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撒糖记事17
那冥币飞出书库的门闸之后, 竟然在空气里自动燃烧了起来，火光闪过，片刻之间便化作了青烟缕缕, 再也不见踪影。
果然如此。
阮莹立刻明白了空气中的那股焦味是怎么一回事, 不由得心头发寒。
幂币一旦离开图书馆, 便会自动燃烧，所以之前那个玩家跑的再快都没有用, 纸币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烧着，点燃了他的衣服，于是顺理成章的把他整个人都烧着了。
空气中那股焦味和糊味原来就是——
“你怎么不看书？”
管理员嘶哑的声音悠悠响起，像是被撕裂开的纸页。
“难道这书中的内容还没有一张燃烧的破纸有吸引力吗？”
他的声音忽而变的冰冷, 眼神暗沉沉的，脸部的肌肉微微抽搐，就像在之前未触发死亡条件的大四生那样。
“你，觉得这本书不好看？”
他忽然朝阮莹迈进了一步, 阴侧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当然没有。”
阮莹将声音放得更加温柔和缓，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她推测他应该是很重视这本书的，而根据之前她说自己发现纸币时他不感到诧异的表现来看，这张纸币甚至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夹进去的。
他在这本书上花费了如此之多的心血，自然不希望有人轻视它，或者给出不好的评价。
“只是, 我可不可以提出一个小小的希望, 就是麻烦您以后不要再让纸币自动烧掉了, 这样会污染空气。”
听到她是因为别的缘由关注纸币的, 图书馆管理员僵硬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但眼珠依然翻白, 依旧处于即将被触发死亡条件的状态中。
“据我所知这个图书馆主建筑体的历史挺久了, 通风设施和排风管道也比较古老，换气效率并不高。”
“如果空气中充满杂质不充分燃烧所产生的废气，那就很有可能淤积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中，甚至加速这里所收藏的书本纸张的老化。”
“我很喜欢这里的许多书，包括我手上这一本，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它们的封面上沾染上其他的异味啊。”
“嗯……”听到这里图书馆管理员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甚至面露欣赏和感激，看向阮莹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肯定与爱护。
“你提醒的很对，这里的排风设施确实老旧，而且又处于封闭的室内，要是因此污染了书本，那可就太不好了。”
他的语气温柔了下来。
“那你快看书吧，我出去拿点除味剂，收拾一下这空气当中的味道。”
“好的，辛苦您了。”
阮莹目送着她出门离开，然后低头看一下手中的小册子。她翻到了第一页，却不由得越看越想皱眉。
倒不是写的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她根本就看不懂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狗相争，功名利禄，一杯黄土，人间悲苦少欢笑……”
开篇像是古文，当中引经据典，表达的大意大概是万物残忍，相互厮杀，世界终有一天会走向毁灭。
然而作者书写的笔法实在是古怪，颠来倒去前后逻辑也不相通，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所写下的胡言乱语。
而大段的古文当中还掺杂着很多奇怪的现代用语，比如“哈哈哈哈哈哈哈”。
往下再翻，是一段文言白话相互交杂的内容，夹叙夹议的讲述了一个古怪的故事。
这故事讲述的是远古时代本来是和谐大同的社会，人人平等，每个人的机遇和气运也都由上天平均分配。然而随着人类社会存活的时间越来越长，天道难免在工作的时候出现失误，分配给每个人的气运稍微有些不平均。
这是人类痛苦最原初的起点。
那些气运稍差的人，在生活中遭遇了种种痛苦和不公，在一片苦海中挣扎度日，心中深腾起许多怨气，甚至于死也无法瞑目。
随着怨气越来越多的堆积在一起，某种强大的力量形成了，那些气运稍差的冤魂便开始反抗这个世界。他们成为了六道轮回以外的怪物，不受天道规则的束缚。强大的怨气支撑他们变成鬼魂游走于人间，肆意复仇或是滥杀无辜，以泄心头之愤。
一开始，仅仅是少部分人因为天道的失误而气运不佳。可是这部分人出现之后，那些气运稍好的人就开始压榨，甚至尝试统治他们。一旦受压抑的群体产生，压榨者便会想方设法的将之扩大，让自己生活得更好。
于是人类社会中产生了阶级，产生了矛盾，产生了勾心斗角和相互厮杀。
世界上的怨气由原先的仅出自少数气运差的人，变成了现在的出自于芸芸众生。
动荡的裂口被越撕越大，为了换取安宁，天道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些与天地规则抗争的怨气。
于是天道用利益诱惑这些怨气自相残杀，相互内耗，最终达成怨气消减的结果。
写到这里故事就戛然而止了。
而他的下一行，又出现了几大行讽刺般的大笑，数不清的“哈哈”排列成串，连续占据了好多篇幅。如果用现代网友的话来说，那就是——这重复了好几行的“哈”实在是吵眼睛。
那种疯狂，讽刺，绝望和哀伤之情几乎要溢出纸面。
阮莹心里不由得为之震动，也升起一种悲哀来。这不仅仅是属于某个具体命运的悲哀，而是人类的悲哀，诉说着他们终将会在一个没有出口的牢笼里承受苦难。
她虽然并没有完全看懂作者想要表达什么，但是她却能从那反复而疯癫的字里行间里体会到这种心情。
再往后看，终于出现了现代白话文了。然而其中的内容却散漫无章，像是思考杂记，比之前没有任何进步。
“以弱肉强食为名义欺凌弱者，维护丛林法则的人，终将成为下一个弱者。因为人们生活在同一片丛林之中……”
“反封建的人永远洗不掉自己身上封建的东西，起义反抗的人在掌权后成为下一个独裁者，国王换了一个又一个，乞丐还是乞丐……”
这一段段枯燥的呐喊，没有规律的重叠在一起，看的人脑中发疼，不知所云，只是心里却越发的悲哀了。
“你觉得如何？”
恍然之间，阮莹听见图书管理员开口问道。
“有些看明白了，还有些看不明白。”
踌躇了片刻，她小心的说出了这句话。这是最保守的答案了……不知道这样的言辞是否还会引起管理员的愤怒。
出乎意料的，管理员非但没有愤怒，指责她不懂得欣赏，反而情绪平和了下去，甚至显得有点低落。
“看不懂啊，看不懂也很正常……”
“我这浑浑噩噩的脑子也不清楚了，想写什么也写不出来，上天不允许我写啊，落下笔去的只有一些倒苦水的言辞罢了。”
“这本书是您写的？”
阮莹不由得问道。
“是啊，我生前就写下了。”
生前这两个字让她不由得精神微微紧绷。虽然他早就猜到了图书馆管理员是死而复生的鬼怪，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会以如此坦荡的方式说出来。
“我生前写完这本书，没有出版社肯出版，于是我就自己印成了小册子，偷偷放在图书馆里。”
“但是一直没有人看。它被放在角落里蒙尘，无人问津。”
听到这里，阮莹脑海中灵光一闪，随即便猜出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所以你就往里面夹了100块钱，以此作为标记来检验一下，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翻过这本书？”
“是啊。”
图书馆管理员点了点头，神情满是感慨。
“但凡有人翻开过这本书看到里面的钱，那么他要么占为己有，要么放到我这里。”
“所以我就时不时去翻一下那本书，看看钱还在不在……可惜的是，那张纸币一直都在那里。”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露出了失落和沮丧的神色，同时有点愤愤不平。
“我恨啊，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却没有人来看，我已经悟到，却不能从此点醒更多的人……这也就成了我的执念，以至于我死后还是一直一直待在图书馆做管理员，期盼着有人看我的书。”
阮莹安静的认真听他说下去，心里却不由得放松了许多。
眼前这个管理员虽然带着怨气死而复活，但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挺温和的人。
“我复活了很久了，一次又一次，带着我的书从几百年前写到今天。”
原来他已经写了几百年了？
阮莹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那本书前面是用文言文写的，后来转而成为了夹杂白话的文言，到最近几篇又全是现代白话文了。
但是这个以大学校园为背景的副本，不可能存在了几百年之久。阮莹依旧清晰的记得建校时间是1908年。
“那您……”
图书管理员似乎看出了她想要问些什么，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我只是一个带着怨气的游魂，因为窥破天道而得以部分摆脱规则的束缚。”
阮莹其实有点不明白。那些疯癫之词看上去充满了悲伤，压抑和绝望的情绪，其实很难让人从中明白天道的运营规则。他何以自信窥破了天道呢？
除非天道原初的模样，就和那篇章是相似的——混乱又充满了痛苦。
“我是感受到了召唤而来的，在这个副本里，我似乎看到了希望。”
他微笑着看向阮莹，年轻的面庞竟然显出了和蔼的神色。
“我从这个世界的混沌厮杀中感受到了你身上的道德值，自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和你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满分。”
“只是，他却是一个诈骗犯，靠着投机取巧拿满了道德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自然也懒得理会。”说到这里，他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是为我而来的吗？”
“我并不为你一人而来。事实上，我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
管理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即便有人懂我的意思，我也无法改变什么，我只是一缕因为怨恨而永生的游魂罢了。”
“只是，有些人却值得我将这番话告诉他们。他们可以落魄，可以走投无路，可以精神崩溃，但他们的心事美丽的，他们永远是这个世界的光明。”
阮莹安静的听着这番话，沉默不语。
“把你眼前所处的世界，仅仅是一个充满不公和怨恨的地方罢了，没有瘟疫，没有战争，没有人吃/人，非常和平友好。”
“好孩子，如果你能坚守住你的本心，你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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