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酒酿
顾识殊找到傅停雪时,仙尊已经把身上的枷锁去得彻彻底底,他站在昏暗的牢房里,脊背笔直,见到魔尊过来,便侧过身去,遥遥地冲他颔首。
“怎么样?”
傅停雪询问道。
“一切顺利,乌苏暂时就在这里住下了……仙尊不需待在这里,演戏的时候给他看看就好,我准备了梨花酿,我们小酌两杯?”
他不应该在黑洞洞的地牢,看见傅停雪的那一刻,顾识殊有点没办法地和内心蹦出来的念头拉扯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带他出来。
直到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前,顾识殊都没有想到要请仙尊喝酒。
不过这个念头顺理成章地顺着舌尖变成了话语。
傅停雪显然也有点讶异,他似乎稍微沉吟了一下,却还是应下了,只是轻轻地问他:
“怎么忽然想到……魔尊还有在酿梨花酿?”
“不过是旁人酿好送到魔宫中来的,”
顾识殊回答得颇有点漫不经心,忽而又好像反应过来般对着傅停雪笑道:
“仙尊放心,都是好酒。”
……他不是在关心这个。
傅停雪当然不会怀疑魔尊会请他喝些粗劣不堪的酒酿,不过,他看着对方毫不在意的眼睛,浅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妥善地掩盖好自己的情绪。
“嗯。”
他知道顾识殊都忘记了,用他亲自送给对方的忘情水。
而此时顾识殊则在暗中观察傅停雪。
仙尊最擅长掩盖自己的情绪,这没有关系,顾识殊就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一般,捕捉着任何一点痕迹,在蛛网上寻找蝶翅扇动留下的鳞粉。
然而,连猎人都对自己捕获的猎物感到不能置信。
恓恓之色。
他也会感到黯然神伤吗?
两个人,两盏酒杯,对面的人却始终未变。
傅停雪的皮肤很白,他拈着白玉的酒杯,人却比酒杯更像是玉塑成的事物。仙尊看着杯中映出的自己,水波摇晃后模糊着失去了鲜明,才低下头,抿一抿梨花酿。
酒液辛辣,初始的刺激后却是绵长而清淡的花香,回味很足。
听名字很柔和,但这种酒也是烈酒。
顾识殊直接喝尽杯中物,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随后,他举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微微笑着问傅停雪:
“仙尊可觉得,如此一幕,和数百年前你我相像?”
数百年前。
顾识殊想知道他是否会讳谈那段两人分道扬镳的往事,还是会坦然地谈起,答案能从他的眼睛里找寻。
而傅停雪怔愣了一下。
大概他真的有点微醉,仙尊思索着,有点不确定地问:
“哪一次?”
沈念不安地在寝殿中踱着步子,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他每隔三分钟就问一次系统“怎么办”,但系统也没有新的说法,这只不过是寻求一点点安慰。
“宿主已经弄清楚了妖皇来此的目的,他也不一定久留,况且,宿主可以躲开他。”
“我能不能现在先避一避风头——”
沈念烦躁地说,连灵果也吃不下去,勉强想到一点逃避的办法却总是被系统否定。
甫一开口,他就自己摆了摆手,知道那个机械音会讲什么,嗓音尖锐地提前回答:
“我知道把顾识殊攻略到这个进度很不容易。但是,但是我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乌苏那个性格,我肯定没有好下场。”
系统试图耐心地安抚他,不过沈念根本听不进去。
他脸色苍白地坐在原地,一遍遍翻着系统商城里提供的商品。此前因为景千山的异常,他的积分已经被扣除了很多,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买不了。只不过,不管他从前往后翻阅多少遍,都找不到可以用的东西。
沈念这才意识到,商品市场中的东西全部都是为了攻略对象而定制,似乎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逃跑或者掩饰的局面。
此前,他接受这个系统时一丝犹豫也没有,在每次享受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简直是天选的幸运儿。
可是如今,就算是他,也觉察出了一点问题。
他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疑惑:
“系统,我攻略完魔尊,然后呢,然后我会去哪里?”
机械音停顿了一下,嘶嘶地响起来:
“宿主不要担心,您可以选择回去或者留下,本系统提供给您在原世界复活的权利,也提供给您继续在这里生活的选择。”
“用现在这具身体?”沈念声音颤抖。
系统停顿了更久的时间,随后解释:
“宿主放心,您的万人迷光环等道具不会回收,若是有需求,也能为您定制新的身份。”
沈念还没来得及从系统的停顿中品出一丝微妙的不安,新的事件就突如其来。
“宿主!”
这次系统倒是一点迟疑也没有,“计算到妖皇正在靠近此处,请立刻离开!”
这简直是永无止境的跑跑抓,沈念绝望地想。
可是,除了暂时拖住他,自己现在还能怎么办?
“你们这的人怎么还是不在?”
乌苏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听说住这里的沈小郎君每天都要来这里练剑的。”
他兽类般的浑浊瞳孔一转,显然是不想再轻轻放过。
门前侍奉的人迫于妖皇的威压,低垂着头颅,只觉得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沈……沈公子有事离开了,妖皇不如再等等。”
越是隔着一层帘缦,就越是令人好奇。
但乌苏沉吟一下,还是觉得今日便算了。
毕竟自己每天来到魔尊殿里想要找美人一见,已经算的上有点放拓,若是硬要留在人家宫中等待,未免落人口实。
况且,不过一个和念念有些肖像的美人而已,难不成魔尊真的要藏着掖着当个宝贝?
妖皇低头看了看自己尖利的指甲,觉得手头空荡荡的有点发痒,压抑住自己破坏掉什么的欲望。
首先要被毁掉的,应该是他的那位仇人,那个被囚在地下的身影。
这两天他都在和顾识殊谈条件,与此同时,他派去了他身边的心腹前去妖界将麒麟骨悄悄地带来,但恐怕这两件事情需要一点时机。
顾识殊对此表示理解。
也希望他理解,货不到手,他就只能暂时等着,碰不了仙尊一根手指头。
纵然妖皇对复仇充满渴盼,也只能乖乖等待。
然而他一旦想到顾识殊已经在地牢中将原本光风霁月的仙人折磨得一身血痕,浑身的血液几乎就沸腾起来。
“别在我动手之前把他玩死了,疯了也不行。”
乌苏这么要求。他的底线是折磨一个清醒的仙尊,享受击碎他的快感。
“嗯,行,”
顾识殊似乎没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笑意散漫,倒是没怎么停顿,答应得很好。
乌苏想了想上次见到傅停雪的样子,浑身是血,甚至覆盖了浅色的头发,手脚俱上枷锁,气息微弱不堪,不禁很怀疑魔尊的信用,决定还是快点催促自己的部下将交易物送来。
“妖皇且回吧,本座这两天不动手就是,”
这是送客的意思。
乌苏也不想再和他客套,不过方欲出殿门,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你这儿的那个美人什么时候让我见见——若真是身体不适,我还能帮着看看,魔尊何必如此怜惜不舍,总不是怕我对他下手吧?”
“哦?”
顾识殊的反应看上去比他还要不解,
“怎么,这几天你竟是没见到他不成?”
乌苏只觉得顾识殊在装傻,沈念每次躲他都躲得精准,若说没人通风报信,他是不信的;而若是魔宫中有人为他所用,魔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惜了,魔宫之中处处是禁制,他竟不能直接用气息去寻人。
虽然这个“沈念”顶多是傅停雪的一道配菜,但在他身上次次受挫还是让妖皇不怎么愉快。
顾识殊的惊讶只持续了恰到好处的一瞬间,随后慢条斯理地笑了:
“并非我有心阻挡,”他似乎有点无奈,“他和妖皇怕是没什么缘分。不过若是你记挂,到时魔宫设宴迎麒麟骨,我便叫他过来见你就是。”
顾识殊简直比他这只狐狸还要像成了精的老狐狸。
纵然有点久待的不满,乌苏却还是按捺着收下心来。
不久了,也不久了。
傅停雪被囚,清霜剑失持,他的胸口近来不再因为剑意的折磨疼痛,只有阴暗的想法疯狂滋长。
他会如愿以偿。
大仇得报,等他的念念出来,也定会为他高兴的。
顾识殊坐在殿上,抬眸看向妖皇离开的背影。
能力不足,想得倒挺美。
唔,这种人物,也就只能欺凌比他弱小得多的人。青城剑尊坐镇仙门数百年,也没见他去寻仇,倒是虎落平阳的美事,便会急匆匆地来插一手。
傅停雪怎么没有……不,或许自己也可以把这事提上议程了。
一边是妖皇。
一边是自己加傅停雪,实力差距很明显。
这很好。
魔尊带着偏见把妖皇贬了一通,又开始思考傅停雪的反应。
他当时问自己:“哪一次?”
顾识殊甚至都以为自己忘记了。
他只想着两人约好喝下忘情水的那一次。
他同样预设傅停雪会回答那一次,或者避而不谈,说自己忘记了。
这没关系,他自认为能够看出对方的表情是否不自然,是不是在骗自己。
但直到傅停雪问出,他自己才恍然想起,在他们的过往中,的确有一次更像那一幕场景。
那也是傅停雪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对他说喜欢。
顾识殊一开始以为他说喜欢酒,却见到傅停雪望向自己一移不移的浅色瞳孔。他定定地看着顾识殊,虽然拈着白玉的酒杯,却比酒杯更像一块朦胧而明亮的玉石。
顾识殊想,他醉了。
所以他分不清楚诉说的对象是酒还是人。
他去扶起醉酒的仙人,而对方微微偏头,湿润的嘴唇轻轻印在他侧脸,像是蝴蝶扇动翅膀般的触感,且有所停留。
那是一个毋庸置疑,如假包换的亲吻。
吻过之后,他又慢慢复述了一遍:
“我喜欢。”
当时的悸动,自己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忘记了,眼下却在记忆中再次鲜明起来,傅停雪……
他喝了忘情水,他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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