拱卫帝王,自可太平。”

        谢玄英没好气:“陛下身边有我父亲和昌平侯,何必要我?”

        “勋戚毕竟是武职。”姜元文抛开方才的玉门,重新振作起来,“不用王阁老是顾忌齐王,但总得安抚王学门生,否则人心不稳。”

        他知道谢玄英的脾气,不曾遮掩,一针见血道,“抚台毕竟年轻,子真先生又远离朝野,让首辅大人选,也会弃王阁老而就抚台。”

        王尚书势大,会威胁到杨首辅,谢玄英却不然,三十年后才能成气候。

        然而,谢玄英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姜元文大为诧异:“为何?”

        “在贵州为百姓谋利,岂非比在京勾心斗角得强?”谢玄英叹息,“在京城能做的事情,可比在这里少得多了。”

        姜元文顿住,少顷,看向程丹若。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去与留,都由不得我们做主。”

        室内一时静默。

        -

        夜间,烛火微明。

        程丹若放下新换的桂花帐子,钻进被窝。

        谢玄英正倚在靠枕上出神,昏黄的光照着他半张脸孔,投下一片阴影。

        “有心事?”她问,“在想陛下为什么要‘辜负’王尚书?”

        “陛下这般做,也是为了平衡朝局,我并不奇怪。”谢玄英道,“身为臣下,为上分忧也是分内之事。”

        程丹若笑了,他越辩驳,越难掩怅然。

        但她没有戳穿,用力抚住他的肩头:“这事也没什么实际影响,王尚书还是做他的阁老,就像你说的,陛下会记得他的功劳。”

        皇帝出卖一些人的利益,奇怪吗?

        不奇怪。

        他们出卖百姓、出卖国家的事没少干,利用完心学又一脚踹开,最多渣了点,至少没反手打成异端,远不到下限呢。

        “依我说,现在也不是时候。”她道。

        谢玄英侧目:“何意?”

        “阳明先生的学问是修己身的,人人都能做圣人,但不是治国家的学问。”程丹若谨慎道,“理学迄今仍是正统,还是因为能稳固朝堂。”

        统治者为什么采用理学,就是对统治有帮助,心学越强调解放,强调自由,也就越让统治者觉得,这是容易让社会动荡的异端邪说。

        “还是要变啊。”她打量他,“我看过你春闱的文章。”

        他扬眉:“噢?”

        “说得极好。”程丹若道,“离成道不过一步之遥。”

        他的科举文章中,已经有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雏形,可惜,她对顾炎武的思想只了解这么一句,实在帮不了他。

        谢玄英不意有这般评价,坐直身:“当真?”

        “我骗谁都不会骗你。”她对上他的视线,“但我也帮不到你。”

        顾炎武提出这思想的时候,已经改朝换代,时局不同,照搬也无用。而且,理论这东西不是提出一句话就行了,心学说到底还是“心即理”三个字,可怎么让这成为一门完整的思想体系,王阳明花了半辈子。

        所以,程丹若就算告诉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也没有任何用。

        “唉。”谢玄英遗憾地靠了回去。

        她身上飘来茉莉香粉的气息。

        他握住她的手指:“你说,如果有机会回去,咱们回不回?”

        “你想不想回?”她反问。

        他皱眉:“说实话,我拿不定主意。”

        “在贵州能做实事,回去可以为陛下效力,是吧。”她很理解。

        然而,谢玄英点点头又摇摇头:“为陛下办差只是其一,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

        程丹若:“嗯?”

        “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贵州。”夜色深沉,帐幕低垂,只有在这样的私密空间,他才能说出心里话,“不往上走,处处不如意。”

        夫妻私房话,程丹若也随便起来,道:“我们在贵州过得自在,不是本事大,是公爹在京里兜底,陛下又对你颇为恩重。”

        说来,他们不是没遇到过朝廷给的阻力——杨首辅提拔鲁敬天,就是为了在贵州插一双自己的眼睛,只不过运气好,他弄巧成拙了。

        至于梁太监,纯粹是给谢玄英面子,方在战事期间不搞事,否则镇守太监随便找点乐子,就足够他们头疼的。

        她思索道:“其实,贵州的事不少,要紧事都做完了,回去也不是不行。”

        谢玄英看向她:“回去可就没有这般自在了。”

        家里有父母,衙门有上官,杨首辅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皇帝就更不用说,说翻脸就翻脸。

        “如今的情形也不好。”他举棋不定,“我们一旦回京,势必会被扯进去。”

        提起这事,程丹若不由道:“我总觉得,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不会真的走过继这一步,你想想,齐王只有一个嫡子,没有过继人家嫡长子的道理,而丰郡王在京城这么多年,皇帝还是让他读书,宠爱许意娘的儿子不过迷惑人罢了。”

        谢玄英沉默片时,低声道:“陛下肯定想要自己的亲生骨肉。”

        “如果陛下看了我的书。”她也放轻声音,“说不定这会儿正在修身养性呢。”

        谢玄英拧眉。

        一个迟迟没儿子的皇帝,不会放过任何生育的机会。假如真是这样,皇帝召他回京的概率又高了一成。

        “若若。”他担忧地望着她。

        “没事。”程丹若道,“我提的都是理论,也不是太医院的御医,失败了又能怎么样?陛下还能砍我的头?”

        这就是出宫的好处了,若还是女官,办不成被迁怒也没法子,可她现在是侯府子媳,朝臣妻室,谁家诰命夫人保生儿子啊。

        又不是送子观音。

        谢玄英说王尚书还能绷住,轮到她便说了心里话:“君王恩威难测。”

        “往好处想,万一能成功呢。”程丹若道,“能否受孕,和父母身体好坏有很大关系,你说——”

        她清清嗓子,故意挑了个暧昧的话题,“陛下能不能行?”

        谢玄英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

        “小时候没听过墙角吗?”她逗他。

        他:“……听过。”

        程丹若道:“他行不行啊?”

        “这有什么关系?”谢玄英拒绝聊这个。

        “判断一下是不是早——哎,算了。”就算诊出来,也没有蓝色药丸吃,程丹若迅速失去聊皇帝下半身的兴致,“睡觉吧。”

        她吹了蜡烛。

        可谢玄英被她勾起兴趣:“多久算早?”

        “不告诉你。”

        他挠她痒痒:“别卖关子。”

        “走开。”程丹若使劲推他,没推开,反被裹在被子里,痒得直躲,“进出15次以下吧。”

        他若有所思:“我还从未数过。”

        她:“……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说晚了。

        没有哪个男人得知这个数字后,不想数一数。

        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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