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家
周成穿过长达几千米的停泊区之后才发现，刚才只见识了整个码头区的冰山一角，后方的装配区和转运区面积要比停泊区大出数倍。
有的位置半空悬挂着巨大且张牙舞爪的设备，有的地方地面上安放着一排排机床，有的地方层层叠叠地分布着钢结构楼层，有的地方堆放着快要顶到数百米高天花板的物资。
因为连续运作而发生故障的飞船在这里修复之后又重新投入到运输中，无数“揽月工程”还欠缺的零部件在工业长城和水晶墙被制作出来之后被运输到这里。
工人和机器们将零部件按照需要组装成所需设备的一部分，之后通过连通整个月球地下城的管道交通网运输到需要他们的地方。在那里，还有数以千万计的工人等着将这些设备安装到位。
几百万人和各种自动机械在这里不分昼夜地劳作着，这里成为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超级工厂，而这样的工厂在月球地下城还不止一座。
整座月球都变成了一座超级工厂，人类以人口基数为规模，启动了超级大生产。七亿多人类以这种无声而又决绝的方式向宇宙规则和时间发起了最庄严的挑战。
一路上周成碰到的人都会向他点头示意，然后匆匆走开，这是因为所有人戴的智能眼镜都能自动识别出周成身份。但这仅仅是这种智能眼镜的一个附属功能，他最主要的作用是识别并引导人们完成分配下来的实际工作。
这种引导就像新手游戏教程一般详细，从选取工具种类，到工具特性参数，再到使用的位置，发力方式、力度，甚至包括成品验收在内。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错误，智能眼镜都会立刻发出警报，并提示重新组装。
不仅如此，在总控电脑的分配下，人们被划分成了若干条最高效的生产线。一套零部件从飞船上取出并送到生产线上，一群人就可以立刻拿上自己应该持有的工具围上去，并准确地找到自己应该站的位置。
一道工序完成之后，负责运输的人们会在最后一颗螺丝被拧紧的下一秒将半成品送到下一道流水线。如此往下，直到所有零部件从组装、加工、安装到总装调试，所有工序的完成进度几乎可以被精确到秒。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装备，再配合知识传输仪的理论灌输，几亿人才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部顶到了工业生产的第一线。否则，无论周成和卢远舟有多么宏大的蓝图，人们再如何众志成城，也只能是纸上谈兵，望空轻叹。
周成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到了整个地下城码头的尽头，站在这里已经看不到最远处的飞船停泊区了。数百米的高墙之下是若干个大大小小的隧道，这里是通向地下城的各种物资和人员的管道列车车站。
站台上堆满了等待转运的零部件以及负责转运的工人，工人都穿着重型动力外骨骼。在月球的低引力环境下，在这里被组装出来最大的零部件也可以合二人之力将其转移到货运列车上。
而较小的隧道站台上簇拥着一群只穿着普通航天服的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带着倦容。而另一部分人新奇而惶恐地四下顾盼着，看上去应该是刚刚才到月球地下城。
不多时，一列客运列车从隧道里驶出，停靠在了站台上。人群开始有序地登上列车，周成也跟着人群走上了列车。
在列车AI语音的提示下，周成找了个空位坐下，并扣上了五点式安全带。正当他对这种通常只会用在战斗机上的安全带感到好奇时，列车风驰电掣地启动了。强烈的过载一度让他几乎不能正常呼吸，其强度甚至堪比六个半世纪前乘坐过的“扶摇工程”。
很快，列车就到了第一站。周成随着部分人群下了列车，站台的空间相比高大空旷的地下城码头就显得“正常”了不少。穿过一条狭长的通道，周成来到了居住区。
这是一条十层楼高、数十米宽，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通道。地面上人们踩着一种小型双轮交通工具快速地移动，狭窄的空域中有无人机器人在穿梭。
通道的两边是层层叠叠的走廊和整齐划一的房门，看上去就像旧时代的两栋十层高的板式公寓被相隔几十米放到了一起。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两栋板式楼的长度一眼看不到头。
无论是走廊的栏杆、房门的样式或是天花板上的照明设备都带着一股浓郁的前时代工业风。相比永恒之城的奢华与精致，如果用地球上的标准来看，这里完全谈不上舒适，但能满足人生存的一切必要条件。
居住区的人也不少，但不像码头上那般热火朝天。大多数人都急匆匆地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也有少数人扶着智能眼镜，笨拙地在低引力环境下蹦跳着寻找自己的房间。
周成随意地走上了一条走廊，忽然他看到了前方有一处半开的房门，于是就怀着好奇心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便可以看出，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布局。房间不大、灯光明亮、家具简洁，屋内唯一看上去有“奢华”味道的就是几张厚重的单人沙发。但那并不是为了享受舒适，而是在加速时对抗过载的安全椅子。
一个人正坐在桌前用勺子费劲儿地舀取着餐盘里的食物，他显然对低引力环境下吃饭这件事儿很不在行，每次不是把餐食挑得到处都是，就是根本舀不到。从容貌可以看出他来自永恒之城，但朴素的工装和简短的头发可以分辨出他是一个男人。
男人也觉察到了站在门口的周成，他先是一愣，然后抓起桌上的智能眼镜看了一眼他之后，立刻站起了身来，又惊又喜：
“真没想到是周教授啊，您是来视察工作的吧，快进来坐坐吧！”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转转，不打扰你休息了。”周成连忙解释道。
“我刚刚从工作岗位上换班下来，还有七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打扰不了。”男人说话的声调中还带着永恒之城特有的那种婉转和悠扬，但他眼中的傲慢已经被谦恭所取代。
“在月球的生活还习惯吗?”周成问道。
男人正要回答，从里屋走出了一个留着素雅短发的女人，她端量了一眼周成又看向男人。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成教授。”男人向她介绍道。
女人听后也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向周成礼貌地问好，周成回礼之后。男人又对周成说道：
“没啥不习惯的，这儿挺好，特别真实。哦对了，这是我的老婆。”
周成一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称谓了。男人似乎看出了周成的疑惑，他站到女人身旁，脸上带着些羞涩地笑容看了一眼女人说道：
“我们是一个半月以前在工位上认识的，相互都有好感，在一起很开心，也谈得来就组成了家庭。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园了，没有家的地方怎么能叫家园呢？您说对吧，周教授。”
说完，男人和女人的手情不自禁地扣到了一起。周成看着眼前这对面容青涩的小夫妻，眼眶有些湿润，他们像极了自己那个时代，刚走出校园即将要面对社会锤炼的小家庭。
这样的小家庭虽然弱小，但牢不可破，是组成社会这部强大的机器中最不起眼但同时也是强韧的铆钉。再暴虐的疾风骤雨都会被挡在那一块被称为家门的薄薄木板之后，这就是家的意义。
“对，对...你说的没错。祝你们幸福，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抓紧时间休息，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周成说完转身就要走。
这时，身后传来了那女人柔弱而诚恳的声音：
“周教授，我们还有机会吗？”
周成转身看着这对依偎在一起的小夫妻，坚定地回答道：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因为我们是伟大的人类文明，我们配得上这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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