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巧周旋
程丹若自然知道, 战事未休,贸然去前线有危险。
那又怎样?
难道要为了一点危险,就放弃去救谢玄英吗?诚然, 他未必会有事,伤势兴许也未必严重, 说不定是空跑一趟。
可程丹若宁可虚惊一场, 也不要在安顺患得患失。
所以, 她做好了遇到危险的准备, 只是,世事难料,她没料到危险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降临的。
见到丁桃的刹那, 她还以为对方正准备带人逃跑, 还犹豫了下, 是否要冒险留下黑劳的命。
谁想她犹未动手, 丁桃已经下令,示意麾下的人朝她们冲了过来。
田北如临大敌, 立即勒马,将程丹若护在中间。
程丹若迅速数了遍人头, 心底骤然一沉。
她身边有谢家的两百护卫, 为防万一, 甚至额外调了一百骑兵, 总计三百人的队伍。这群精兵平日里以一当三毫无问题, 面对千人以下的队伍均可一战。
可这里指的是寻常士卒,而不是同样骁勇的精兵, 甚至丁家在西南经营已久,其亲卫更擅长山地作战。
人数劣势,能力不占优, 麻烦了。
只能看看能不能拖延一二,如果对方只是想糊弄过去,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程丹若心念电转,立即佯装出一副错愕的样子:“桃娘?”
暴露身份固然不智,可脸都没露,就被人当做卒子射死,岂非更冤?若是被活捉了,早晚也会被发现,不如先人一步,掌控节奏。
她好似全然不知道对方的事,惊讶地问,“你怎在此?”
这一开口,确实让丁桃有些错愕。程丹若骑马都戴着面巾,又是男装打扮,远远的不曾认出是谁,但立即一喜:“原来是程……姐姐。”
丁桃的口气也是装出的欢欣:“你怎在此?”
程丹若不动声色:“外子外放此地,我自然在这。”
她适时露出些犹疑,“你未曾受丁家牵连,是已经外嫁了?”
“不错。”丁桃道,“祸不及出嫁女,我侥幸逃生,没想到能再见到姐姐。”
两人各怀心思,却都拿出了社交场上的本事,笑语盈盈地应酬。
程丹若露出同情的表情,欲言又止:“你家……罢了,妹妹无事便好。”她打量丁桃的衣着打扮,“如今这情状,别的我不敢说,妹妹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你我两家是世交,不妨直言。”
丁桃今日所穿的衣裳,自然和当年在京城不可同日而语,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姐姐这般说,愧煞我了。”
她仿佛羞愧又为难:“其实……唉,算了,不知姐姐是要往何处去?”
“家中送了一盒人参来。”程丹若笑道,“外子在前线,我旁的帮不上,想给他捎些药材,顺道去看看他。”
药材?人参?!
丁桃暗喜,连忙道:“万没想到这般巧了,我原不想麻烦姐姐,可今非昔比,我家没了,从前待我客气的叔伯,都闭门不肯相见——”
她念及黑劳的伤势,真情实感地红了眼眶,“少不得厚着脸皮,问姐姐讨个便宜了。”
程丹若明白了,敢情是为了药材,可也奇怪,他们这群人可没带行李,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她大脑飞速转动,口中却爽快:“妹妹不妨直说。若我能办到,必不推诿。”
“我知道,姐姐是会医术的。”丁桃试探,“当年在京城,你替我裹伤,还说会缝伤口……”
程丹若腹中痛骂,脸上微微一笑:“微末小计,难为你记得。”
“不瞒姐姐。”丁桃纤细的手指在马鞍边的弩机上打转,“我同兄长斗气,他一怒之下,把我嫁到了夷寨里。”
程丹若看看其他苗服打扮的人,故作迟疑:“可是他牵连进了叛乱的事?”
丁桃料她分不清夷人,空口说瞎话:“不不,他是侗人,不是苗人。”
程丹若面色舒缓。
丁桃只觉自己急智一流,继续道:“前些日子,我们寨子和人争地,别人把他给打伤了,这儿缺医少药的,我原想进城替他寻个大夫,可我毕竟是丁家人,从前没少在人前露脸,怕人向朝廷告密……”
程丹若体谅道:“原来如此,可巧我带了人参,妹妹若不嫌弃,不如拿一支去。”
丁桃咬住唇,低声下气地示弱:“光有人参也无用,寨子里没有大夫……难得遇见京城的熟人,姐姐不如去我家坐坐?”
平心而论,丁桃的演技并不算好,可想及她当年在京城的娇蛮,此番场景就愈发显得——危险。
程丹若不敢和她翻脸,唯恐图穷匕见。
她没有一口回绝,为难了会儿,说:“不如这样,妹妹先带人参回去,回头我得闲了,再去你家作客。”
丁桃怎么肯,说道:“贸然开口确实失礼,可我实在没法子了。”
她眯起眼,盘算着要不要强逼,可仔细一想,毕竟是请大夫,万一她不高兴,不肯治黑劳就麻烦了。
遂忍气吞声,故作可怜,“姐姐就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帮我吧。”
程丹若心念电转,流露出几分动容。
田北谨慎开口:“夫人,我们还要去见公子……”
话未说完,丁桃又抢着说:“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为难姐姐,可大哥大嫂没了,我实在寻不到人帮我。如果姐姐肯帮我,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唉。”程丹若叹口气,似乎被说动了几分,“我明白,我也是爹娘都没了,家里无人可依靠……”
她再次打量对方的装备与人马,看向田北。
田北低声道:“我带人拖住他们,夫人先走。”
程丹若一听便知,他的意思是干不过,遂立即下定决心,呵斥道:“住口!丁家固然有罪,可她是出嫁女,就算陛下知道……”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被丁桃捕捉到。
丁桃心下微喜:这位谢三奶奶果然心软好骗,这倒是省了她的事了。
果然,程丹若考虑了下,竟然同意了:“他乡遇故知,也是难得的喜事。你不知道,我来贵州数月,一个熟人也无,乡音难觅,本地话也听不懂,闷得慌,不是烧香就是拜佛,今日既然遇见,倒是不好袖手旁观。”
这固然是谎话,却是参照了张佩娘的日常,完美符合京城贵妇的形象。
果不其然,丁桃信了。
她和程丹若不过一面之缘,并不了解她的为人,在她想来,定西伯夫人在家的时候,定西伯也不和妻子说战场的事,所以,就算谢玄英见过她,程丹若却不知道她和黑劳的关系,也毫不奇怪。
这也是时下常见的情形,大多数的已婚女子,或许对家业有了解,可对丈夫的事业就一无所知。
丁桃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露出三分笑意:“多谢姐姐。”
程丹若喊了个人:“叫人去安南送个信,说我晚几日再过去。”
丁桃忙道:“耽误不了多久,何必多此一举?”
“总要知会一声,不然说去却不到,外子心里总要惦念。”程丹若笑道。
丁桃想了想,也是这道理,人没出现,必是要来寻,反倒麻烦,便说:“烦请姐姐体谅,我不想人知晓下落,毕竟我大哥是朝廷的罪人。”
程丹若顺从道:“你说的也是,人多嘴杂的。”便佯装吩咐林桂,“就和爷说我在永宁歇一日再去,别让他担心。”
林桂亦有城府,知晓自己要紧的是送信,故意玩笑:“小人说,不如同爷说您后天晚上到,您明天晚上去了,岂不是个惊喜?”
程丹若笑骂:“就你多嘴,罢了罢了,你去吧,仔细别说漏了嘴。”
“您放心。”林桂嘻嘻哈哈的,活似个讨巧的小人。
丁桃思忖着,能争取一日已经不错,真被戳破,还有人质在说,便摆摆手,示意亲卫让路。
眼见林桂绝尘而去,程丹若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她目前最大的凭仗就是三百兵马,和敌人硬碰消耗掉了,自己便是砧板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反正都要去老巢走一趟,武器还是握在手里最有威慑力。
“走吧。”程丹若反客为主,“同我说说,你嫁到哪个寨子去了?成亲许久,可有好消息?你已经没了长辈亲眷,这事可要自己上心。”
做足了寒暄社交的派头。
丁桃怕她得知真相,不肯帮黑劳,反误了恋人的救治,也顾忌田北等人,不敢逼迫太甚,糊弄说:“就是一个普通的侗寨,一共也没多少人。”
程丹若问:“待得惯吗?”
“还成。”丁桃敷衍。
程丹若揣摩如何演出一个合格的贵妇:“你家现在这样,还是该早日诞下子嗣,立稳跟脚。”
丁桃有点烦,也有点久违的熟悉。母亲和大嫂总是这么说,可她们已经死了。
程丹若似乎察觉出了她的低落,忙笑:“不过你们还年轻,不急。”又刻意岔开话题,“路可好走?我才学会骑马,太颠簸的路怕是走不了。”
丁桃含糊:“山路都差不多,不远。”
程丹若:“你骑马很娴熟。”
“我自小就学。”丁桃扬头,依稀有昔年娇蛮的影子。
她仍然很漂亮,很张扬,像灼灼盛开的春日桃花。
只不过,夹竹桃是有毒的。
程丹若不紧不慢道:“贵州的气候我是真的受不了,这里的百姓一定很难过。”
丁桃撇过嘴角:“其实也还好。”
“你可能体会得不深,我一路走来,只见百姓穷苦,汉夷矛盾重重,想想都觉得颇为不易。”程丹若状似感慨,“快春耕了,今年我在安顺教人种药材,若是能有收获,百姓们到了冬天,至少可以多换些盐。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我在海外找到了一种作物,名为番椒,因味辣,我觉得叫辣椒也很好,可以调味,此地缺盐,大家都很喜欢。一会儿我留一点辣椒粉给你,洒在汤中滋味鲜美。”
丁桃听得稀奇:“还有这种东西?和胡椒一样吗?”
“胡椒贵,辣椒可以本地栽种,方便百姓。”程丹若笑道,“经营一地,就得顺从本地的山水,安顺、贵阳种药材,等到普安收服,我打算种茶。”
丁桃愣住:“茶?”
“不错,普安气候适宜,可以种茶。”程丹若说,“茶树和粮食不冲突,届时无论汉民还是苗民,又能多一门收益了。”
她没有骗丁桃。
贵州不能只种药材,经济太单一了,但她不动农业,思来想去,记得旅游的时候途经晴隆,吃过一碗羊肉粉,买过一包普安茶,顺便在二十四道拐晕了个车。
说实话,她以为普安种茶是传统,这会儿才知道没有。
但不要紧,气候不会变花太多,茶叶销路广,不失为一门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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