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第六十四章 天下无双(五)
纪凤鸣落于净天祭坛中心,勉力撑起身子,却又忍不住呕出口鲜血,一抹猩红涂抹在神圣洁白的祭坛之上。
他头发披散,脚步虚浮,曾经的开元之后第一人,此时显出前所未有的狼狈。
卫无双亦随后而至,足下青鸟虚化消散,他的道姿仙影轻轻点落祭坛,不易察觉的瞥了下祭坛之上血迹,又如被刺痛双眼一般轻轻偏过头,叹道:「悔恨吗?若非你费心竭力为我解除石封、去除天人五衰之气,至少今日,你我不用面临这残酷的对立。」
过去两年多,纪凤鸣费尽心思为求去除卫无双感染的五衰之气,结果却是逼隐于幕后的卫无双不得不提前入场,让他们师徒今时今日对决于此,世间种种因缘际会,讽刺得像一场笑话。
纪凤鸣亦笑了,他面色苍白,渗着血口唇勾出一抹惨笑,「至今痛悔,也至今深恨,悔恨我不能早识师尊真心,让师尊——寂寞此生!」
卫无双如受一击,身形微颤,欲说无言。纵有面具,又如何能尽掩真情,最终仍是一挥袖,「继续吧,你引我到此处,定是早有布置,这若是你选的战场,那便让我再考较一次你的进境。」
卫无双轻描淡写间,便揭破纪凤鸣心思。纪凤鸣意图逃脱,但与卫无双为敌,一心逃脱,便不得逃脱。唯有全力施为,对卫无双造成压力,逼得卫无双无暇他顾时,才能拼得那一瞬之机。方才纪凤鸣看似奔逃,实则是将战局往他提前准备的战场牵引,而他选定的战场,正是净天祭坛。
纪凤鸣进入大殿之前,怎可能不先来净天祭坛探视?
那提前做下布置,也是理所当然。虽然纪凤鸣曾一点也不希望,他所做的布置能派上用场。
可如今,他又要庆幸自己因那一点多心所做的准备。
「那师尊,再请教了!」便见纪凤鸣拭去嘴角血迹,向前踏足一步,气机亦陡然拔升,霎时乾坤失色,风云突变。
纪凤鸣足落祭坛中心,方才吐出的那口心血恰被他踏在足下,此时赤色晕开,如血染白璧,将下方圣洁的净天祭坛浸染出一丝血红。
净天祭坛震颤不已,积雪秫秫抖落,被陡急的劲风卷得盘旋而起。
血色华光随着纹路窜动,地气受之牵引,天象为之惊变,黑沉的雪云降下矫夭雷龙,轰鸣中灌注纪凤鸣之身。而纪凤鸣沐浴雷火之中,再现卓然之态,钟天地之神秀,纳风云于一身,正是——
「哦?万灵齐物法身?」卫无双脱口道出。
雷火交淬,淬出尊贵端严姿态,纪凤鸣头戴雷霆冠,身披霜雪袍,流火在眸子流溢,三光在身后轮转,手中折扇张开,天地道藏皆于扇中化形……神意凛然、威灵赫赫,正是形化天地、万物冥合的万灵齐物法身。
同样的法身,与昔日左飞樱施展时相比强盛何止一筹,纪凤鸣宛若神祗临世,威能莫测,便见他折扇轻摇,霎时狂风平地刮起,撕裂绕身磅礴雷火,涌向四方。
气流狂涌而来,卫无双头发抖擞,襟袖飘扬,若风雪中扬起的孤帆,他亦难直撄其锋,随波逐流般退却一步,而一退之间,如虚无泡影,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他的精神气魄俨然消失,如雪落千山,月映千江,任由纪凤鸣气势张扬,从他身边一一掠过。
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淡轻言道:「你要襟怀天地?」
纪凤鸣的声音高渺空茫,仿若神祗:「你要舍形归虚。」
「天地太大,你装不下。」卫无双冷言直道。
「形牵意缠,你舍不尽。」纪凤鸣针锋相对。
二人四目交接,冷电吞吐,机锋来去,气劲横溢。纪凤鸣借助提前布置的阵势,以心头之血祭炼,短暂夺取净天祭坛的部分权限,化纳净天祭坛存留的
地气为己用,虽相较存留的磅礴地气不过截取一丝一缕,但已足够他开启万灵齐物法身。
此时法身初开,他却没有立时化衍万法,攻杀而来,只凝然而立,任气势怒张,不断攀升,似无止境。
因为他清楚,他们师徒是当世最顶尖的术法者,他们之间的交手,风火雷电千奇百幻,却都只是缥缈虚无的外相。真正决定胜负的,是「天地人器法」这术者五要。
纪凤鸣身居灵气枢纽,又有净天祭坛为用,得了五要中的「地」与「器」。
卫无双身为当世绝顶,更兼「生寂道则」绝学,占了五要中的「人」与「法」。
而今所争者便是最重要的「天时」。
时者,势也。
谁能把握天道大势,谁便能在此战中取得胜机。
卫无双能可「一念动,万法生」,比原本需念咒掐诀的纪凤鸣更近乎于天道,但纪凤鸣化出「万灵齐物法身」后,亦能合物为一、号令万灵,足以对抗卫无双的「一象万生」,甚至化身灵体后,更受天道眷赖。
所以此际,纪凤鸣看似不动,却是以气息同化天地,争夺这天地的权柄,此际气机挤占气机,神意压迫神意,不断累积的势,浑如昆仑山岳将倾,时刻便要向卫无双压来。
卫无双当此之时,再退一步,此步不长不短,既在间不容发中卸去了纪凤鸣倾轧之势,又使自身气机不破,圆融自然。
但他身退,纪凤鸣气机再进,无隙不趁,无孔不入,源源不绝的向卫无双碾压推挤。
卫无双一步退,步步退,竟不知不觉,已退至祭坛边缘,退无可退。
「师尊,回头吧,你已无路了。」纪凤鸣声音响起,法身加持下,他的声音缥缈冷厉。
「哈!前途孤绝,上下求索。后路已断,何必回头?」卫无双轻笑一声,再退一步,足下踏入虚空之中。
而在他被挤出净天祭坛的一瞬,纪凤鸣动了!
他眸中炎光喷涌,化作一尾火龙摇曳而现。天上雷霆惊下,一条雷龙张牙舞爪而出。漫天风雪凝化成形,风龙、雪龙双龙交缠,啸声嘶鸣……
卫无双凌虚御风,身形灵转,躲过速度最快的风龙一记横扫爪击,足下轻点风龙额上,看似轻点,却施以千钧重术,最轻盈的风龙头颅好似重了千百倍,身躯撑不起头颅,被头颅拽着直直压落雪中,而卫无双亦在这轻轻一点后借力向后跃飞。
而他双瞳不知何时变作炙烈的金红,身影后飞的同时已锁定紧随而来的雪龙,视线如有高热,好似大日在他瞳孔中辉耀,目光从雪龙头颅扫至鳞爪、身躯,扫到何处,便是伴随着滋滋的水汽蒸腾声,雪龙被蒸发到何处。
水汽蒸腾间,又见雷火交并,喧闹的雷、奔腾的火刺破茫茫水雾,雷龙、火龙同时而至,左右交攻而来。
卫无双身形陡然由后飞变作轻旋,道服宽大袖袍随着而转,双袖凌风,各携阴阳之气,此时旋转圆融,如转丸珠,成先天太极之相,两侧夹攻而至的雷火双龙被阴阳气流牵引,亦顺势旋起,合攻的双龙竟成彼此咬尾相杀。
一切只发生在兔起鹘落的一瞬,冰火风雷四龙已避一损三,但卫无双未能稍有喘息,忽觉地下异动,只见他身下砖石破开,又有一条坤地土龙仰天腾起,獠牙毕现的巨硕大口咬向卫无双。
卫无双心念瞬动,原本是平面的太极圆将他周身包裹,成了一个浑然天仪的太极球,险之又险的将他护在其中,下一瞬,地龙已咬住太极球,如龙衔珠,冲天而起。
地龙锋利獠牙衔咬,太极球已不复流转,「嗤—啦—」露出裂纹,而此际再闻一声高亢龙吟,云天之上,一道撼天龙影剖开黑沉雪云,鳞角峥嵘,直贯而下,天龙降世,如
二龙争珠一般俯冲向卫无双。
地龙衔珠,腾空而起,天龙又自空而落,断去了卫无双借势卸力的可能,卫无双避无可避。
眼看天地碰撞,要将其中的卫无双碾成肉泥,先闻「咔嗤」一声,卫无双自行碎裂太极球,虚空一踩,潜身向下冲入地龙腹中,残余的阴阳之气随之而行,如衣服披在卫无双身上,随后阴阳生五行,化庚金之气,结不破之身,正是纪凤鸣方才施展过的庚金不破身。
从外处看,便见地龙仰天而舞,大地般坚实的身躯自喉颈处开始龟裂,裂纹一路向下延伸,耀眼金光成丝成缕从裂隙中流泻而出,而至腹部之时,忽见金柱冲天,卫无双破开地龙最柔软的腹部,脱逸而出,又撞开自上扑击而来的天龙。
但依旧未有喘息之机,破腹而出同时,金光稍稍黯淡一瞬,一尾山岩组成的浑厚岩龙不知何时而现,猛然甩出一记尾鞭,抽在卫无双金身上。
「碰!」一阵金石交击的闷响,音波炸响了空间,下一瞬,金身为之破裂,卫无双被狠狠抽飞地上,砸入雪地之上溅起纷扬雪尘,又被弹起,连弹几下才以手撑地稳住身形。
另有一条池塘腾起的泽龙已从后方而至,张口一吐,黏腻腐败的池泽泥水被吐息成柱,喷向撑地而起的卫无双。
可一不可再,吐息喷中卫无双之际,却听一声泡沫炸开般的声音,卫无双身形破碎,却又平移一般出现在不远处。
泽龙吐息连扫,如挥笔泼墨,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浓黑一痕,吐息所经之处,卫无双方位亦变化不绝,「噗!噗!噗!」梦幻泡影般的假身在不同方位连碎六下,终于泽龙一口吐息尽了。
而卫无双这「浮生六幻」的脱壳化形之术亦耗尽,直至此时,他一口气才方喘过来。
但喘息之机不止对他而言,在这一呼吸间,被他摧毁的冰龙、地龙已蜕变再生,而其余诸龙也绕天盘旋,生生不息,源源不尽,张牙舞爪,遥对卫无双。
「好个八卦困龙阵!」卫无双不禁赞叹道,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各化龙形,合天地自然之气,将他牢牢困住,自他道成以来,这是头一遭在斗法上落于下风。
而他知晓,什么阵法,什么八龙驰天,不过外相,他落入下风的原因是纪凤鸣得了「势」,在方才「势」的争夺中,卫无双一步退步步退,被排出场外,纪凤鸣独占时势,天时在握,术法五要,已得其三。
一座祭坛,分隔彼此,卫无双在下,纪凤鸣在上,法身加持,令纪凤鸣已渐进太上忘情,祭坛之上居高临下的眼神睥睨往日师尊,挥动折扇冷道:「师尊教导,自当不负。」
折扇挥舞间,八龙张牙舞爪,四面八方向卫无双合攻而来。
八龙即八卦,八卦亦自然,飞舞的巨龙暗合阵势,俨然天地自然夹杀卫无双。
「我说过,天地太大,你装不下!」群龙翔舞间,忽闻卫无双冷然一声。
似有遥远星穹飞光过,星芒坠世,亮于人间。
若有人从云顶之上俯瞰,便能看方才泽龙喷出的吐息,在雪地上涂抹浓黑一笔,这一笔绕了净天祭坛半周,又向外延展,俨然成一个斗勺之形。
而此时斗勺之中,亮出七点瑰美星光,星河灿烂,见此黯然,正是天上北斗七星遥坠人间。
卫无双「浮生六幻」之术的六个假身幻灭之处,便幻灭在北斗的星位上,而卫无双真身所在,便是北斗的「斗柄」末端,瑶光星位。
他方才幻身避闪之际,暗以幻身残余灵气灌注地下阵法节点,夺取了七星之位,成「北斗聚灵阵」。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北斗如勺斗,被先人喻做酒器,而此际卫无双立身斗柄之位,操
动北斗,自积蓄的地气之中满舀一勺,劝纪凤鸣再饮一杯!
万灵齐物法身最终追求是超脱形骸,化作纯粹天地灵气,无生死无悲喜,与世长存。创设这法门最初是为了达到这种「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最高境界,而非为斗法争胜。
纪凤鸣却不愿真的化作缥缈的灵气。舍形去骸,离情别恨并非他所求的道。所以他虽施展万灵齐物法身吸纳地气,却始终有节制,只从积蓄的庞大地气中截取一丝一缕,而这一丝一缕亦已足够。
但此际,趁着纪凤鸣与地脉连通,卫无双以北斗为勺,舀地脉灵气灌注纪凤鸣体内,加速纪凤鸣万灵齐物法身向「灵态」的转化。
法身再纳地气,纪凤鸣形态又暴涨一倍,形象更高渺至上,也更通澈空灵,有那么一瞬,他连斗心也熄了,只觉眼前的争斗与天地相比,渺小的如沧海一粟,毕竟,天道至上,无为无争。
但也只那么一瞬,纪凤鸣立时惊醒过来,本能断开与地脉的联系,隔绝了灵气的灌入。
而这一瞬,足以发生很多改变。
驰天的八龙齐飞而至,爪牙已近卫无双身侧,却因纪凤鸣的异化而停滞,似被空气黏连住,静止了这么一瞬。
而静肃天地间,只闻萧然一声,「寂!」
如天地间最高法则,此字一出,万灵寂灭。
什么驰天龙舞,什么八卦化象,分明方才还鳞角森然,现在却被抹掉了。
就好像洒落桌上的酒水,被抹布轻而易举的抹掉了,被龙躯盘绕包裹的天地顿时澄澈一空,显得空旷。
「道扇」卫无双的至高绝学——生寂道则,除了「一象万生」的生,还有「万法俱寂」的「寂」。
方才时势为纪凤鸣所得,天地之「道」为纪凤鸣掌握,「寂」字诀出也无用,所以卫无双一直潜藏不用。
直至纪凤鸣方才那一瞬,断开了地脉,隔绝了灵气,亦相当于纪凤鸣从勾连天地的状态解放,脱手了对「道」的权柄。
而「道」之权柄亦随之易手,被卫无双掌握。自此之时,五要之中,卫无双已得「天」、「人」、「法」。
五要得三,情势登时逆转,卫无双足下一点,冲霄跃起。
再闻清悦啼声次第响起,卫无双忽觉头顶一暗,竟是羽翼蔽空,八龙驰天后,又有五凤翔空盘旋,五凤者,赤为赤凤,青为青鸾,黄为鹓鶵,紫为鸑鷟,白为鸿鹄。
纪凤鸣此时灵气充盈欲胀,已至不吐不快,一挥扇又是顶尖术式,庞大灵气加持之下,五凤的威势比八龙更甚,凤乃德鸟,霎时霞光千道,祥瑞天降。
但卫无双视凤鸟如无物,目光透过遮天羽翼的缝隙,带着怜悯的看向纪凤鸣,再度轻吐:「寂!」
霞光顿消,祥瑞尽散,凤凰不鸣,一切再被抹消。
而这次被抹消的还有纪凤鸣的万灵齐物法身。
附着在纪凤鸣身上的水火风雷在卫无双注视下尽数湮灭,溃散成最原始的天地灵气,重回净天祭坛。
而纪凤鸣相当于被从法身状态硬生生剥离,打回原态,顿遭重创。
他眼前一黑,周身暴起血雾,身形踉跄,单膝跪倒于地。
而这时,一张手搭在了他的头顶,他抬眼,看到带着银色面具的卫无双登临祭坛之上,伸出一手轻抚着他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多年之前,也是一个飘雪天,卫无双就是这么手抚着他的头,为他们师徒之缘定下了契约,那时他们约定,此后求真问道的寂寞长途,彼此并肩同行。
而今,又是飘雪天。
师徒相顾,却已无言。
万籁俱寂,
只有千千万万雪片落下,慢慢堆积在一起的声音。
静默不知多久,是多时,还是一瞬,没人在意。卫无双声音柔了下来,就像之前无数次哄精力旺盛的小凤鸣睡觉一样,道:「睡吧,凤鸣,一觉醒来,一切还会和之前一样,你的同门在等你,你的师妹在等你,唯有你的师尊一意孤行,就不……等你了。」
说话之间,卫无双催动术力,纪凤鸣只觉识海翻涌,他开始泛生出困意,就好像自上山以来的种种经历才是一场噩梦,他睡着了,也就从噩梦中醒来了。
梦醒了,就都结束了,梦中的一切也就渐渐模糊,渐渐淡忘了。
卫无双在抹消他这一段的记忆。
有那么一瞬,纪凤鸣真想放弃抵抗,任卫无双将这段不堪的噩梦涂抹去。
但他没有,他唇边露出一丝苦笑,道:「师尊,我也说过,形牵意缠,你舍不尽。」
纪凤鸣撑地的那只手不知何时结了个印法,在他身下,原本流转着光华,为他汲取地气的阵法忽然停滞一下,而后,阵纹上流转的符字、光华忽然倒转方向,倒行逆施!
卫无双忽觉他抚摸的不是纪凤鸣的头顶,而是触碰一个漩涡,他的真气、力气、精神都被这漩涡吸引,源源不断的被拉扯出体内。
是纪凤鸣逆转了纳灵阵势的运行,原本是从地脉中吸取灵力,而今竟反过来,成了地脉吸取他们。
卫无双有心摆脱,但他抹除纪凤鸣的记忆,气机已与纪凤鸣纠缠一处,根本摆脱不得。
就在这片刻间,他搭在纪凤鸣头上的手已变得干涸,晶莹如玉的手指吸干水分一般,变得如同枯老的树枝。
但卫无双没有再理会,面具遮挡不住的眼角微微跳了,好像含着一种痛苦的抽搐,他说话的力气也被抽干一般,用低沉的涩声道:「为什么?凤鸣,你为什么要逼为师——杀你!」
卫无双今日被问了许多「为什么」,如今轮到他反问「为什么」,纪凤鸣笑容上多了一丝报复得逞的狡黠,眨眨眼道:「寻道者终须殉道,这也是你教我的,那为我的道……殉道而死,我亦……欣然!」
纪凤鸣说着,加催阵势,他与卫无双的真气都源源不断的灌注地下,原本的他,只是靠着心血祭炼以及预先布置的阵势,夺取了净天祭坛部分的权限,但最能把控净天祭坛的仍是卫无双。
可此际,卫无双的真气与他混同一处,他终于夺取了祭坛最高权限,而他所做的是要解除净天祭坛对地脉灵气的束缚。
虽然庞大灵气一旦解放,便如巨洪破堤,首当其冲的便是祭坛上的二人,二人在爆冲的灵气下难以幸存,但纪凤鸣不在乎。
而要停下他的同归于尽,唯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惯平静淡漠示人的卫无双终于难再压抑,引首向天,悲怆长啸,啸声穿透绵密风雪,在素白千里的冰天雪地中滚滚而过。
真真好个琼雕玉塑的世界!
而啸声的尾音,只听那声嘶力竭后,沙哑干涩的一声:
「寂……」
于是,一切都寂然了。
卫无双干涸的那只手无力垂下,被抽干的手此时好似重新注入水分,缓缓恢复,他没有理会,只是觉得很冷,昆仑的风雪,前所未有的冷彻,他用另一只手紧了一紧鹤羽大氅,要将沁如骨髓的湿冷寒意从羽氅缝隙中挤出。
而纪凤鸣缓缓站起,面上笑容依旧,风吹过,他的身躯如细雪一般,星星点点,被风一点点吹散,翻飞在雪里,带向远方。
在消融中的他,伸出手来,轻轻从卫无双脸上揭下银色镜面,面具下,卫无双俊逸绝伦的面容没有表情,如冰雪铸成。面具戴久了,面容或许会
与面具同化,忘记了如何哭笑。
可有些情感,无论戴多少层面具,都遮掩不住。
纪凤鸣就这么用渐渐崩解的眼睛,带着笑,洞悉着他的师尊:「师尊,回头吧,其实你并没有你自以为的那般绝情,你的道,不值得你舍尽一切去追寻。」
「可我纵然回头,你也不在了啊……」卫无双垂下头,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
「啪!」两项事物同时坠地,混做一声,一是银色镜面,一是乾坤道扇。
卫无双再抬眼,苍莽昆仑,都已再无纪凤鸣的身影,只有天地俱白,天地俱老。
-=
「师……兄?」
好似过了日升月换沧海桑田的千年,但实际只有白驹过隙的一瞬,卫无双恍神间,一道颤抖的声音从侧旁响起。
万里素白中,刺入一点孤红。
一张红伞飞速飘来,落到祭坛之上,红伞之下,是卫无双此时最不想面对的人,他的另一个徒弟。
左飞樱偏偏在这时候赶到了。
这姑娘红伞脱手,滚落祭坛之上。而她茫然的伸出手,抓着纷飞而舞的雪,想要从雪中抓出纪凤鸣消逝的身影。
可抓到掌心的,只有消融的冰凉,从掌心凉到人心……
左飞樱觉得自己还没有睡醒,否则怎么能看到那一幕,就在这祭坛之上,她远远的看到了,她最敬重的师傅,亲手杀了她最崇拜的师兄。
可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哪怕在梦中,这一幕也显得荒诞,她做不出这么荒诞的梦。
那……能比梦境还要荒诞的,那就只有现实了。
左飞樱感觉她本就不怎么灵光的头脑,已经被风雪冻僵了,僵硬得她已无法思考,或者再怎么思考,她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她只能问那个为她传道受业解惑的人,
于是,她大大的眼睛看向卫无双,眼眶里隐隐约约有一轮清亮滚在下面,颤动的眼波令人心碎。
「师父,你为什么要杀师兄呢?」
在那双眼睛下,卫无双心中一颤,忽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烦乱,他不耐再说,只俯下腰,捡起纪凤鸣掉落的乾坤扇,道:「我今天已经听了太多为什么了?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吧。」
折扇一引,从万千飘雪中牵出一点灵光,那是纪凤鸣尚未消散的魂灵,而后卫无双持扇向前一点,将这点灵光点在了左飞樱的眉心。
左飞樱的双目失神了,眼眶里积酝的清泪不再受克制,终于流淌而下。
天地寂寥,凄凉百里。
左飞樱就这么怔住,雪花如细碎的时光,在空中飘散,又无情地落在她的肩头,凝成冰霜。
卫无双亦陪立在风雪中,任冰雪将他覆盖。
那不堪回首的记忆残留应只有片刻,但左飞樱却看了很久,很久,很久……
她的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泪痕在脸颊上结成冰晶。她仍一动不动,厚厚的积雪压在她身上,把她堆成一个雪人。
就这样好像过了千年。
「嗤」,左飞樱才扯动僵直的身躯,将已凝结的冰雪从她身上挣落。
她就这么一言不发,转身默然拾级而下。映霞伞被遗留在净天祭坛之上,她并没有拿,为她遮挡风雪的从来不是这小小的一把伞。
现在,她已风雪满身,但能为她遮风挡雪的人,全都不在了……
「就这么走了?」卫无双被雪浸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不然,师尊,你还要再杀了你最后一个徒弟吗?」左飞樱停下脚步,连凄然的笑都冻僵在
了脸上。
心已死的人,怎么会再害怕她最敬爱师尊的杀人灭口呢?
但卫无双没有动。
杀,为什么要杀?
他只想将纪凤鸣的记忆抹去,他从不愿杀,亦不能杀。
纪凤鸣上山之前必然已留了话,他上山寻师尊,却一去不回,素妙音等便是再蠢十倍,也该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那个不省心的徒弟,在确定自己不可能全身逃脱时,便做好抉择了吧,比之被洗去记忆,被动隐瞒他的所作所为,纪凤鸣终是成功逼着他下了杀手,终于用自己的死,传达了讯息。
现在凤鸣死了,全没必要了。
再做什么,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卫无双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连抬个手指的心情都没有,他烦倦得一挥衣袖,道:「去吧,把你师兄看到的告诉所有人,告诉他们,想阻我道,便一起来,打败我,杀了我,登天之路前,正可解我在此世最后的疑问。」
左飞樱忽生无名火,她猛然转身,将心中无限委屈全宣泄般狠狠的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疑问!!」
卫无双持扇仰天,入神的看着飘忽的雪被风越卷越高,直上云天,他的声音也随雪渺远了。
「若我注定天下无双,那便试我一人,能否,独战天下!」
左飞樱张开口,开合几次,却终是无言,她不再停留,转过身去,继续走下祭坛。
雪地一片空白,千年来的雪落雪融,只留下她渐行渐远的两行脚丫。
而后,嘶哑的歌声从她身后传来。
若她回头,能见卫无双坐在祭坛了之上,广天阔地中,他孤身一人,以折扇敲击着祭坛上的砖石,击节而歌。
「我常笑古今蓬莱八百仙,长生何必乞天怜。
纵得淮南不死药,仙班列后谒鸡犬。
我亦笑燧光曾逐鸿蒙暗,却遭遗烬委炉丹。
何若黄粱煮大梦,照见紫气出函关。
河洛天书无人识,青词漫抄绿章纸。
真性茫茫假中寻,大道由来自此痴。
涉秋水,入北溟,嗟尔庄周梦未成。
沧浪何曾濯冠缨,蜗角几度争极名。
呜呼,大泽饮尽,羲和难逐。
不周触断,苍穹难脱。
我不恨青天埋,黄土没。
唯恨昆仑玉碎和尘泥,泉涸竹死桐无栖。
便有琼台箫韶起,不复人间来凤仪……」
歌声呜咽飘忽,似有低低的喟叹,左飞樱几次想回头,却都忍住,任那歌声被风撕碎,洒在雪中……
ps:诗是自己写的,还可以吧,v我50,借你们拿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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