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忧城(十三)
林惊微早知道灵漪想跟着江秋渔一起离开, 只是她不曾想过,原来江秋渔也同样有这样的心思。
林惊微闭了闭眼,压下了心头浮现出的躁动和不安。
这一次来不忧城, 江秋渔并不曾告诉她究竟要来做什么,林惊微只能从她的一些决定中推测出她的意图, 她知道江秋渔在找什么东西。
回想起灵漪那双特殊的眼睛,林惊微似乎明白了江秋渔的意思, 只是一想到灵漪对江秋渔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林惊微又有些头疼。
若是真带上灵漪, 这一路上还能有安宁的时候吗?
灵漪一时间却没有想那么多, 满脑子都被狂喜占据, 双眼定定地注视着江秋渔, 眼眸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她知道阿渔不会长久地呆在不忧城, 便想跟着阿渔一起离开,只可惜暂且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灵漪本打算等此事过后, 便先去找林姑娘把话说清楚, 随后再求得她的同意。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计划,就有这么大一个惊喜砸在了她的头上!
阿渔竟然主动提出要带着她一起走!
灵漪当即便想答应,可就在此时,扶姎却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似乎在提醒些什么。
灵漪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知道扶姎在担心什么, 不外乎是林姑娘不待见她, 她若贸然答应下来,兴许会惹得林姑娘不悦。
可现在阿渔已经同意了, 灵漪只需要求得林姑娘的同意便可。
她先是对上江秋渔笑盈盈的眼, 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也冲江秋渔露出了一个笑容。
几息之后,灵漪才将目光投向林惊微,话说出口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忐忑,“我倒是无妨,只是林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扶姎:……
这傻子!
说的这是什么话?
这般直截了当地问人家会不会不高兴,她是想让林姑娘如何回答?
人家便是高兴,也要被她这句话弄得不高兴。
灵漪何时学会了这种后院侍妾争宠的手段?
只可惜,学也学得不到家,怎么能当着正室夫人的面,暗暗针对正室夫人呢?
莫说她还没有进门,便是进门了,也该小心翼翼地侍奉林姑娘才是,哪有像她这样乱说话的?
扶姎恨不得揪着灵漪的耳朵,好好教教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只可惜众人都在,扶姎也不敢同灵漪传音。
她的修为远不如阿渔姑娘和林姑娘,若是贸然传音给灵漪,万一被两人听到了,反而会弄得场面十分尴尬。
扶姎最后只能用力怼了怼灵漪的后腰,力气颇大,带着几分怨念。
灵漪不明所以。
她又说错话了吗?
灵漪神色茫然地看着林惊微,林惊微的脸色却更淡了,一双眼瞳如雪水般的清寒透骨,好似飘洒的漫天霜花。
在对上林惊微视线的那一瞬间,灵漪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身为剑修对危险的直觉,灵漪在林惊微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可怕的威胁和震慑,这让她竟然有些不敢去看林惊微的眼睛。
她有些惶恐地想,林姑娘果然生她的气了!
林惊微见她一副被吓到,可怜兮兮地转头去看江秋渔的模样,心中烦闷感更甚,她从始至终一语不发,灵漪为何要做出这般姿态?
林惊微唇角紧抿,也转头去看江秋渔,不知她想从江秋渔的脸上看到何种表情。
江秋渔差点儿没被灵漪都得笑出声来。
早在初见灵漪的时候,江秋渔便察觉到她的性子有些直,偶尔会无意识地说一些茶里茶气的话。
没想到几日不见,她的功力又见长。
瞧瞧这一句话说的,既显得自己委屈又无辜,又暗指林惊微是个不近人情,专横跋扈的恶人。
可谓是茶味十足。
林惊微怕是要被气得拔剑了吧?
江秋渔瞥了一眼身旁的林惊微,正好对上清蘅君直勾勾的眼神,那双蕴含天地灵气的眼眸中仿佛带着几分控诉。
林惊微这样子,倒真像是被后院争宠的侍妾逼得不得不放低身段,暗暗像老爷示好的端庄正室。
江秋渔虽然有心带着灵漪一起离开,不过她心里门清,二人相比之下,还是林惊微更重要一些。
清蘅君生起气来,不动声色,让人捉摸不透,猜不准她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
江秋渔只得勾了勾她的手指,嘴上则替她解释道:“师姐最是宽厚温和,怎会有不高兴一说?”
林惊微不吭声,只微微垂眸,视线扫过两人交缠的双手。
江秋渔正攥着她的一根手指,指尖偷偷往上爬,试探着去挠她的掌心,一阵痒意从林惊微的手心里蔓延开来。
随后,林惊微又感觉到那指尖在她的手心里打着转,不断勾起阵阵酥麻的感觉。
这是江秋渔惯用的招数,她还很喜欢在林惊微的后腰处作乱,亦或者是用指尖轻抚她的小腹,专攻林惊微身子最敏感的地方。
就跟那几条大尾巴一样调皮。
林惊微偏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江秋渔的手指,不许这人再捣乱。
江秋渔的手指倒是听话了,正当林惊微想松一口气时,却又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的后腰往上爬,逼得她顿时绷紧了身子,连呼吸都跟着停滞了片刻。
她回忆起初见江秋渔时,这人也是偷偷用金丝缕摸她的手指,坏的不行。
林惊微闭了闭眼,细细感受了一番,在她背上作乱的似乎不是金丝缕,而是比金丝缕更加柔软的东西。
几乎是刹那间,林惊微心中便有了答案。
是江秋渔那雪白的大尾巴。
这人可真是……
林惊微瞥向江秋渔,偷偷使坏的狐狸弯了弯唇角,狐狸眼中雾气蒙蒙,充斥着说不尽的媚意。
林惊微握着江秋渔手指的手掌紧了紧,那一瞬间竟想将江秋渔揽进怀里,不让其他人窥见这一分春色。
幸好两人这偷偷摸摸的动作并未被其他人察觉到,江秋渔自然也不会将这闺房情趣暴露在许窈等人的眼前。
她只是觉得当着其他人的面逗弄林惊微,清蘅君的反应会格外有趣,那隐忍克制的模样,看得江秋渔心里痒痒的,总想逼她露出更多常人无法窥见的欲色来。
有她的障眼法在,其他人看见的,不过是她俩并肩站在一起,正经严肃地小声说话的场景罢了。
有江秋渔从中周旋,林惊微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更何况她早已被江秋渔方才的一通作乱给安抚了下来,此刻便并未多加为难灵漪,只点了点头,算作同意。
此事便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灵漪有多高兴暂且不谈,江秋渔却是松了口气,心想清蘅君虽然占有欲强,醋意大,但也好哄。
以前的她不愿意哄林惊微,偶尔哄她也只是为了逗一逗她罢了,如今原定的计划发生了改变,江秋渔也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调整。
她得更加用心才是,得将林惊微拿捏在掌心里,再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最好能尽快睡到她。
不经意捕捉到宿主脑海中想法的系统:???
最后一句话跟整个计划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林惊微用神识察觉到江秋渔身在春云楼后,便赶紧御剑追了过来,薛如钰的心腹副官晚了她整整半个时辰,才带着一队人匆忙进了春云楼。
江秋渔既然答应了要帮薛如钰魂魄归位,便让薛如钰的心腹副官尽快准备好需要用到的天材地宝。
她虽然也有,但那是她自己的,能节约还是节约一点吧,毕竟她是勤俭持家的小狐狸呢。
春云楼毕竟人多眼杂,一行人又重新回到城主府,江秋渔绝口不提自己为何瞬移到了春云楼内,只要林惊微不问,她就能装傻到底。
至于其他人,摸不准林惊微是否知晓此事,自然也不会多嘴,特意提起这一茬。
林惊微尽管心中仍然疑惑不解,却也不曾开口询问江秋渔,她知道江秋渔瞒了她许多事,以她二人如今的关系,江秋渔犯不着事事都跟她解释清楚。
因此,江秋渔反倒落了个清闲。
她不必费尽心思去想理由敷衍林惊微,只需要专心思考该如何替薛如钰将魂魄归位便可。
所需要的东西很快便备齐了,江秋渔照例还是选了林惊微替她护法,其余人皆守在门外。
有林惊微的阵法在,众人听不见也看不见屋内的情形,只能耐心地等着。
屋内。
薛如钰的两具身体躺在一起,薛如雾死后,薛如钰便被困在了她做的傀儡之中,如今一直昏迷不醒。
江秋渔打量着傀儡的这具身体,薛如雾制作的傀儡同江秋渔做的傀儡有所不同,看上去比江秋渔做的要僵硬的多,所使用的材料也不尽相同。
江秋渔捏了捏傀儡的胳膊,手感偏硬,不似常人的身体柔软有弹性。
看来在制作傀儡这方面,还是她更胜一筹。
江秋渔注意到,这具傀儡的手指断了几根,指节已然消失不见,断面看上去凹凸不平,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她回想起方才薛如钰攻击薛如雾时,似乎朝她的眼睛撒了什么东西,像是白色的粉末。
想来,她撒的便是这几根断的手指了。
虽然傀儡感受不到痛意,但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活活掰断自己的手指碾成粉末,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薛如钰果然心狠异常,对薛如雾怕是也只有满腔怨恨,毫无任何怜悯之意。
林惊微见她不说话,只盯着傀儡瞧,便问她:“可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江秋渔摇了摇头,感慨道:“薛如雾供奉的佛像诡异万分,我本想问问她那东西究竟从何而来,如今却也问不着了。”
林惊微走之前已然确认过了,薛如雾自爆后,神魂尽消,天地间从此再不会有此人存在。
没有轮回,亦没有来世。
她是真的彻底不在了。
江秋渔虽然略有些可惜,但心头的快意终究多过遗憾,那薛如雾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犯不着为她叹气。
“清蘅君,待会儿这里便交给你了。”
江秋渔运功时,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否则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幸好有林惊微在,虽然这人是最想杀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时候,林惊微同样也是江秋渔最能够信任之人。
浓郁的魔气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又被林惊微的阵法牢牢地锁在了屋内,没有泄露出去分毫。
内府中的浮月流光嗡嗡作响,纯净冷冽的剑气萦绕在林惊微身侧,她的主人却眨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魔头,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换魂一事并不难,只是经此一事,薛如钰约莫是要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到以往的巅峰状态。
江秋渔双眼紧闭,盘腿坐在两具身体的中间,掌心里不断有魔气翻涌,她的眉眼比平时少了几分柔情似水的媚意,多了几分严肃端庄的圣洁。
换作以前,林惊微决计想不到,有一天她也会为魔尊护法,等着那人去救别人。
就像以前,她也不会认为江秋渔有此等救人之心,谁人不知魔尊杀人如麻,狠厉无情?
让她救人,比让她杀人还要难。
可事情的的确确是发生了。
江秋渔不仅救了许窈,还帮许窈救回了薛如钰,甚至为此受了伤。
那么爱美的小狐狸,浑身血糊糊的,伤口深可见骨,足以想见,她受伤时究竟有多疼。
思及此,林惊微的眉头蹙了蹙,只觉得自己对付薛如雾的手段还不够狠,不足以抵消她在看见江秋渔那一身伤时,心头涌出的怒意和疼惜。
林惊微定定地注视着不远处浑身魔气萦绕的江秋渔,她从前最讨厌魔族,最厌恶魔气,可如今想来,却又似乎有所不同。
她对残害人命的薛如雾依旧厌恶,却无法再对江秋渔生出多少防备之心。
在危难之时,她甚至想也没想,便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了江秋渔眼前,同她配合默契,共同制敌。
若她们不是处在对立面的敌人,她和江秋渔,一定会是最懂彼此的知己。
林惊微这一沉思,时间便过去了许久。
江秋渔这一次消耗不小,她从入定中清醒,睁开便看见林惊微正抱剑站在不远处,一边肩膀靠在屏风边,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江秋渔冲她眨眨眼,随即慢慢露出了笑容,狐狸眼里净是明艳动人的笑意。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随后懒洋洋地招手,道:“仙君,过来扶我一把。”
林惊微收起剑,几步上前来,伸手握住了江秋渔伸出来的手,扶着人下榻。
等江秋渔的双脚都踩在地上后,林惊微便稍稍使力,将神色微倦的狐狸揽在怀中,低声问道:“累了吗?”
江秋渔掩唇打了个哈欠,眼睫上沾了点点晶莹的泪珠,她将脑袋靠在林惊微身前,想了想,回答道:“说不累是不可能的,只是一想到薛城主无恙,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像她这么喜欢助人为乐的狐狸,真的不多见了!
林惊微替她揉着酸疼的手腕,她知道江秋渔向来娇气,不爱动弹,惯会享受,以往在魔宫时,身边有无数美貌侍女伺候。
如今身旁只有她一人,江秋渔却从来不曾抱怨,林惊微对她更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丝毫不觉得江秋渔麻烦。
要知道修真之人闭关,往往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是常有的事,没人会觉得累。
不仅是因为修真之人能吃苦,更因为这一点累,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灵力运转全身,便能恢复过来。
像江秋渔这般动不动就嫌苦的,放在外面那都是要被人嘲笑的。
清蘅君丝毫不觉得自己太过纵容江秋渔,替她揉了一阵手腕之后,看着怀中乖巧听话的狐妖,她的神色不免更加柔和,声音也放得很轻,似乎怕惊扰了江秋渔似的。
“你几次出手相救,为的就是灵漪吗?”
江秋渔猜到了林惊微会问,一早便想好了答案,若是放在从前,她必定要借此好好地调戏林惊微一番,非得将林惊微逼到面红耳赤不可。
只是如今计划发生了改变,江秋渔的答案自然也就变了。
她先是笑眯眯地仰头看着林惊微,故意打趣她:“仙君,你不高兴了?”
林惊微看着她的身子,目光在薛如钰身上一扫而过,答道:“你自然有你的道理。”
绝口不提自己究竟有没有为此感到不高兴。
她向来擅长使用这种迂回的说话方式,看似毫不在意,实则她越是回避,越说明心头在意的不得了,只是故作潇洒罢了。
江秋渔将她这点别扭的性格看得很清楚,其实,林惊微的这一性格特点,也不失为一种绝佳的钓渔手段。
江秋渔既已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便得针对此事做出回应,以消减林惊微心头的不满。
她勾着林惊微的腰封,一双含笑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林惊微瞧,嗓音柔柔的:“有灵漪的原因在,却也不完全是。”
“许窈姑娘和薛城主分明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却因为魔修而差点阴阳两隔,我身为魔尊,岂有不管的道理?”
“手下的魔族肆意作乱,残害人命,我未能约束他们,便是我的失职。”
江秋渔说着,又放低了声音,仿佛在与林惊微耳鬓厮磨,说着闺房中的情话,气声微喘:
“不是你说的,让我不要伤害无辜之人,这世间自有因果,天道都替我一笔一笔记着呢。”
“我想,若是我不能救下薛城主和许姑娘,任由薛如雾将不忧城变成鬼城,兴许将来,天道那里也会记我一笔失责之过。”
林惊微不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江秋渔,仿佛要从江秋渔的眼眸一路望进她的心里,瞧一瞧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她从未想过,江秋渔能将自己说的话记在心里。
不管江秋鱼今日之言究竟是真心话,还是在故意骗她,至少江秋渔的的确确是救了薛如钰和许窈,也为此受了伤。
林惊微想,或许她早不该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在江秋渔身上,她与这人日日相处,难道还不能从江秋渔的众多谎言之中,窥见一两分这人的真心吗?
江秋渔心知要改变一个人已有的观念是很难的,尤其是林惊微从小到大都深信不疑的东西,想要让她从她的内心深处去怀疑这些已有的观念,并非几句简单的话语便能做到。
江秋渔懂得见好就收,她往后退了两步,从林惊微怀中出来,随后操纵着魔气,销毁了薛如雾制作的那具傀儡。
“薛城主已无大碍,咱们也该出去了,免得许窈姑娘一直担心牵挂此事。”
林惊微怀中骤然一空,她尚且还在思索着江秋渔方才的话,此时闻言,便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江秋渔不欲同她多言,反正她已经给了足够多的暗示,究竟该如何抉择,便只能交由林惊微去慢慢思考了。
江秋渔推开门,立刻对上了一双通红无比的眼眸,许窈似乎想上前来抓住她的手,却又克制住了,只是往前走了两步,急切地问道:“阿渔姑娘,阿钰如何了?”
“并无大碍,兴许晚上就能醒了。”
她让开身子,“许窈姑娘进去瞧瞧吧。”
扶姎本想跟着姐姐一起进去,只是她想,姐姐此刻兴许只想与薛城主单独待一会儿,便又退了出来。
江秋渔率先走了出来,林惊微紧随其后,还贴心地将房门给关上了。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扶姎打破了沉默,“阿渔姑娘饿不饿,要不先去前厅休息片刻吧。”
江秋渔正好有点饿了,便点了点头,“麻烦了。”
薛如钰昏迷不醒,许窈必定是要一直守着她的,扶姎只好暂时做起了主人,招呼下人赶紧上菜。
今日之事闹得满城皆知,城主府的下人们也都知道,扶姎乃是城主夫人的妹妹,自然不敢怠慢,很快便将色味俱佳的饭菜端了上来。
今日的席面准备得颇为丰盛,菜色都是极好的,只是可惜无人品尝,满院里高挂的红绸也被尽数取了下来,之前还热闹不已的城主府顿时变得极为冷清。
江秋渔也不嫌弃这些都是大锅菜,吃得津津有味。
她夹起一只油亮亮的大鸡腿,随手放在了林惊微的碗里。
正当扶姎感慨这两人情深意笃,阿渔姑娘就连吃饭也不忘替林姑娘夹菜时,却见林惊微将鸡腿上的肉尽数剥了下来,又重新放回了江秋渔的碗中。
江秋渔也毫不意外,将林惊微剥好的鸡肉吃掉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夹了一块鱼肉给林惊微。
林惊微于是又开始任劳任怨地挑起鱼刺来,并无半点不耐烦,仿佛此事已经做过了许多遍,极为熟练自然。
扶姎:……
扶姎转头看了一眼认真吃饭的灵漪,忍住了扶额的冲动。
傻子,就这还想跟林姑娘抢阿渔姑娘,阿渔姑娘得是瞎了眼、盲了心,才能看上你!
吃过饭后,扶姎又安排了一处院子给江秋渔和林惊微暂且休息用,林惊微进了小院大门后,先是用灵石在院中摆了一个防御阵法,随后才推开房门,问江秋渔:“你要休息片刻吗?”
房中已经有人提前布置过了,铺了柔软的锦被,江秋渔只需要脱了鞋袜,便能上床休息片刻。
她站在房门口,看向屋内的林惊微,回想起对方方才进门时摆的阵法,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清蘅君的警惕心之强,让她深感佩服。
“不了,外面阳光正好,你陪我去晒晒太阳吧。”
江秋渔搬了一张美人榻到院中,示意林惊微先躺上去,等人躺好之后,她便化作原形,跳进了林惊微怀中。
林惊微将雪白的大狐狸抱了个满怀,那几条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不时扫过她的下巴,泛起一阵痒意。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抚摸着狐狸的脊背,手指穿插进柔软的毛发当中,被午后温暖的阳光一照,这些毛发越发软和厚实,手感极佳。
江秋渔满足地眯了眯狐狸眼,脑袋蹭了蹭林惊微的颈窝,两只耳朵抖了抖,口中嘟囔道:“这样的日子真好,要是能每天都这样轻松就好了。”
林惊微心头微动,江秋渔这话是何意?
她在魔宫时有无数婢女伺候,有万千魔卫听她调动,难道还过的不开心吗?
江秋渔却不再多言,只是将脑袋抵在林惊微的颈窝处,柔软的肚皮则是贴着这人温暖的手掌,她用两只前爪紧紧抱着林惊微的胳膊,慢慢陷入了沉眠。
林惊微仰躺在美人榻上,怀中抱着毛发雪白的狐狸,眼皮被微热的日光照得微微眯起,她发丝微乱,一张脸清艳绝尘,仿若谪仙。
她睡不着,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狐狸的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秋渔这一觉睡得很香,没有人在吃饱喝足之后,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时,还能不产生困意。
她睡了两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然挂上了金黄的晚霞,火红的霞云耀眼夺目,在院中洒下了一片金黄的色彩,暖色中透着柔和的光芒。
江秋渔仰头盯着天空看了半晌,突然有点儿想吃烤苕皮了。
真怀念呐。
烧烤,火锅,烤五花肉。
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还有她那摆满了几个酒柜的红酒,全是她的珍藏,都还没来得及品一口。
衣柜里还有各种品牌方送来的当季最新款,她连摸都还没来得及摸一下,就再也摸不着了。
还有她那些价值不菲的藏品,不管是人还是物,都相当令人怀念。
江秋渔砸吧了一下嘴巴,转头看向林惊微时,心中的遗憾感稍减。
虽然她失去了很多东西,却也暂时得到了一件最为精美的藏品,即使这件藏品带着剧毒,她也还是为之着迷。
至少以前的那些人,江秋渔只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绝不会想睡她们。
林惊微不一样,她虽然处处算计林惊微,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馋林惊微的身子。
谁让女主是真的长得跟女娲毕设似的,从头到脚都找不出一丝瑕疵来,就连气质都是她喜欢的。
让人很有想睡的欲望。
江秋渔半是故意,半是随心,她维持着狐狸的原形,在林惊微怀中扬起脑袋,伸出舌尖舔了舔林惊微的下巴,随后又动作飞快地舔了一下林惊微的唇角,身后的尾巴也跟着兴奋地缠上了林惊微的手腕。
林惊微倏地眼睫一颤,随即慢慢睁开眼,眸中瞧不出一丝困倦之色。
江秋渔知道她压根就没睡着,方才不过是在故意装睡罢了。
她也是故意舔林惊微的,反正她现在只是一只狐狸罢了,小狐狸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方才察觉到江秋渔即将睁眼时,林惊微率先合上了眼眸,在此之前,她盯着江秋渔看了整整两个时辰。
林惊微很难想象,自己也会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用处的事情上面。
这两个时辰里,她想了许多事情,从最初与江秋渔相遇时的防备与警惕,到如今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休息,一切仿佛都还发生在昨天,却又是实实在在地过了好几个月。
师尊让她去魔宫做间谍,绘制魔宫的防御图,伺机寻找魔尊的弱点,以便来日能更顺利地攻破魔宫,剿灭魔界。
林惊微知道,六大门派之所以选中她,是因为她天生无情无欲,心性坚韧,一心只有修真大道,且疾恶如仇,对魔族有着极深的厌恶。
她是最不会动摇之人。
即使魔尊会对她百般折磨,她也绝不会心智崩溃,彻底陨落。
只是包括林惊微本人在内,谁都没有想到,魔尊不仅没有折磨她,反而还受了她的引诱,对她处处留情,从不曾真的伤害过她。
林惊微以为自己能受得住魔尊对她的任何折磨,哪怕是震碎她的内府,毁去她的灵根,让她一身修为荡然无存,甚至是将她扔进无尽深渊,林惊微都不会动摇。
可江秋渔偏偏没有选择这里面的任何一种,而是用了一种让林惊微难以招架的方式。
林惊微无声地叹了口气,捏住怀中狐狸的耳朵,“你方才在做什么?”
江秋渔甩了甩自己的耳朵,挣开了她的指尖,小狐狸才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她和林惊微在榻上又躺了一会儿,不多时,扶姎亲自过来请她们前去用晚膳。
薛如钰已经醒了,只是身子还比较虚弱,不过她毕竟是化神期的大能,即使是虚弱状态,也不像普通人类一般只能卧床休息。
江秋渔和林惊微到的时候,薛如钰亲自起身迎接她们,“林姑娘,阿渔姑娘!”
江秋渔:“薛城主不必多礼。”
几人在桌前坐下,江秋渔瞥了一眼今晚的一桌子菜,全都是她爱吃的。
不需要她多说,林惊微便主动夹起一个鸡腿,剔去骨头后,将细软柔嫩的鸡腿肉放在了江秋渔的碗中。
薛如钰醒来之后,跟许窈长谈了一番,扶姎也在,她早已知晓两位恩人之间的关系,此时看见这一幕,也不过是露出了一点儿善意的笑容罢了。
饭吃的差不多后,见众人都放下了筷子,江秋渔便开口问道:“薛城主,薛如雾当真是你的妹妹吗?”
提起此人,薛如钰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十分冷淡,甚至有着藏不住的厌恶,显然对薛如雾恨之至极。
“她并非是我的妹妹,而是我的一缕分魂。”
原来,薛如钰很小的时候曾被魔族掳去,一缕神魂遭受魔气的侵染,险些令她生出心魔。
当时,身为不忧城上一任城主的父亲请来好友帮忙,替她强行剥去了这一缕分魂。
分魂离体后,她父亲本打算彻底绞灭这一缕已被魔气彻底侵染的分魂,却不想当时,薛如钰与那分魂之间的联系并未完全斩断,若是分魂消散了,薛如钰也会遭受反噬。
如此,她父亲不得不将那缕分魂圈养起来,准备等薛如钰与分魂彻底斩断联系之后,再绞灭分魂。
薛如钰当时也还年幼,那缕分魂被关在一处阵法之中,薛如钰便时常去看她,却不想日夜相处之中,那缕分魂竟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还将自己当成了薛如钰的妹妹。
薛如钰在与分魂的相处之中,也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还为她取名为薛如雾。
薛如雾虽然被魔气侵染,却并未造杀孽,薛如钰便不忍再杀她。
因着薛如钰的请求,父亲没有杀掉薛如雾,而是将她留了下来,当做薛如钰的妹妹来养,只是外人都不知晓薛如雾的存在罢了。
如此过了两年,众人都接受了薛如雾的存在,薛如钰更是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来对待。
却不想某一天夜里,薛如雾忽然狂性发作,竟杀了城主府半数的侍卫婢女,径直逃走了。
那些侍卫婢女中,有好些人照顾了薛如雾整整两年,她却下此狠手,连具全尸都没留给他们!
这么多年以来,薛如钰一直在寻找薛如雾,她不明白薛如雾究竟为何会忽然发狂,还杀了那么多人。
只可惜,她始终没有薛如雾的消息。
薛如钰本以为今生再也不会见到薛如雾,谁料再见时,薛如雾竟然对她做出了这些事!
她还差点害死了许窈!
薛如钰对薛如雾只有姐妹之情,却不想薛如雾对她竟存着这样的心思。
如今,连这一丝的姐妹之情也没有了。
薛如钰得知薛如雾自爆的消息后,也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早该如此”。
江秋渔恍然,原来如此。
先不说薛如雾只是薛如钰的一缕分魂,本质上来说,她其实是薛如钰的一部分。
就说她再次出现之后做的这些事情,囚禁强娶薛如钰,还差点害死了薛如钰最爱的许窈,薛如钰便绝不可能容得下她。
即使她不曾死在自爆里,恐怕薛如钰也要亲手杀了她。
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得到薛如钰的爱。
只是她自己看不明白罢了。
还因为自己的幻想恨上了薛如钰,总以为是薛如钰负了她。
就凭她害了那么多人,也能算得上是死有余辜。
江秋渔摇了摇头。
薛如钰问她们:“阿渔姑娘,林姑娘今晚不妨就在府内住下,也给薛某一个招待你们的机会。”
江秋渔想了想,“多谢薛城主美意,只是我和师姐尚有急事,便不打扰了。”
薛如钰了然:“那你们最近还是住在春云楼吗?”
江秋渔:“嗯。”
她转头看向灵漪:“灵漪跟我们一起走吧?”
灵漪:!!!
“好。”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林惊微:“……”
林惊微手中的茶杯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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