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 156 章(捉虫)
惊叫的声音太过惨烈, 河面上浮游的几只绿头野鸭受了惊,只见它们扑棱了下翅膀,嘎嘎的朝天飞去, 落下几根灰色的毛羽。
不远处,惊惶逃窜的小娘子们也倒抽一口气,她们手中的团扇也不遮面了,着急的帮着喊救人。
一时间, 此处乱糟糟的热闹。
顾昭都走出一段路了,又回过头来。
风将各人交谈的声音吹了过来。
“天呐, 那老伯该不会是要寻死吧, 也不见他挣扎着冒泡!”
“别管是不是寻死,先救人要紧……来人啊,来人啊, 有人掉水里了!”
“……小生, 小生不会水啊!”书生郎懊恼的声音传来, 一并传来的,还有他重重的跺脚声。
有人落水了?
顾昭心下一紧,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这时, 又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带着惊诧。
“咦,落水的不是个老伯吗?怎么还有个小娃儿!哎哎!怪哉, 这娃儿怎么又不见了。”
顾昭已经到河岸边了,目光一扫,将这一处的情况看了个清楚。
她有些意外, 众人口中的娃儿,他竟然是前两日在麻仁香酥鸭店肆旁,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孩。
店家说了, 他唤做管聿。
此时,他的身影在水里若隐若现,时不时的要去拉起水下的什么,气力却又不足,面上顿时有了焦灼之色。
倏忽的,他的身影一淡,阳光下,身影好似都不凝实了。
瞧着周围这许许多多的眼睛,他一慌,紧着又往水里钻去。
河岸边,书生郎离得最近,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有些恍惚的自言自语。
“我,我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要不是被吓傻了,他怎么会把小娃儿瞧成一杆笔了?
还是一支上等的白玉管毛笔。
顾昭当即掐了道手诀,无数的水汽凝聚成一条大鱼,紧着就将水底下头的老伯托起。
瞬间,此处水珠四溅。
河水在明媚的春光下漾着旖旎的光泽。
众人瞧着这一幕,倒抽一口气惊呼。
只见一尾胖头大鱼高高的跃起,足足有半丈之长,顶头坐着一位头戴纶巾的娃娃,做小书生郎装扮,此时,他的嘴巴微微张圆,和那胖头的大鱼格外映衬。
此外,线条流畅的鱼背上趴伏着奄奄一息的老伯,正是方才衣裳不整,莫名跳河的老头子。
接着,就见此处莹光一闪而过,光亮刺眼,众人忍不住抬袖遮了遮面。
片刻后,大家伙儿试着搁下遮面的衣袖和团扇,睁开眼睛。
“……好,好了?”
“瞧到了吗,你们也瞧到了吗?刚刚那道光是怎么回事?”
众人又兴奋又惊奇,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笨!仙人哪里是咱们这样的肉眼凡胎能够瞧个真切的,那道光,那道光定然是仙光耀眼啊!”
“……噢噢!”
“快看,那老伯在地上。”有人眼尖,一下就瞧见了老伯,当即抬手一指。
只见他躺在柔嫩的青草地上,眼睛紧闭,那一身湿哒哒的水渍已然不见。
此时,书生长袍囫囵的裹住胸膛,腰间别一管白玉毛笔,阳光下,白玉莹莹似有光。
众娘子又是好奇又是怕,奇的是老伯被河里的神仙娃娃救了,怕的是这半疯半癫的老伯。
一时间,众娘子团着扇子遮面,蹑着脚又朝老伯的方向走了几步,小心翼翼模样。
书生郎倒是不惧老伯,他半跪着,拿手轻轻拍了拍老头子的脸。
“醒醒,醒醒。”
“老伯,醒一醒。”
老头子闭着眼睛,眉头都是紧皱着的。
书生郎许家言的视线往下,目光落在老伯腰间别着的白玉毛笔上。
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鬼使神差的,又伸手想要摸一摸。
他好像瞧到了,大鱼背上驮着的娃娃,他就是河里想要拉人的那一个,浸到水下,又好像成了一管笔。
……和这一支笔有些像。
“让让,让让。”这时,小郎清越的声音传来了,带着焦急和感激。
许家言连忙收回手,一张脸都羞红了。
自己方才是在做什么?不告自取谓之贼!天呐,自己差点成贼星了!
“这位小哥,这是我家的伯公,他前两年磕到头了,因此,脑袋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的……给你们添麻烦了,见谅见谅。”
许家言陷入浓浓的自我厌弃,旁边的人讲话,他心不在焉的囫囵应了两句。
顾昭扯了个借口,冲周围人又是作揖又是道歉,这才手一扬,身后出现两个青衣的小子。
只见他们手中抬一个竹架子,紧着就利索的将草地上的老伯往担架上一搁,抬着就要走了。
众人让了让位置。
小娘子们原来想要数落几声,这伤了脑袋的老汉子也不瞧好,放出来又是袒胸疯癫的吓唬人,又是跳河闹腾的惊到人……
一连串的事,失礼又惊心,成何体统!
不过,她们瞧着顾昭那副好皮囊,还有那作揖的姿态,倒是不忍心责备了。
一位身穿紫色绮罗裙的女子拿团扇遮面,轻声道。
“小郎回去后,给他请一位大夫瞧瞧吧,他方才落水了,别瞧眼下衣裳没有水渍,那是鲤鱼童子救了他哩。”
“是极是极。”众人七嘴八舌,“我们芙城的水芙蓉有灵,一方水养一方灵,定然是灵透的水芙蓉养出了锦鲤,这才有了鲤鱼童子救人一事!”
“对对,瞧到没,刚刚鲤鱼这么一驮,老汉肚子里的水都被颠出来了……燃灯!处暑之时,咱们可得好好的在河里燃一盏荷花灯!灵着呢!”
“……”
竹架上,老伯腰间的那杆白玉笔好似动了动,似在羞赧。
顾昭瞥过一眼,眼里浮起笑意,随礼,她转过身,冲众人又拱了拱手。
“好,多谢诸位哥哥姐姐关心了。”
“客气客气。”
各个小娘子相互瞧了瞧,眼里眼波流转,露出大方明媚的笑意,继而相偕同行,继续瞧这一处的好春光。
只见草长莺飞,绿柳随着春风摆动绿丝绦,时不时撩起水面清澈的流水。
绿头的野鸭扑棱翅膀,重新落到了水面上,它们追逐而过的地方,泛起层层涟漪。
……
拐了个弯,一行人进了一处窄胡同,此处无人,顾昭回过身,瞧着竹架上老伯腰间的白玉管笔,笑道。
“好了,还不快快显形?我可不知道你们家在何处。”
白玉管笔莹光闪了闪,倏忽的又寂灭,一动不动,浑然死寂模样,就像一管寻常的笔。
“方才在河里就瞧到你了,这下还和我装聋作哑。”顾昭没好气,“你这模样,用咱们的话来说,那就叫做蒙着耳朵哄鼻子,自欺欺人。”
这话一落,白玉管笔上倏忽的莹光大盛,小巷子里起了一阵风。
接着,此处站了个头戴纶巾,穿青色书生袍的小娃儿。
宽袍衬得他细骨伶仃,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格外的大。
管聿小心的觑了顾昭一眼,“哥哥?”
顾昭眉心蹙了蹙,她绕着管聿走了一圈,上下打量,有些困惑模样。
“怪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又瘦了一些。”
准确的说,是更憔悴了一些。
管聿抿了抿唇,没有说啥。
顾昭也不多言:“走吧,我先送你们回去。”
说罢,她瞧了一眼竹架上的老伯。
只见他闭着眼,眉心紧紧的蹙着,便是在梦里都是忧心模样,时不时有几句呓语从唇畔溢出,嘴唇上头起了一串的火燎泡,烂了又结了痂,花白的发凌乱的散着。
顾昭叹了口气,心神一动,手中出现了一床薄毯。
薄毯盖在了老者的身上,顾昭伸手掖了掖,让春日的凉风不至于入了身子骨。
管聿瞧到顾昭的动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将话头搁下,只埋头在前头领路。
走过三条巷子,又过了一处石拱桥,避着人群,偶尔遇到街坊,大家难免关心,管聿说了几句不打紧,又说外头春风微凉,紧着带阿爷归家,寒暄了两句,这才脱身。
顾昭看了一眼。
是阿爷么?
一刻钟后,玉华街街西,一处颇有些年头的四合院里。
青衣小子帮着将老者搬上了床榻,又细心的盖了盖被褥,事情忙完后,两人身上光亮一闪而过,片刻后,两条柳枝轻飘飘的落在了顾昭摊开的手中。
管聿瞪大了眼睛。
竟,竟然是柳枝化人吗?
就连那抬人的竹架子也成了一片绿叶和两根木棍。
顾昭好笑,“小把戏罢了。”
管聿羡慕不已,“我就不会。”
顾昭:“那不一样,你是笔灵,你会写锦绣文章啊,更厉害的。”
这话一出,管聿倏忽的脸一红,眼神也飘忽了下,“倒,倒也不一定是锦绣文章啦。”
顾昭有些意外的瞧了他一眼。
不是锦绣文章是什么?
管聿岔开话题,“哥哥,前两日,你便瞧出我的真身了吗?”
顾昭点头,“你身上有玉石的炁息,特别的纯净,我那时便知你是玉石成精,不过,你是一管笔,我倒也只是猜测。”
“管聿管聿,一管聿笔……这不是明晃晃的在告诉别人,你是一管笔成精了么。”
管聿只见她倏忽的笑了笑,就如春风拂过,千树万树的花开。
窗棂处正好一缕阳光斜斜的照了进来,春光好似在那白皙的面上绽开。
他低下了头,眼睫如一尾黑蝶停留。
她瞧出他的真身,他也瞧出来了,毕竟,他可是画过无数的美人呢。
这不是哥哥,是个姐姐……
不过,他才不会说。
……
顾昭的目光扫过周围,可以瞧出,这处的宅子上了年头了。
到处能见到岁月斑驳的痕迹,角落里的青砖爬了青苔,窗扇被风雨侵蚀,木头颜色沉沉,带着坑坑洼洼的痕迹。
不过,这一处同样收拾得很用心。
光束从瓦片上透下来,有细蒙的尘埃在半空中悬浮,屋里摆了好几处的书架,靠近窗棂的地方摆了张方桌,上头搁了墨条和砚台,一沓的毛边纸用山形的镇纸压着。
独独不见笔。
……
“聿儿,聿儿……”一声带着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爷,你醒了啊。”管聿眼睛一亮,三两步的走到床榻边,伸手将人搀扶着坐了起来。
顾昭回过头。
“聿儿,聿儿……”老者颤抖着手,抬手要去摸管聿的脸,他浑浊的眼里又有了丝清明。
“聿儿越来越瘦了,阿爷瞧了心疼,你别管阿爷了,阿爷送你去旁人家吧。”
“……竹笆街的张书生不错,阿爷前些日子去瞧了,他一手山水画的丹青着实了得……不不不,他为人迂了一些。”
“要不,咱们还是选杏仁街的许书生吧,听说他很是有奇思异想,前些日子,书坊热卖的草汀游记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不不不,瞧那文字又轻浮傲慢了一些……”
老爷子自说自话,自己想一个,还不待管聿开口,他紧着就又否认了。
眉头紧蹙,只觉得把自己的乖孙孙交给谁都不妥。
管聿无奈,“阿爷。”
老爷子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管聿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上,顿时心中大恸。
他摆摆手,别过脸,声音带上了悲凉之意,隐隐好似还有一丝的哭腔。
“罢罢,不拘是张书生还是许书生,抑或是旁的什么李书生……哪个都比我这不中用的老书生好……聿儿,你去吧,别管我这老骨头了,好歹去外头吃一顿饱饭。”
“阿爷,我那儿都不去!这是我的家。”管聿嘴唇一抿,带着一股倔强。
“聿儿,你!”老爷子抬起了头。
他眼里的情感复杂极了,既有伤痛,又有欣慰,还有着忧心忡忡和颓然。
倏忽的,他目光一凝,瞧着屋里背着身看墙上画作的顾昭,眼睛都瞪大了两分。
管老伯抬手指着顾昭,又去瞧管聿。
“聿儿,这,这人是谁?他什么时候在这的?”
顾昭回过身,笑着道,“老伯好,我一直在这呢。”
管老伯一窒。
……一直都在?
他有些懊恼,开始回想,方才,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能说的话?
再瞧管聿时,管老伯有些老迈浑浊的眼睛狠狠的剜了一眼。
傻小子!也不知道提醒他一句。
要是让人知道了真身,该如何是好啊!
“阿爷,哥哥他知道。”管聿低声。
管老伯眼睛都瞪大了两分。
什么?
什么叫做他知道?
……
接着,管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说,最后道。
“要不是哥哥凝了水炁,化了条大鱼相助,我都没力气拖阿爷上岸呢。”
听了这么一朝话,管老伯心生后怕,他懊恼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沮丧又颓败。
“都怪我……居然那么多人在一旁瞧着,想想都害怕,要是聿儿你被瞧到了真身,就得被镇在雁门塔中了。”
听到雁门塔,管聿脖子缩了缩,面上有畏惧之情。
……
那厢,顾昭也是知道雁门塔的。
这两日,她在芙城里闲逛,这雁门塔,她也是有瞧到过的,这是京畿最高的建筑,落坐在城南,是十七重的阁楼高塔,前朝时候便有了。
在坊间话本里,这处高塔能镇一切妖邪,更有大妖镇在下头。
小小的一个玉石笔灵,又怎能不怕这高塔?
顾昭瞧了瞧管聿,又看了眼管老伯,眉头皱了皱。
方才她一眼瞧见管聿的感觉不假,和前两日相比,他确实又瘦了一些。
“老伯,这是怎么一回事?”
管老伯,也就是管牧易瞧了管聿一眼,沉沉的叹了口气,郁郁道。
“我写不来文章,也画不来画了……江郎才尽,江郎才尽啊。”他抹了一把脸,将满腹的心酸吞了下去,“就是我家的聿儿,我家聿儿他要饿肚子了啊,可怜哦!我的聿儿可怜哦!”
顾昭:……
明明是悲伤的事,却因为管牧易那一唱三叹的语调,生生的多了几分喜庆之感。
……
原来,管聿是管家传下的一管白玉笔,因为笔身是白玉所制,且玉质圆润通透,管家人颇为爱护。
到了管牧易这一辈,他瞧着那束之高阁,好似珍品一样被珍藏的白玉笔,顿时心痛得不成,连连喊着。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如此好笔,就该用来写一手锦绣文章。”
从此,他也当真践行了这一句话。
从孩提时候歪歪扭扭的练笔,写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沉稳的青年,直至暮霭沉沉的暮年。
这管白玉笔陪了他大半辈子。
管牧易痴迷画作和坊间话本,尤其是美人像,直到前几年,他自成一方大家,而受他的文气熏陶,白玉管中玉石生灵。
管牧易:“虽然是玉,它更是笔,恰好我们一脉又姓管,合该他是我管家的娃儿,所以,我为他取名管聿。”
顾昭听得眼睛瞪大了几分,“您,您是七情先生。”
管牧易眉毛一竖,侧头看了过去,“小郎也识得我?”
顾昭:……
怎么能不认得。
说起七情先生,坊间褒贬不一,无他,他所著的话本诡谲邪异,却又香艳异常,有人说他写的是秽书,也有人说他在那香艳的故事中,道尽了世间情。
有情也有孽,荒诞过后,细细一想,却又振聋发聩,就似情奢而不糜,美人艳而不妖。
尤其是话本里头穿插的精怪美人画,便是姑娘家瞧了都得面红耳赤,偏生又着迷那各色美人的姿态。
顾昭敬佩:“先生的百花图着实不凡。”
管牧易摆手,“唉,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我,什么也写不出来,什么也画不出来了。”
他郁郁的叹了口气,好似想起什么,回头又睨了顾昭一眼,语重心长模样,道。
“我那书香艳,小郎不看也罢,仔细移了性情,等你再大一些,添一些年岁,见过了世情冷暖再看,到时,你就能体会里头的喜怒哀乐,那时再看也不迟。”
顾昭:……
她眼神游移了下,挺着最后一抹的倔强。
“我没看,就翻过里头的图集。”
管牧易了然,“哦,小郎没看啊,没看就好。”
顾昭脸红了一下。
……哦什么哦呀,她真没看!
旁边,管聿噗嗤一声笑了,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丝狡黠之气一闪而过。
顾昭:……
好吧,看了看了,她还买了全套的话本珍藏,眼下还在她的绢丝灯里搁着呢。
……
“怎么就写不出来了呢?”顾昭连忙岔开话题。
她想了想,又道,“前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顾昭会说前年,是因为市面上,七情先生的话本子就只出到那个年份,画集也是如此,从那以后,七情先生就好似消失匿迹了一般。
无数的人惋惜心痛,纷纷猜测先生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自然,这谩骂也是少不了的。
《芙京志异》甚至只写到了第六十八回,正好在故事高潮纷沓频出之时断了。
本来这断更的文,顾昭是绝对不会入手的,奈何前头的书太过好看了,她想了想,这六十八回和一整本书相比,不说三分之二,二分之一总有吧,也算够看了。
这一看,当真是懊悔了。
那段日子,她是抓心挠肝的期待着后文。
眼下瞧到这七情先生本人,顾昭怎能眼睛不亮。
她只想问明写不出来的原因,然后再好好的整治整治,接着,一定押他在案桌边,写个昏天暗地。
瞧了一眼管老伯花白的发,顾昭稍稍内疚了一下,昏天暗地勉强的话,大半日还是要的。
……
听到顾昭的问话,管牧易摇了摇头,旁边,管聿也摇了摇头。
管牧易:“想过,怎么没想过,就是不为着自己,为着聿儿,我也将事情想了又想。”
“不过,毫无头绪。”
“就好似,就好似我突然不会写了一样。”
说罢,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管聿是玉石成精,因为被雕琢成笔,又是受文气熏陶成的灵,精怪吸纳灵炁修行,他却要吸纳文气修行,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眼瞅这孩子高了,却也越来越瘦了。
管老伯浑浊的眼里有水雾。
“老头子我没用,写不出东西,坐吃山空,京畿重地,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要钱,除了月头时候在书坊里靠以前的书分点碎银,到了月尾,家里就只剩一些铜板了。”
“我又时常心神迷糊,镇日浑浑噩噩的,都是靠聿儿去外头讨口吃的,街坊邻居接济,这才勉勉强强的撑到了现在。”
“就是可怜聿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遭人白眼了。”
顾昭瞧了一眼管聿。
遭白眼的管聿:……
“阿爷,真没有,叔叔伯伯们可喜欢我了。”
他爬到管老伯的旁边坐下,伸出手拍了拍,低声的安抚道。
……
顾昭在这一处的屋舍走了走,没有发现邪法的存在,接着,她来到管老伯面前,道。
“管老伯,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您瞧瞧吧。”
“不介意不介意。”管牧易身子直了直,有些激动又不安模样,“要我站起来吗?怎么瞧?”
“您坐着就成,我分一道元炁到您的体内。”
说罢,顾昭凝神,手诀一番,一道灵炁化作细线大小,从管老伯的两眉间钻入。
随即,灵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瞬间化作细细密密的银丝,犹如一张大网一样,在管老伯的脑袋里仔细的探看。
旁边,管聿有些担心的瞧着。
管牧易只觉得脑袋一阵冰凉,似有清风吹拂而过,有些疲惫和混沌的沉重之感都消退了两分。
倏忽的,顾昭的眼睛微微瞪大。
她瞧到了,在管老伯玉枕穴往里一寸的位置,那儿多了一只眼睛。
是眼睛没错,细密而长的睫羽,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黑眼珠占了大半的眼眶,眼白比较少。
此时,它正半张半阖,有些惫懒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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