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活命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缓缓落下。
山川大地，茫茫一片，在帝京，有遗老拥炉赏雪，不时吟诗作赋，屋内点着炭盆，俏丽的丫鬟腰身一握，让人心情大好。
可在别处，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豫东。
一场雪让行路人走的更加艰难。
这些人少有推着车带着行李的，大多数都是破衣烂衫，背一个包袱卷，老幼互相搀扶，一步一步朝前挨。
一个围着头巾，身上裹着毛毡的老者抹抹胡子上的雪，看着天。
干裂的嘴唇张一张，咕哝说道：“老天爷要收人了呀！”
说罢，拉紧旁边孩子的手，“妮儿，快些走，白叫停住，一停，就再也走不动了！”
旁边的女娃六七岁年龄，拉着爷爷的手，磕磕巴巴朝前走，“爷，馁白着急，俺不饿，有劲儿，能走得动！”
老者眼一红，没再说话，向东缓缓前进。
又走了四五里地，实在走不动了，揽着孙女坐在树根下，略微歇息。
这一歇不打紧，疲惫涌上来，两眼眼看就要闭上。
“老东西太干，这女娃不错，嫩着呢！”
“等会儿老东西一咽气，孬三儿你就去架锅，你们几个，在这看着，我去拾柴火！”
老者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倒是让几人吓了一跳。
强撑着站起来，对峙了一番，老者背着女娃继续出发。
刚才一个汉子吐了一口唾沫，“老东西命硬的很，老天爷不收他！路倒有的是，走走走，到别处寻去！”
......
“这两天陆续有豫东的灾民入境，天冷了，日子不好过啊，唉......”
小段端着一杯茶暖手，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不时唉声叹气。
刘子祥看向水生，水处长开言道：“民政方面已经报上来了，按照最近的情况来看，离家逃荒的灾民，往东山方向走的，少说得有百万之数。”
逃荒。
一个数千年让龙国百姓闻之色变的字眼。
大灾一来，没有收成，老百姓不能坐在家里饿死，于是就踏上了以蝼蚁之力与命运对抗的道路。
外地有亲戚的先奔亲戚，没有亲戚的就沿途要饭，试图走到一个没遭年馑的地方，男人可以给人扛苦力，女人要么给人当媳妇儿，要么洗衣做饭，要么就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这些是运气好的，绝大多数人的归宿，是路边一具无名尸体，幸运的被拉到乱葬岗，不幸的就便宜了山林野兽，死无全尸。
转过年，有人选择回乡，有人就落地生根，回乡也是一场赌博，有人发现自己的土地早已被豪强占了，还有发现第二年仍旧是个年馑。
一年又一年，老百姓就在这种苦难中咬牙生存，艰辛赓续。
刘子祥看看外面的雪，“拨款拨粮下去，让兖、曹一带的县、镇，把救灾当成这一段时间的首要任务，小段你辛苦跑一趟吧，现场督导一下，几个方面要注意，第一要做好消杀，防止大灾大疫，第二要做好动员工作，不要出现排外现象，第三要以工代赈，各地不是都在修路搞建设吗，选一些青壮，打乱了补充进去，再一个，对于不满十四岁的孩子，要做好统计工作，有亲属的就给补贴，定期检查，没亲属的送到咱们办的孤儿学校里。”
小段严肃的记下来，马上安排车到东山西南去了。
刘子祥又朝水处长摆摆手，都不需要吩咐了，水处长点点头，出去安排保卫处派工作组跟着过去，有敢对赈济款和赈济粮伸手的，迎接他的将是比下井还艰苦的工作。
很多人觉得下井苦，那得分时代，对比坐办公室吹空调，在井下当煤黑子当然是苦不堪言，但在这个时代，下井当矿工那是人人都羡慕的好职业。
首先来说刘总办格外重视安全生产，现在东山各矿事故发生率大大降低，再者就是煤矿工人待遇很好，免费洗澡，工作餐也是免费的，下了工还给二两烈酒，井下阴气重，要靠这个发汗。
虽说劳动改造待遇没那么好，但吃饱饭是肯定的，不然拖慢工作效率会影响总体产出，得不偿失。
现在保卫处的流放地，划掉，再教育基地在黄河口，这地方后来有个名字叫东营。
随着工业大发展，东山的油料很明显不够用了，不得不通过津卫和沪上的渠道买高价油，刘总办自然不想花这个冤枉钱，要知道，东山可是看着一个大油田的！
于是一个秘密会战开始了，千苦万苦不如油田工人苦，不是夸大油田工人的付出，也不是故意看不起别的行业，而是拓荒时期的油田工人，实在是太艰苦了。
哪里有油田，就要在哪里搞建设，要在荒山野岭里修路，建基地，开采石油，搞运输，何尝容易！
第一批设备已经从米狸奸高价进口回来，来自后世的教材也被改头换面传授给秘密会战指挥部的相关人员，种子已经种下，只等开花结果了。
......
老者再也走不动了。
离曹州还有五十里。
倒下前，老者推推孙女，把最后一个野菜团子塞到她衣襟里，“妮儿，往东跑，白停，爷爷走不动了，你走到东山地界上，就能活下去了！”
孙女保住爷爷，“爷，俺不走！”
老者痛苦的闭上眼睛。
真是活够了！
这些年，豫省连年灾害。
改良二年，地震。
三年，天旱成灾。省督拨款，层层克扣，最终还剩四千五百块大洋。
再往后，还没完，根据记载，
四年，蝗灾，有颗粒不归家者。
七年，瘟病，死者无处购棺，葬者无处雇工。
................
“来人了！”
“来人了！”
“有粮食！有粮食！天爷啊，睁眼了！”
救灾队接到命令，不再停留在省界上，而是出迎数十里。
一只羊杀了，烧了十几锅汤。
老者被扶起来，孙女端来一碗，老者喝了两口，连着打了十几个嗝，肚子咕咕噜噜，“妮儿，你喝。”
有个穿制服的又端着碗走过来，“都有，都有，慢点喝，就着干粮！”
老者千恩万谢的接过来一个高粱窝窝，咬了一口。
老泪纵横，“得命活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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