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回响
夏岚感觉自己像掉入了酥软的泥沼里，但那粘稠的泥沼却非常奇特。它非常的舒适，刚好有软软的阻尼感和包裹感。更惊奇的是，泥沼里没有一丝冰冷和潮湿反而非常温暖干爽。
这种久违的舒适感让她不舍，但脑海深处似乎总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什么。督促她要从着绵软的泥沼里挣脱出来，但她又总是听不清那个声音。在这样的挣扎于纠结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慌乱地从床头抓过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那行数字
“06：17”
才让她又放松了下来，她在闹钟响起之前三分钟醒来了。
街道上除了执勤人员，几乎一个人也没有。这座被断了电的城市安静的可以听到自行车链条发出的声音在街道里回荡。
而天边，一缕晨光已经给天际边上一排排高楼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了灯光的污染，那包裹着高楼外缘的光晕此刻看上去竟都是腥红色的。
她匆匆赶到国家天文台观测中心的时候，这里就跟她昨天离开的时候一样。只是在人群中，她看到了钟部长的身影。
大厅里忽然亮起了明亮的大灯，外边也隐隐传来了电器设备启动的呼啸声，就像是城市巨人苏醒的低吼。
“观测已经完成了，刚刚传回的最近两小时的数据还在分析。但之前八小时的数据已经分析完成了。”一名航天工程师对夏岚说道。
“自动筛选出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夏岚问道。
“在昨天11点35分和凌晨3点14分这两个时间点前后，电脑自动分析筛选显示有异常信号。”
工程师的话让夏岚和沈曼绫以及身边其他人都为之一震，他们眼神复杂地看着对方。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两个时间点前后，在南方大山里那个有28个标准足球场面积大小的巨型弧面射电天线随着地球自转，扫过的位置正是木星和土星所在的轨道位置。
“把11点35分左右可疑信号的波形线和模拟声效播放出来。”夏岚说道。
很快一段剧烈震荡的波形线出现在了观测中心的大屏幕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音响里放的嘈杂声音。
那声音零碎且刺耳，就像是一座装满各种材质小球的玻璃橱柜被人推到在地上打碎了发出的声音。只不过，那声音没有随着那些散落一地的小球和玻璃渣子逐渐平息而减小，而是一直处于最嘈杂的时刻反复循环着。
观测中心的人们看着屏幕上毫无规律大幅波动的波形线，都在有意无意的用手挠着自己的耳朵。
“根据IAU和NASA提供的资料，滤掉别国的卫星通信杂波。”夏岚扯着嗓子对那个工程师说道。
很快，零碎嘈杂的声音里就少了一种听起来像电视剧里拍电报的声音。但总体的声音还是很令人难受，波形线的变化也不明显。
“滤除太阳风与地球磁场以及木星磁场相互作用导致的电磁干扰。”这次夏岚只是提高了音量就让工程师听清了她的指令。
波形线的震荡幅度一下子就少去了大半，音响里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没有了麦克风电流和指甲划过玻璃的刺耳声音。不过夹在模拟声音里高频率有节奏的击鼓声依然让人听上去很烦躁。
“滤除脉冲星和宇宙射线的干扰。”现在她已经可以用正常交流的声音向工程师下达指令了。
波形线的振幅变得非常微小而且平和。现在的声音，就像清晨的林间小屋里听到的虫鸣鸟叫。只是，如果仔细听，在那虫鸟欢闹的背后隐隐有一阵阵像远方天际响雷一般的隆隆声。在观测中心的很多人，也注意到了那个不寻常的声音。他们好多人甚至都闭上眼睛去仔细聆听那个声音。
“把3K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和21厘米氢线的干扰也去掉。”
所有的杂音就像关上了林间小屋的隔音窗户一样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低沉的隆隆声。
工程师在键盘上输入了几行命令，随着回车键的按下，一个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荡在观测中心里！
经过放大和降噪的处理后，那根本不是什么远方天际的雷声。听上去就像是古老的蒸汽机火车头，蒸汽推动着沉重的活塞来回往复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而和真正的蒸汽机车不一样的是，那个低沉的往复轰鸣并不是有规律一尘不变的。
它有时候急促的就像赶着去操场上做操孩子们的脚步声，有时候又平缓的像熟睡男子发出的鼾声。
那名工程师一下子瘫坐在了操作台后的椅子上，他双手抱着头，十指深深的犁入头发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上那条随着音轨振荡起伏的波形线，不住的摇着头。在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旁边控制台上的一个女工程师也像魔怔了一般盯着屏幕上的波形线，她颤抖的嘴唇微微张开，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样小步地往后退着。直到撞上了身后的另一个同样六神无主的同事。
夏岚入神的看着那一顿不停跳跃的波形线，眼神中透着焦急和惊慌但是没有恐惧。忽然，她感觉有人用手指轻轻触碰了她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钟部长，在他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也出现了从未见过的慌张神色：
“夏岚博士，这个声音就是从木星的卫星上传来的吗？”
夏岚的脸上平静如水，她平静地回答道：
“不，钟部长。这只是根据收到的无线电波的模拟音效。”
“那这有没有一定概率，这些电波是在极其巧合的情况下自然...自然形成的？”钟部长的声音有些颤抖，盯着夏岚的眼睛里里浮起一丝浅薄的希望。
夏岚毫无意外的拿掉了那最后一根稻草，她轻轻摇头：
“这种数量级和调制程度的电磁波是不可能自然形成的，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它们就在太阳系里，就在那两颗卫星上进行隐秘的工作。”
恐惧还有绝望的叹息混杂着那个仿佛末日审判一般的隆隆声回荡在观测中心每个人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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