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 你好啊
千彩关关楼上,萧瑟站在一株树冠形成的垛口后面,满脸泪水。
菩提树屋里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她还知道,张弃根本就没有救过狼青竹,甚至她也并没有给予那头狼妖太多的帮助,只不过把它从连庐山里带到百花谷,仅此,而已。
而那头蠢狼,却用自己的生命,回报了她——她知道,它为的根本不是张弃,而是她。
而她,则只能懦弱地躲在垛口后面,她甚至不敢露出点痕迹来,生怕被寒烟儿知道了!
这一刻,她无比地恨,恨寒烟儿,恨百花谷,更是恨她自己!
菩提尊者站在她身边,轻轻地叹了一声:“你放心,那狼妖虽然死了,但它的灵魂未灭。哟,那小子怎么恰好在这时候出来?咦,那狼妖的灵魂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萧瑟一愣,虽在极度悲痛中,但张弃的消息,她还是十分关心的,连忙问道:“怎么了?”
张弃此时才从菩提树里走出来,是菩提树里,而不是菩提树屋里。
他并没有离开菩提树,却也没有进入菩提树屋。实际上,他在冲出菩提树后的时候,并没有继续往前,冲向万竿竹: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为,他在菩提树下迷了路!
菩提树很大,比它身后的高山还要高还要大,树枝从九霄之上垂下来,遮天蔽日。树下是一片茵茵的草地,柔软的小草欣欣地向着蓝天,似乎在讲述着什么玄奥而直白的至理。
张弃走在草地上,然后便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变得虚幻,高山雾蒙蒙的,身后的千彩关也是迷蒙一片,甚至连脚下的草地也有些模糊,就像墨笔勾勒,突然换成了虚色皴染。
只有身前这株巨大的菩提树,却变得越发清晰,每一片树叶,都如天空的群星一般醒目。
张弃走在草地上,他不知道该如何出去。但踩在草地上,他却有着一种错觉,仿佛他走的是人生路,行的是通天道;每一根小草上,仿佛都有一种大道至理,在向他缓缓讲述。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他好像有些明白,若不能悟通这些至理,恐怕他就走不出去。
但他连这到底是什么至理都不知道,你要他怎么悟呢?
是天道吗?好像不是,因为这种至理根本没有属性的分别;是人生之路吗?好像也不像,因为他才十八岁,能知道什么人生之路呢?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
张弃不由停下了脚步,盘膝坐在菩提树前,闭上双眼。
便有一株青翠的树枝垂落下来,轻拂在他头顶上,两片树叶,便遮挡在他眼前。
然后他便似进入了梦境,梦中,却全是他以前做过的梦。
有一个女孩,似乎已经十五六岁了,长得娇娆柔美,却不知为何,与他一同从高峰上的塔顶坠落下来,竟似坠向了无底深的地心深处,坠向那未知的黑暗之中!
又有一个女孩,十四五岁,圆圆的苹果脸,正轻轻地唤着:“弃哥哥……”
茫茫群山里,第三个女孩露出了灿烂的笑脸,生得黄瘦弱小,那叫声却如蜂蜜般甜……
第四个女孩站在一朵绚丽的牡丹花上;第五个女孩拉开了铁靶金镶的巨弓;第六个女孩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掌心里,拿着一块漆黑的木板,上面居然画着他的图像……
张弃有些不明所以,他想睁开眼,站起来,却似有一股力量在死死地拽着他,把他按在草地上,就连那些小草,也似散发着强劲的吸力,于是他就成了被磁铁吸住的铁钉。
却就在此时,他的脑海里似乎涌入了无尽的思绪,塞得他整个脑袋都涨痛了起来。
似乎有一座高山,山顶有一柄巨剑,一个少年,走上高山,扬起巨剑,开天!
似乎有九座无边无际的巨桥,桥上颜色各异;有一个少年走上巨桥,挥动巨剑,斩落!
似乎有天崩地裂,岩浆四处涌起;有一个少年飞上九天,抡起巨剑,斩落!
似乎有宫殿巍峨,似乎有俏颜如花,似乎有丹鼎沸腾,似乎有血海尸山……
一桢桢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晃过,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些图画,到底是些什么。
不过张弃所不知道的是,就在这走马灯一般转动的图画之中,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张弃猛然睁开了双眼,眼角,有着一滴泪珠,缓缓滑下。
就在刚才,似乎是一瞬间,又似是无穷的世纪,他恍惚经历了极长、极长的人生。
不,不是一个人生,而是千百个人生,是他自己,的千百次生涯!
每一次生涯里,他都尝尽了人生百味,当然有时候也不是“人生”,而是猪生、牛生、草生、花生,乃至是蝼蚁的一生,甚至有可能是露珠的一生、轻烟的一生。
总之,他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活,但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这点什么,有一个名字,叫做“轮回”。
张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发现,他已不在那草地上,而是来到了一根树枝上。这儿大概已经是菩提树的树梢了,他能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隐约看到远处的高山。
还有高山背后那无穷无尽的青翠的竹林,那便是他出谷的必由之路,万竿竹。
张弃把刚才的感悟深深地埋在心底,然后往前走去。在他的前方有一挂阶梯,似乎是通往菩提树下,万竿竹方向。阶梯上方,一株柱子般粗大的树枝上,挂着一枚青翠的果实。
张弃也不知怎么想的,顺手摘下那枚果实,便顺着那阶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这阶梯看着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级;但张弃踏上去才知道,他每走一步,就会往下走至少五丈。这样算来,不过一百来步,便能走到树底下了。
张弃走得极快,眨眼间便走了十来步,却忽然停了下来:一团翠绿的光点,裹着不知什么东西,忽然飘到了他面前,就停在他眼前,露出了包在里面的一团虚影。
居然是一头狼,而且是一头他熟悉的狼:半妖狼青竹!
而且,这种虚影状态,张弃也是很熟悉的,他修炼过裂魂术:这,便是灵魂状态!
张弃的脑海里“嗡”地一声:难道,狼青竹已经死了,只剩一个灵魂了吗?
他脑海里,却忽然传来狼青竹的哀求声:“张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张弃一愣,不由在脑海里问道:“你怎么能在我的脑海里说话?我又该如何救你?”
“我也不知道!”狼青竹哀求道:“我刚才为了守住菩提禁迷大阵,被寒烟儿生生打死,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灵魂,而且若非菩提之光包裹着我,大概我已经死了。现在我的灵魂也是岌岌可危,恳请公子帮我找一个容身之所,不让我真的烟消云散,求求你了!”
但张弃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找一个容身之所啊。他紧皱眉头,却忽然觉得元阳尺动弹一下。他心头一动,下意识取出元阳尺,猛听狼青竹惊喜叫道:“好,好,这东西好!”
张弃一愣,在脑海里问道:“你若是进去,就成了它的器灵了,这真的好么?”
他是不忍把狼青竹炼化为器灵的,因为它是为他而死,他怎么能还忍心奴役它呢?
但狼青竹笑道:“张公子放心,我与这宝贝十分契合,我若真成了它的器灵,它的威力必然倍增。而且我是自愿成为器灵,若它有晋升神器的那一天,我还能从它这里面重生的!”
听到它说它能重生,张弃这才微微放了心,又道:“既然你自愿成为它的器灵,它就能晋升为法器了。我得为它重新取一个名字,让它与你契合。叫什么名字好呢?”
“别,别!”狼青竹连忙叫道:“我作为它的器灵,有种预感,它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我也不会是它唯一的器灵。它现在叫什么,以后还是叫什么,因为一件大有前途的法宝,定然都是只有一个名字的,名字与它气机相连,千万不要随意更改!”
张弃皱了皱眉:“可是它原本叫燿尺剑,后来重炼了以后,才改名为元阳尺!”
“元阳尺这个名字好,极好极妙。张公子,以后它还是叫元阳尺吧,这名字十分契合它!”
就这样,狼青竹暂时在元阳尺里栖身下来。至于要成为它的器灵,还需要张弃再次重炼它,让它真正晋升为法器。不到法器,就算它里面住了个狼青竹,也是不可能成就器灵的。
正说着,张弃已然走下了那百级木梯,果然,脚下便是菩提树下绿茵茵的草地。但这不是千彩关背后的菩提树屋前,而是面朝着那巍峨的高山,山上,长满了青翠的竹林。
那儿,就是万竿竹;而在张弃与万竿竹之间,则有一群人,都在面带冷笑地望着他。
百花谷的追兵,终于赶到了。
虽然寒烟儿等天妖不在这群追兵里,但这些人里面,也有着三尊地妖境。
一个极瘦极高的老人,甩着颔下三缕山羊胡,踏前一步:“丽春亭护卫首领,胡飞鳄!”
一个矮壮的中年,提着一对硕大的铁剪,懒洋洋地倚着一根翠竹:“英园,英子期!”
第三个则是脸带阴笑的青年,掮着门扇大的一柄阔刀:“炎夏阁护卫首领,夏元。”
三人一齐望着张弃,异口同声地冷喝道:“特来取你的狗命!”
张弃没有说话,而是双脚一分,不丁不八,双掌则竖得笔直,犹如两柄利剑。
他没打算动用元阳尺,那里面刚刚住进了狼青竹的灵魂,不能轻用。
而且,他不用兵器,比动用兵器,战斗力要强得多。他面对的是三大地妖,可不能大意。
但他这样子,落在三名地妖的眼里,却只认为他狂妄自大,面对他们,竟还敢不用兵器!
“你自己找死,也怨不得我们!”夏元当先按捺不住,厉喝一声,揉身扑了过来。那阔刀高高举起,便有一具法身出现在张弃眼前,却是一只巨大的螳螂!
张弃不退反进,迎着那螳螂腿上的巨大刀锋,一掌斩出:星火九剑,第七剑,剑火流星!
以掌为剑,其势比剑更盛,其锋比剑更利,其力,也比剑更强!
“当!”
剑掌与刀锋碰撞,发出了震动山岳的一声巨响;夏元明显是轻敌了,怎么也没想到张弃的力量会如此之大,竟被震得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连那螳螂法身也被震得连连摇晃。
张弃却没有后退,虽然他遭受的反震之力要强了许多,他还是拼命忍住涌上喉咙的甜意,趁着夏元被震退后留下的一丝空隙,大五行遁,便遁入了夏元身后那群半妖境之中。
只这一下,他已受了内伤,但他无从选择,要破局,便得有先将自己破掉的勇气!
一旦冲进半妖境之中,张弃立时便如鱼得水。
迎面是一头豹妖,提着一柄满是尖刺的狼牙棒迎头砸来。张弃一把便抓住了棒身,那由豹尾炼制的尖锐棒身,被张弃紧紧抓住,那尖刺竟刺不进张弃的手掌!
他的肉身,似乎又有了进步,大概已经无限接近于金刚之体了吧?
那豹妖愣了愣,张弃已是一步踏上前去,便将它踢飞,砸入了那群半妖境之中。
又是一个虎妖冲上来,手中提着一根虎尾棒。张弃不闪不避,只一步便到了那虎妖身前,一把便抓住它肩膀,用力扔出,却正好砸中追击上来的夏元,两妖一齐扑倒在地。
这下场面便乱了起来,半妖们纷纷扑击,但你挡着我,他绊着你,除了挤在最核心的两三个,却谁也没办法挤到张弃身边;而那两三个,偏偏又是张弃刻意选择的,修为在所有供奉之中算是最弱,张弃也没再把它们扔出去,而是顶着它们,不断向前跑着。
这就相当于把这三个最弱的供奉,当成了他的盾牌。
“让开,让开!”站在外围的两大地妖境,胡飞鳄和英子期,都发现了这个问题,扯着嗓子大吼道:“全部让开,让我们来对付他——你们,你们挡着我们的路了!”
但他们往里挤,里面的半妖却想挤出来,一时哪儿挤得过去——除非他们下了狠心,把这群半妖连同张弃一起,全部灭杀掉,但他们又哪有这样的权力和胆量呢?
正在忙乱,却谁也没有注意到,半妖群中早就没了张弃的身影。
一个女子从天而降,身形魁梧,正是至尊护法寒烟儿。
她一落下地来,便一把抓住英子期。后者也是地妖境初期妖兽,被她一抓,却像大人抓住小孩一般,竟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当然,他也没有反抗的胆量。
“那小子人呢?”寒烟儿把英子期抓到面前,便是一声厉喝。
英子期连忙指着那群还在混乱之中的半妖:“就在那里面,都是这群家伙挡了……”
“啪!”话没说完,却被寒烟儿一巴掌扇过来,满脸煞气问道:“放屁,你好好看看,哪儿还能看到那小子?你们是不是猪啊,这都被他耍了,还能不能有点用?”
英子期仔细一看,立时缩了缩脖子:半妖群中,真的没了张弃的影子!
早在寒烟儿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张弃已经一个大五行遁,遁入了深深的地底下。
当寒烟儿冲着英子期大发雷霆的时候,张弃已经遁出去近百丈远,早就离开了这片地域。
在经历了菩提树前悟道之后,他的修炼功法、秘技,表面上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无论是第一仙术,还是大五行遁、星火九剑,好像都和原来不大一样了,似乎有了一引起细微的改善;而正是这些改善,便让这些功法、秘技增强了不少,真气运转起来,也更加顺畅,甚至那真气还变得比原本要黏稠一些,其质量,自然也要提升了不少。
比如这大五行遁,他之前只能遁入数丈深的地底,也只能遁出去二三十丈远。
而现在,他能在近二十丈深的地底下,遁出去近五十丈远!
接连三次大五行遁,便已遁出了两里地,大概早就离开了那群供奉所在的区域。
张弃在靠近地面的时候,先停下来,仔细听听地面上的动静,但除了风吹过竹叶的声音,他什么也没听到;接着悄悄探出半个头来,还好,他的旁边正好是一块巨石。
于是他钻出地面,从巨石背后绕过去:前面便是一望无际的青翠的竹林。
万竿竹,到了。
在进入万竿竹之前,张弃又回头望了望,那群供奉还在数里外的山脚下,寒烟儿也在那儿。看来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正是他离开的好时候。
他纵身而起,化作一道流光便向万竿竹冲去,却并没有惊动山脚下的那群供奉。
然而一个声音,却恰在此时,在他耳朵边响了起来,却像万里晴空响了一个霹雳!
“你好啊,我等了你好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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