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你及笄,我加冠。◎
第二日, 客房里住着的戚戎天还没亮就被人陈家父兄轰出府了,陈柔醒来时原本想去见他,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府中。
兴许是过了明路, 哪怕被轰出了陈府, 随后戚戎却叫人抬了十几个大木箱子送去陈柔的竹园。
一打开,全是各种金银玉器珊瑚玛瑙琉璃等等物件,南方上供的丝绸贡品, 南洋来的稀世物件, 西域府来的香料……
以前他还是打着她兄长的名义给她送东西,这会儿却是堂而皇之的给她送。
她陈柔之所以在陈府中的一应吃穿用度超出其他的姑娘, 很大原因在于有人在后面偷偷花了钱。
这人就喜欢给她送东西。
陈柔笑笑,把箱子全都打开看过之后, 叫人一一整理收进库房里, 她看着这些个玩意,想着自己何苦努力赚钱,一年到头收他的东西,用不了多久她都快成长安城第一首富了。
昨夜两人交心之后, 陈柔才知道戚戎在长安城里经营的势力范围有多广阔,更在各地兼有无数商团做买卖,何止是日入斗金,当真是金银做梁玉为床。
除了商团, 他还埋了不少文武官员中的眼线势力, 陈柔可总算知道为什么在梦中五皇子李瀚能继位当上皇帝, 而她能那么顺畅当上太后了。
戚戎这家伙, 还真是个当乱臣贼子的一把好手。
也罢, 乱臣贼子就乱臣贼子呗, 他当乱臣贼子, 那她也当乱臣贼子。
何大夫给她治病的时候,总说陈柔的心思太重了,说她思虑过多,总是端着放不下来,说她胡乱担心的事太多,做人不洒脱。
活得不够恣意。
“你究竟在怕些什么呢?你有什么好怕的?活在这个世上,还怕世人的眼光?……”
陈柔仔细想想何大夫的话,觉得她说得挺对,她以前活得太过于束手束脚,爱钻牛角尖,也不太懂得自己主动去争取,硬要人把所有的东西都捧到自己的面前,别人不捧来,她也不主动要。
就像梦里的她一样,活得太累。
昨夜从客房中离开,陈柔回去后做了另外一个梦。她梦见自己二十三岁当上了太后,二十五岁不顾朝臣阻挠,强行将戚戎封作了摄政王,二十七岁以太后之身给他生了一个男孩,等到三十二岁,她把小皇帝给废了,扶自己的亲儿子当皇帝,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女儿,一家人在御花园里赏花……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骂她秽乱宫廷,反正那些人从来不敢当着她面前说什么,也不敢说一句摄政王的坏话,他们一家三口……即将变成四口过得无比幸福。
只要自己过得畅快,别的都不是事。
陈柔从这个梦里清醒的时候,犹带怅然,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当真期望她跟戚戎将来能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最好一个像他,一个像她。
“哥哥,你明日叫小侯爷来咱家下棋?”
陈徴瞪她:“你想气死你兄长吗?”
“戚将军明日便要抵达长安。”
陈徴口中的戚将军是戚戎的父亲戚隋,这些年镇守边关,如今身上旧伤复发,回到长安养病,戚将军这一趟回来,还带回来了续弦的妻子和跟着妻子而来的女儿,同时,他们在路上碰见了云安郡主。
戚将军一家回来后,长年待在侯府的戚戎难得回了一趟将军府。
他只是顺带回了一趟将军府,只因为将军府与陈府挨得近,他先去陈府看了陈柔,又给她送了些新鲜玩意,从陈府出去,拐弯进了将军府。
见到戚隋,父子俩没什么话可说的,戚隋想教训他两句,又被继母拦着,一旁的继姐戚婴则在一旁看热闹。
这个继姐并不是戚隋的亲女儿,是跟着继母来的,原本叫贾婴,她母亲改嫁后,她也跟着改了自己的名字,叫戚婴。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定亲成婚了。”
戚隋想让戚戎与云安郡主定亲,“只要你娶了云安郡主,云安旧部都会归属于你。”
戚戎摇头,只说:“不可能。”
“我不会为了利益去娶一个女人。”
“我若不爱她,我宁死也绝不会娶她。”
“你若是关心我的婚事,倒不如替我去陈家提亲。”
“我母亲交代我这一生一世要好好对待阿柔。”
“我要回侯府了。”
自从华阳长公主去世后,戚家父子两人的关系早就降至冰点,戚戎单方面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在外面也从来不会称呼这个父亲。
戚隋对他还有几分严父的风范,但他根本就管不了这个独子。
屁股还没坐热,戚戎离开了将军府,戚将军一家只好跟云安郡主道歉。
这一路来长安,云安郡主与戚将军一家处得极好,戚将军夫妻俩原本已将她当作儿媳妇看待,却没想到,一回到长安,戚戎根本不答应这场婚事。
他更是不把戚隋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云安郡主知道自己失策了。
她不该把希望寄托在戚家人身上。
陈府在将军府隔壁,她去陈家见陈七姑娘。
陈柔接见了云安郡主。
这位云安郡主打小喜欢戚戎,她是个干练飒爽的将门虎女,从小喜欢舞刀弄枪,爱好穿一袭红衣,是个艳如骄阳的女子。
她站在陈柔的面前,背着手,倨傲无双道:“我曾听说京中戚小侯爷最讨厌柔弱不堪的女子。”
“你这样娇柔的女人不配站在他的身边。”
“我曾以为他喜欢的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甘心娶你这样的‘玉手折花娇无力,花枝斜挂银丝长’。”
陈柔神情淡淡地看着她,“郡主嘴里东一句我曾听说,西一句我曾以为,我听着却是知道郡主恐怕从来没跟小侯爷说过几句话,都是些道听途说罢了。”
“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想娶什么样的人,全凭小侯爷自己的主意。”
云安郡主瞪着她:“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不过是遵从母亲遗命罢了。”
“你得多感谢华阳长公主的功劳。”
陈柔摇摇头,“云安郡主,看来你是真不明白戚戎的为人。”
“没有人能逼他做不想做的事,也没有人能逼他娶不想娶的女人。”
陈柔与云安郡主的见面不欢而散。
当然,也本应该如此,陈柔没那么大方,可以去跟想要抢她男人的情敌握手言和。
戚戎是她的,无伦对方说什么,她都不会将属于自己的男人推向外人。
戚将军回到长安不过三天,边关便发来急报,北狄蛮军南下突袭,谢将军和周将军战死,两关失守,城破人亡,整个朝野上下震惊无比。
原本镇守边域的戚将军在这时回长安,给了敌军可乘之机,实在是难辞其咎,皇帝意图降罪戚家,戚将军之子戚戎在此时主动请旨,替父出征,将功折罪。
大军三日后出发。
在他出发的前一日,陈柔在公主府为他送别。
戚戎站在树下,今日的他早已经换上了一袭戎装,红色的衣裤为底,身着粼粼的黑色盔甲,肩上披着殷红的斗篷,他的长发高高束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肃杀之气,比往日更加坚毅刚强。
午后的风吹动他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他脑后的发丝跟着飘扬。
他揉了揉手腕,一转头便看见檐下走出来的一位盛装女子。
陈柔怀中抱着琵琶,一双含着水的杏眸凝望着他,乌发结成云鬟,她头戴金步摇,轻纱半遮香肩雪臂,酥腕上缠臂金流转着华辉。
见了他,并未说什么话,而是抱着怀中的琵琶,悠悠地弹唱了起来。
芊芊玉指在琵琶弦上婉转拨弄,弦声清脆,一如泉水叮咚。
她开口唱道: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手中的琵琶再拨,她的潋滟水杏眸中只映出一个男子的身形,她看着他向自己走了过来,继续唱道: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他在她的面前停下,陈柔要更加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她垂眸扫过琵琶弦,敛眉抬眸间顾盼生辉,望着他的眼睛又唱道: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愿同尘与灰……
陈柔抱着琵琶,她唱到这里,没有再继续唱下去,她相信他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你会赢。
我会等你回来,再继续这一首琵琶曲。
陈柔看着眼前的戎装男子半跪在她的身旁,拿起了方才她弹琵琶的手,低头细细地轻吻她的手背。
“等我回来,我会请舅舅赐婚。”
陈柔含笑点了点头。
戚戎抬手拔下她头上的珠钗步摇,她的一头青丝散尽,陈柔低着头,垂下了秀眸,乌黑的长发落于胸前,垂眸时睫毛轻颤,发丝轻扫过酥雪胸,一副格外温顺的模样。
他的手轻轻地摩挲她的下巴。
“还未成婚,为何作妇人打扮?”
陈柔幽幽地看着他。
“——等我。”
“你及笄,我加冠。”
“等我们婚后,再为我梳妇人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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