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敲钟人

　　联邦历1206年，十月二日，四点二十分。

　　中央平原·神都。

　　虽然这片面积超过两百万平方公里的巨大平原并不处于联邦地理上的中心，但“中央”二字却起得恰到好处。

　　联邦议会所在、人类真正意义上的“心脏”、让人倍感骄傲的“不会陨落之城”——【神都】就坐落在中央平原上。

　　相比于地处人类势力最北边、终年积雪、冷酷森严得仿佛万载寒铁一样的圣城，神都才是代表这个时代人类文明巅峰的辉煌符号。

　　科技的奇思妙想、最具活力的繁盛经济、针对“最初之石”和“衍生物”海量的研究报告、人类最悠久的高等学院、军部档案室被层层封禁的对旧土作战计划、关于黑暗时代失落历史的分析解读……

　　一切人们能想到的，关于“文明”这两个字的描述和修饰，在这里都能找到。

　　不论在任何时代，人们对于“首都”这个词，总会添加些异曲同工的奇妙联想：深邃、血腥、埋藏着众多秘密、要是再来点有关伦理道德的宫廷秘闻，那就真真是对味了。

　　钟泽维平日最喜欢的，就是买上一杯热茶，在神都随处可见的老式茶楼中听说书先生的评书或单口相声。

　　——于科技感爆棚的现代都市中喝茶听书，是神都这两年开始流行的娱乐方式，有些瞎讲究，但确实惬意。

　　然而现在，钟泽维没有办法端着茶水去茶馆里听书，这不仅是因为现在是凌晨四点多，茶楼早已关门，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是正经八百的上班时间。

　　二十出头的钟泽维，是一名监听员。

　　他工作的环境狭窄脏乱，电子仪器占据着这个房间百分之九十的空间，屏幕闪烁着幽冷的白光，导线如同血管铺满灰白的墙壁。

　　钟泽维记得，前年自己入职时，同事们为自己举行欢迎仪式后，领导把他带到了这里，隆重向他介绍了工作的全部内容。

　　“泽维啊，你的任务，就是监听死去的神明。”

　　钟泽维对天发誓，他当时听到这句话后热血冲脑，以为像网络小说那样，自己偶然进入了关乎联邦命运的神秘部门，拯救世界、抱得美人归那样英雄式的未来正在向自己招手。

　　可干了一个月，钟泽维才发现，自己的工作无聊到极致，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泡上一杯好茶，对着冷幽的屏幕和昂贵仪器发呆。

　　等他在这里混熟时，才得到一个惊人的“内幕”：

　　联邦自成立那天起，一千二百多年过去，那些埋于各处的诸神遗骸，没有任何异动，老实得跟坐在课堂里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这还监个屁的听啊！

　　钟泽维知道自己工作的本质就是“将监听室的钥匙保管好”后，整个人也没了雄心壮志。

　　久而久之，他便享受起了现在的生活。

　　——上班时间可以玩手机、除了锁好监听室的门外便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薪水优厚、米面肉蛋等福利随便拿、年底有三个月的奖金……

　　对于钟泽维这种素来胸无大志的人来说，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这一辈子都不用担心被开除，隶属于“联邦安全理事会”的监听部门，是典型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根本不可能裁员。

　　谁敢提裁员或者削减经费，钟泽维的领导就会跳到会议室的桌子上，咔嚓一下摔碎喝水的杯子，红着眼睛怒吼：

　　“呔！混账东西！诸神遗骸为人类文明之大敌！你居然想放弃监视？你是要叛族么？”

　　钟泽维偷偷瞄过领导的手机网购记录，看到了很明显的“经典暗号杯一摔就碎”的字样，琢磨着以后得空了也买几个。

　　这玩意儿摔起来是真他娘的响啊，跟摔炮似的。

　　总的来说，钟泽维这份监听员的工作惬意舒适，他对此很满意。

　　这个夜晚，刚转夜班的钟泽维生物钟还没调整好，便泡了杯热茶，将手机里的有声读物APP点开外放，自己轻哼着歌，享受着热茶苦涩的甘甜。

　　然而，他才刚喝两口，就瞪大了眼睛，嘴里的茶水哗啦啦淌下来，但他仿若未觉，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前面的电子装置，如同池塘里的蛤蟆。

　　钟泽维的前方，最大的机械仪器上，有五个大小相等的圆形LED灯。

　　平时，这五个都是雷打不动的绿光，《监听员技术指导手册》上特意注明，当有人入侵诸神骸骨的所在地时，第一个绿灯会变成红灯闪烁；当这些遗骸有空间上的变化时，第二个红灯会亮起；而当五盏灯全部变成红色，就代表某个坐标下掩埋的诸神遗骸彻底复苏。

　　神骸复活，相当于老祖级畸变种攻入联邦腹地，是大灾难！

　　如今，钟泽维眼前闪烁着的，正是五个要命的红灯。

　　他吞了下口水，机械式地向前走去，但走到一半时意外再生。

　　那五盏红灯，又突然变成了绿色。

　　“呼、哈哈，是电子故障么，维修部的那群家伙，干活越来越敷衍了啊……”

　　钟泽维长舒一口气，拍了拍五个绿色的圆灯，心中的石头落地。

　　“吓死我了，那么好的茶叶都浪费了，不行不行，再泡一杯。”

　　他拿起杯子，走向房门，但是在指尖碰到门的瞬间，他的身体猛然一顿。

　　钟泽维接受过系统的科学教育，是个思维正常甚至优秀的人，在这个时候，过去学到的知识和卓越的理智如同诅咒，疯狂地尖叫着一个可怕的问题：

　　“如果那警报，不是电子故障，是真的呢？”

　　“那根本不可能！”钟泽维大叫，在没有旁人的监听室发疯：

　　“诸神的生命层次，最低都是【天命】！其尸骸一旦复活，绝对是震惊联邦的大事，消息根本拦不住！而且据我所知，科学院也有一套监视死去诸神的手段，且这手段比我现在所处的监听室更精确！万一有异动，他们便会第一时间告知联邦，这就是电子故障！那五个重新变绿的灯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大喊大叫，仿佛诉说真理，然而在他的心底，冷肃的理智也同样反驳着他：

　　“科学院没有监测到、外界并无异常，这才是真正危险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假设[敌人拥有愚弄整个联邦的力量]，一切便都说的清了。”

　　“淦！那为什么警告灯又变绿了？”

　　“运气、巧合、敌人能力的破绽，随你怎么想，联邦总不可能完全监听不到！”

　　“擦……”

　　钟泽维烦躁地抓着头发，咬牙看向监听室中最醒目的黑色按钮。

　　这按钮自从联邦建立后，就从来没有被按下过。

　　他喘着粗气走过来，手指不住地颤抖。

　　作为地地道道的神都人，他清楚地知道，按下这颗黑色按钮的后果是什么，万一自己的判断有误，等待自己的绝不会是一份惩罚性质的检讨报告，而是终身的牢狱之灾！

　　——浪费天命级战力的资源，是联邦不可容忍的愚蠢失误，即使这失误的出发点是好的。

　　恍惚间，钟泽维仿佛回到了自己在军事大学时上的第一堂课。

　　“面对两难的抉择时，我们应该怎么做？”

　　钟泽维已不记得是哪位老师讲的那节课，也不记得那节课讲了什么，但奇迹般的，他记起了那位老师笔直的后背和漆黑的军靴。

　　更重要的是，他记起了那节课上，自己选择的路。

　　钟泽维深吸一口气，如剑一般的冷酷意志出现在了他的眼眸中。

　　他的手，毫不颤抖地按在了黑色的按钮上。

　　下一瞬，大如夜空的巨钟虚影在神都上方出现，声震万里。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更有数道如星辰大日般的伟岸身影踏月而来。

　　天命降临、神都的防御体系轰然运转，刺耳的警告音疯狂鸣叫。

　　神都，这个人类引以为傲的联邦首都，瞬间变成了战争要塞。

　　联邦历1206年，十月二日，四点三十分。

　　在这个昏暗的黎明前夕，如同过去无数年那样，人类的血液中，依然流淌着名为“勇气”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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