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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他是否平安?


  听得此言,衡玉心中难免有一瞬间的揣测。

  但并无犹豫。

  她今晚既来了,便是做好了一切准备的。

  衡玉随着那名女使离了席,朝姜雪昔的住处而去。

  路上,衡玉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四周,心中未曾停下过分辨——此去方向,的确是权贵府邸中女眷的住处所在。

  翠槐跟在自家姑娘身后,  亦是仔细留着神,不敢有分毫松弛。

  姑娘来之前,曾是交待过她的,道是今晚身处姜府之内,一分一毫都不可大意,须得处处警醒些。

  但这一路都很平静,  未曾发生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

  衡玉被请进姜雪昔的居院中时,一名女使刚端着空了的药碗自内室中走出来。

  衡玉入了房中,  女使入内室通传之际,只听姜雪昔微有些虚弱的声音隔着珠帘传出:“请吉娘子入内说话。”

  随着衡玉走进去,原本在内室中侍奉着的两名女使退了出来,守在了外面。

  这显然是要单独说话的意思了。

  “吉娘子请坐。”姜雪昔语气轻柔。

  待衡玉坐了下去,她便开口缓声说道:“请吉娘子来此,是为两件事……一是今日人多了些,一直都未能有机会与吉娘子好好地说一说话。”

  她说着,面上有几分歉然:“今日在园中,发生了那样不愉快的事,实是我安排欠妥,送请帖之前未有让人仔细打听各家姑娘品性作风,才叫吉娘子受委屈了。”

  对上那双满含歉意的眼睛,衡玉笑了笑:“姜姑娘不必在意此等小事,我又不曾吃亏,  何谈什么委屈。况且姜姑娘也已替我主持公道了,  不是吗?”

  如此温柔的姑娘,彼时在园中却是直接开口下了逐客令。

  姜雪昔闻言看着衡玉,  含笑认真道:“吉娘子性情爽利豁达,真是叫人羡慕向往。”

  她说着,  话题一转:“说来,吉娘子这般聪慧,一定觉得我此番忽然张罗这场生辰宴,多少有些反常古怪吧?”

  衡玉闻言,没有否认,干脆也就将自己的好奇表露了出来:“我原以为姜姑娘应是喜静的性子。”

  少女大方表露出来的好奇让姜雪昔笑意更深了些:“我本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喜静,毕竟也没有试着闹过一闹不是?实则办这场生辰宴,正是去岁见过吉娘子一面之后,才渐起了想法。”

  衡玉颇惊讶。

  竟是因为她吗?

  见她神色,姜雪昔自怨自怜般轻叹了口气:“也是,吉娘子交友广阔,日子那般充实,自是无暇将去年那一面寥寥数语放在心上的……想来只我这个病弱闲人,才会那般珍视罢了。”

  衡玉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来姜姑娘竟也是这般可爱鲜活的。

  不过这话她听来怎如此耳熟呢?

  倒像是白爷爷控诉她家阿翁那样——

  她亦知这话中虽十之八九是玩笑之意,却也有一两分真心,久病困于高墙之内的姑娘,被困缚住的不止是身躯,  乍然接触到她这般“异类”,  或的确是印象深刻的。

  “所以姜姑娘便也想试一试这热热闹闹的感觉?”

  “是啊。”姜雪昔点头笑道:“所以我才请了这么些人。”

  “那姜姑娘喜欢这热闹吗?”衡玉笑问。

  姜雪昔想了想,却是摇头:“热闹是热闹,但也的确聒噪了些……”

  衡玉莞尔:“试过才知喜不喜欢,适合与否。”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到此处,姜雪昔眼中难得露出一丝期待之色:“这数月来,我列出了好些我想要去试的事情……今日生辰宴,算是头一件。”

  对上那双此时尤为纯粹的眼睛,此一刻衡玉摒弃其它,真诚地道:“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姜姑娘只管开口。”

  姜雪昔闻言笑着小声道:“我可就等这句话呢。”

  衡玉点头,笑着道:“嗯,大致是听出来了呢。”

  姜雪昔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片刻后,道:“既然日后少不得要劳烦吉娘子,那我厚颜改口唤吉娘子一句衡妹妹可好?”

  “姜姐姐如何顺口便如何喊便是了。”

  “得了衡妹妹这声姐姐,便觉今日这生辰宴,办得果真值当极了。”姜雪昔说着,又笑叹道:“虽知衡妹妹这声姐姐必不是单给我一个人的,但也已心满意足了。”

  衡玉笑了一声:“姐姐虽不止一個,但姜姐姐是独一个的。”

  姜雪昔便道:“那你日后再遇着姓姜的娘子,可莫要轻易喊姐姐才好,且记得独留给我一人。”

  衡玉应下来,二人言毕相视间,皆是笑出了声来。

  二人这厢相谈甚欢,同一刻,正于书房中处理公务的姜正辅合上一折公文,向一旁刚进来禀事的管事问道:“昔儿的客人可都离府了吗?”

  “回郎主,走了大半了。姑娘有些疲了,便先行回了院中歇息。”

  “药可按时喝了?”

  “郎主放心,喝罢了的。”管事顿了顿,道:“只是有一件值得一提之事……今日郎主归家前,嘉仪郡主曾来了府中。”

  姜正辅眉心微动:“嘉仪郡主?昔儿应当不曾送帖子去东宫才对。”

  “是,嘉仪郡主非是受邀而来,而是为了今日在场的吉家二姑娘。”管事道:“据下人言,嘉仪郡主拜了这位吉家二姑娘做老师。”

  “老师?”姜正辅一怔之后,皱起了眉:“小孩子如此胡闹,太子殿下竟也不知约束吗。”

  知道近年来自家郎主与太子殿下的关系愈发僵化,尤其在定北侯之事上分歧颇大,管事的声音不自觉就更恭谨了些:“……许是觉得横竖只是位郡主而已,宠溺之余,于择选老师之上便也宽松随意了些。”

  姜正辅面色严正:“郡主如何,皇子又如何,皆是天家血脉,岂可这般没有规矩。”

  “郎主说得是。”管事岔开了话题重心:“不过话说回来,这吉家二姑娘也不知是如何哄得嘉仪郡主青眼的……”

  哄?

  姜正辅眼底闪过一丝思索。

  管事又道:“就连姑娘也对其另眼相待,此时这吉二娘子且还在姑娘处说话呢。”

  姜正辅微微眯起了眸子。

  片刻后,低声交待了管事一句。

  带着凉意的夜风透过微支开的窗棂钻了进来,随夜风一并扑向纱灯的还有一只新蛾。

  管事眼疾手快,甩起衣袖将那只碍眼的蛾子扑落。

  ……

  “姜姐姐还没说第二件事。”

  二人又谈笑了一阵后,衡玉提醒道。

  姜雪昔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腰侧,笑意微敛了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正事,就是觉得衡妹妹这只荷包十分独特,想问一问是不是出自衡妹妹之手。”

  衡玉眼神微闪。

  这荷包之上连个刺绣都无,似乎无甚惹眼之处吧?

  她不动声色地道:“倒不是我做的,只是个寻常荷包,里头装了些驱蚊虫的药草罢了。”

  纵然方才的确相谈甚欢,她亦能察觉到这位姜姐姐的真心交好之意,但她也并不认为自己的戒备是完全多余的。

  哪怕这戒心显得狭隘,但她亦要时刻保持,且不止是今日。

  这里是姜府。

  而这荷包,她是从萧牧那里得来的。

  基于立场,她少不得要多想几层。

  “驱蚊虫的荷包……”姜雪昔一时更是怔住,有些出神地道:“从前我有一位故人,每逢春夏,也会做了这样的荷包送与我,扎口处打的绳结,也与衡妹妹这只一模一样……倒是极巧合。”

  她起初注意到这只荷包,便是因为那根绳结。

  衡玉未曾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故人……

  “敢问姜姐姐的这位故人是……”她试探地问。

  “是幼时便相识,与我一同长大的人……”姜雪昔的眼神渐渐有些遥远:“只是许多年都未曾见到过了,甚至不知他如今是否还在人世。”

  衡玉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的荷包。

  这荷包是出自严军医之手……

  “故而我想冒昧问妹妹一句,这荷包是从何处得来的?”姜雪昔说话间,神色谨慎无比,一再压低了声音,眼神里有着压制不住的希冀:“实话不瞒衡妹妹,我的这位故人……纵然还在世间,只怕也不宜暴露昔日身份,我定当一如既往守口如瓶,莪只是想知晓……他如今是否平安?”

  看着那双眼睛,衡玉犹豫了一瞬后,依旧选择保持了理智。

  “这荷包是从一位好友那里讨来的,至于来处,我尚不清楚。”她道:“若此事待姜姐姐十分重要,我回头便去问一问那位好友。”

  她的考量不仅在自身,在萧牧,亦在于严军医。

  纵然她不至于去猜测姜家姑娘此举是不是别有用心的试探,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自作主张,将他人事关生死的秘密擅自说出来。

  萧牧是时家后人,严军医亦是时家旧仆,一旦事发便是死罪——且听得出来,姜家姑娘很清楚这一点。

  但相同的,她也不能自作主张替严军医否定拒绝一切可能,所以她选择留有些许回寰的余地,以便可以将选择的权利移还给严军医。

  “是,很重要……”姜雪昔点头,眼中有几分殷切:“如此便劳烦衡妹妹替我打听一二了。”

  衡玉点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快告知姜姐姐的。”

  姜雪昔眼眶微红,露出一丝笑意:“衡妹妹,当真多谢你了。”

  察觉到她压制不住起伏着的情绪,衡玉心有猜测间,询问道:“敢问姜姐姐要找之人,姓甚名谁?”

  “他姓岳,单名一个言字。”姜雪昔的声音极轻,像是在小心守护一件极重要的东西:“衡妹妹如此聪慧,定能猜得出这个名字是不宜传扬出去的……”

  “是,我明白,此事只能暗中探听。”衡玉认真道:“姜姐姐放心,我会守好这个秘密的。”

  严军医也好,姜姐姐也罢,无论是哪一方的秘密,她都会守好。

  岳言……

  衡玉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衡玉告辞离去后,姜雪昔来到梳妆桌前,打开了一只上着锁的妆奁。

  其内有一只狗尾草编成的手环,早已干枯。

  手环之下,压着一张新纸。

  过于纤瘦的手将那张水波纹纸取出,取过一旁的螺子黛,将第一行那“生辰宴”三个字轻轻划去。

  姜雪昔的手指轻轻落在了最后一行字上。

  这一行所写,相较于其它愿望,显得长了些——

  找到岳言,知他平安,见他一面。

  ……

  衡玉自姜雪昔的居院出来之后,却未能直接离开姜府。

  行至前院时,一名管事打扮模样的男人将她拦了下来,抬手行礼间,与她道——

  “我家郎主有意请吉二娘子一叙。”

  衡玉面上流露出惊讶之色:“姜令公要见我?”

  “是,吉二娘子这边请——”管事抬手示意。

  衡玉微挑眉:“我还没答应要去,你们姜府行事,都不打算问一问客人是否同意的吗?”

  纨绔自然要有纨绔的样子。

  况且,她还须从对方的反应中判断些什么。

  “……”那管事显然一噎,好一会儿才道:“是在下言行不周了,既是相请,便无勉强的道理。”

  少女不知是否满意这个回答,只又问:“不知姜令公为何事要见我?”

  “这个……郎主倒是没说。”管事一时只觉颇拿不准这小姑娘,不敢擅自回答。

  余光内,只见对方抬了脚要离去。

  这……

  管事见状正要再说时,却见对方正是朝着他方才相请时所示意的方向走去。

  “走吧。”那小姑娘头也不回,拿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

  “……”这叫人捉摸不透的行事作风让管事混乱了一下,片刻方才应了声“是”,跟上前去带路。

  管事上前叩响了外书房的门,其内传出一声严正的声音:“进。”

  衡玉微握紧了衣袖。

  那里面藏着苏先生所制,一击即可要人性命的袖箭。

  管事将门推开,她走了进去。

  书房内灯影绰绰。

  衡玉的视线寻找了片刻,方才见到了那道立在书架前的薄铅色背影。

  那背影的主人听到脚步声,转过了身来,一双威严内敛的眼睛精准无误地同她对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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