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钢铁之城

　　第二天一早，周成站在别墅的门口沐浴着初升的晨光。昨晚，他在不停亮起的中微子监测图像中辗转反侧。

　　每次他点亮手环上的实时监测画面时，中微子数量都在他预料之中的范围内。尽管他知道如果中微子流量震荡幅度超过5%手环就会报警，但他还是忍不住每隔几分钟就启动图像看一次。

　　到后来，他注意的焦点已经不是那行小幅跳跃的数字了，而是全息影像发出的光倒映出来自己在墙上的影子，这让他不禁想起了那个古老寓言。

　　洞穴中关着一群永远只能面对墙壁的囚徒，洞外的人拿着火把和一些器物经过洞口，那些器物的影子就会倒映到墙壁上。久而久之，囚徒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墙壁上的影子就是客观实在。

　　有朝一日，其中一个囚徒走出了洞穴，看到了真正的世界。当他回到洞穴向同伴解释他们看到的只是影子时，却被同伴认为他已经疯掉，并将其杀死。

　　当下的这个盛世到底是客观实际还是海市蜃楼？这样的哲学思辨让周成更加难以入眠。

　　他带着倦意和血色的双目看了看手中握着的那支钢笔，又环视了周围这个正在被朝阳缓缓涂上色彩的崭新城市。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他把钢笔放回了口袋中，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先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再想办法拥抱她吧。”

　　说完周成朝着院子里走去。

　　忽然，他看到门口的车位上停着一辆汽车。这才想起，那是他前几天去见统帅之前，在物联网上下单的Y60。

　　他兴奋地快步上前，绕着车子走了一圈。然后拉开车门坐到了方向盘前，车钥匙就放在仪表台上。看着这辆他曾经可遇而不可求的车子，以他最熟悉的形态真真实实地出现在眼前时，亢奋的情绪驱散了疲劳。

　　周成扭动钥匙打着火，悦耳的V8引擎声音让他激动不已。他开着车穿行在街道上，路旁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会多看他两眼，他们可能从没有见过这种造型的汽车。

　　心情愉悦的周成也第一次认真地欣赏了路旁的风景，建筑、喷泉、雕塑、楼阁等等一切，虽然都无比精致。但让周成觉得更难能可贵的是，它们都有着各自的别致而非千篇一律。

　　不知不觉间，车子来到了统帅部的大广场，远处时空之桥和桥中间的雕塑已经依稀可见。周成捏了捏崭新的方向盘，喃喃自语道：

　　“那就过去看看吧。”

　　穿过时空之桥后，周围的画风陡然大变。黑色的公路横平竖直，两侧是散发着银色光泽的高楼。虽然楼宇之间都隔着很大的间距，但由于目光所及的范围内都是这样的高楼，所以依然有一种高楼林立的感觉。

　　高楼之间的大片空地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只是画着一个个整齐的飞行器停机坪方格。这样近乎极简的风格，伴随着头顶上时而飞过的飞行器的声音，无形间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感。

　　周成沿着公路开了一会，忽然看到前边的路口边上有一个草绿花红的小公园。他把车停到了路边，向公园里走去。亭台里几个类人男女正用提琴演奏着什么曲目，虽然他们都很认真，但发出的音调却如初学者一般蹩脚。

　　他继续向前踱步，在一座欧式喷泉旁边的长椅上，一个类人女性正在看书，那长椅直来直往的造型和周围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她看得非常入迷，以至于周成走到了身旁，她才发现。

　　她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堆满了善意的笑容：

　　“您好，我叫尉迟静。很高兴遇见您，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她那双比人类明显大出一圈的双眼中透着令人信服的真诚和淳朴，而她说话的发音更是令人惊讶的标准。

　　这让周成原本有些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毕竟在他的时间线里，不久前类人还是龇牙咧嘴地想要灭绝人类。

　　周成环顾着周围回答道：

　　“我叫周成，就是四处转转，随便看看，没什么特别的。”

　　尉迟静保持着热情的笑容说道：

　　“周先生，您是第一次到类人居住区来吧！”

　　周成点了点头：

　　“嗯！你的名字很特别呀。”

　　尉迟静的笑意带着几分谦逊：

　　“这个姓氏是你们灿烂历史中一个部落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深意，就借来做姓氏了。”

　　周成小心地掩盖着自己的惊讶微微点头，目光扫向她手中的书。尉迟静注意到了周成的眼神，她把书背翻了过来，说道：

　　“我在看《水浒传》简直太精彩了，我实在是难以想象你们是怎么写出这么精彩的故事的。”

　　周成仔细地打量着尉迟静，她那双大眼中闪烁着崇拜、欣喜和真诚。

　　“咦，你觉得宋江这个人怎么样？”

　　“他是个仗义豪情的英雄好汉！不过我听一个人类朋友说过，宋江这个人很复杂，但我就是读不出来。”尉迟静回答的时候，大眼中翻滚的困惑完美地表达了她的情绪。

　　“你有人类的朋友吗？”周成好奇地问道。

　　尉迟静的大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算是吧。很久以前，也是在这个公园里认识的。他和我分享了很多人类的文化和艺术，可能是我太笨了，用他的话说‘我们总是不在一个频道’。后来，他就很少过来了，我又不能过去。”

　　周成淡淡地笑了一声，说道：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很正常。你们的文明没有自己的故事和英雄吗？”

　　尉迟静面露尴尬，脸颊也有一丝红晕升起：

　　“我们没有进行太多这方面的教育，只是从老一辈的类人那儿听说过，很久以前我们曾经是一个无故事的文明。你看这个小公园，都是你们设计师的作品，而我们就只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她轻拍着身下那条扶手都是直角方钢的长椅，表情就像个拿着粗糙玩具参加聚会的孩子。

　　“我能去你家里看看吗？”周成说出这个问题之后就后悔了，因为这太唐突了。特别是对方还是女性，但这确实是他心里想的事情。

　　没想到尉迟静脸上的尴尬瞬间烟消云散，她很开心地就同意了周成的要求。两人来到不远处的一栋高楼之下，庞大的楼体和身旁这个热情的类人让周成心中不免有些发麻。

　　通过电梯来到尉迟静的家中时，周成立刻大受震撼。宽阔的室内只有少数半遮断式的隔墙，而地面到天花板足足有三层楼的高度，墙面和天花板上都满满地布置着镜子，这让本就宽敞的空间在感观上又放大了好几倍。

　　“你家里的布置好奇特啊！”周成感叹道。

　　“我们所有类人家里的布置都是这个样子，这也许是刻在我们DNA里的偏执吧，我们要在这种空旷的环境中才能感觉到安稳。”尉迟静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惭愧。

　　周成在尉迟静的带领下，仔细地参观了她的家，除了几乎没有窗子，也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当周成要离开的时候，尉迟静盛情地挽留他吃过午饭再走，并且用了人类文化中的家宴这个概念。

　　但自从踏入类人城区开始，周成心中的浅浅的不安就没有散去过。推脱再三，并约定下次再来时一定赴宴之后，尉迟静才惋惜地放下了坚持。

　　周成带着惊讶和惶恐的心情继续向城市的深处开去。一路上他都在想，刚刚那个对人类文化和艺术的理解都像个孩子一般的尉迟静，难道真的就是那群把他的同胞驱赶到山丘之后肆意屠杀的类人的一员吗。

　　他的思绪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来回地跳跃、交织、缠绕，看着仪表台上公元2068年，永恒纪元649年的时间标，他喃喃自语道：

　　“难道时间真的已经改变了一切吗？”

　　就在此时，他才发现身旁的高楼已经变得稀疏。而眼前的大路也比刚才窄了不少，这并不是路面变窄了，而是路旁的荒草已经爬到了路面上，他已经来到了永恒之城的边缘。

　　沿着公路又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前方的路在青草间渐渐消失，身后的高楼也完全消失在了青山之后，远方只剩下连绵的丘陵。

　　这时，他看到了远方翠绿的山坡上好像有一座小花园，从规则的边界看得出，应该不是自然生长的。这引起了周成的好奇，他挂上四驱档，向着远处花园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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