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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皆是巧合吗?


  萧牧微抬眼,未语。

  “朕在问你!朕有没有冤枉你!”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无力靠坐在龙榻上的皇帝浑身一僵,眼睛因过分睁大而泛红:“你为何不回答朕?……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朕?”

  萧牧静静地看着那病入膏肓,神思错乱之人。

  片刻后,平静道:“河东王一案,真相已明,真凶已惩,陛下已还臣清白,又何谈冤枉二字。”

  太子看着那反应过于冷静的青年。

  “河东王……”皇帝的眼神困惑变幻了一瞬,而后猛地回神一般,喃喃道:“你是说……李闻?”

  姜正辅垂眸之际,闭了闭眼睛。

  一旁的内侍低着头,也于心底无奈叹气。

  李闻是已故老河东王,萧节使方才所言,分明是其子李瑾……圣人这般状态,已不仅仅只是糊涂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皇帝喃喃着道:“李闻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弟……朕知道,他素来与你不对付,他的儿子李瑾也自幼便与你那独子敬之百般针对,横竖看不对眼……”

  听得自皇帝口中而出的“敬之”二字,萧牧的眼眸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每每李闻为难你,皆是朕从中化解!”因激动,皇帝的声音从低低喃喃逐渐高了起来:“朕还记得,有一回敬之动手打伤了李瑾,也是朕压下了此事,护着敬之,才未有闹大!朕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甚至待你胜过血亲手足!”

  “是,朕尚为皇子,储君之位未稳时,是你在朕身边护着朕……高贵妃设计刺杀那次,是你替朕挡下了毒箭。朕初登皇位时,永阳卸甲婚配,仍是你在外征战替朕扫平异族,稳固江山民心……这一切,朕从未否认过!然平心而论,朕亦真心待你,欠你的……也早还清了!”

  皇帝说着,有浊泪从眼角滑下,他张了张干涸的嘴,痛心疾首地颤颤抬手指向萧牧——

  “反倒是你,辜负了朕的信任……是你先背叛了朕,朕才不得不杀你!”

  “你若果真是冤枉的,当初入天牢之后,朕分明留给了你三日的时间,可那三日里,你为何从不曾提过要见朕?为何不与朕解释?”

  “因为你心虚……你根本不敢见朕!”

  萧牧淡然地垂下视线。

  是那人心虚吗?

  还是那人清楚地知道不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再多的所谓解释都只会是徒劳,再多的真相都敌不过——有人欲臣死,而君亦要臣死。

  “你活着时,不肯与朕解释半句……你死了,这些年来每每出现在朕的梦中,也从来不肯与朕说一个字!”

  皇帝眼睛红极,目光如刀,钉在萧牧脸上:“朕今日一定要你回答,要你亲口回答!”

  萧牧:“陛下认错人了。”

  “不……朕不会认错!你纵是化成灰,朕也认得出你!”

  “萧节使——”太子看向萧牧,眼中有着提醒与歉色。

  萧牧会意,抬手作礼:“臣告退。”

  “休走!”

  皇帝猛地直起身,厉色道:“时敏晖……朕不准你走!”

  见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后退着,他近乎失控地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挣扎着要追上去,因动作过急,身体不受控制,失去平衡之际从龙榻上摔落下来。

  “陛下!”

  “父皇!”

  萧牧驻足看过去。

  太子和姜正辅等人已围了上去,皇帝面色惨白瞪大着眼睛,浑身抽搐着。

  姜正辅肃容道:“速传医官!”

  皇帝如今这般模样,医官已不离寝殿,于侧殿内随时相候,闻召很快便提着药箱奔入内殿。

  一番令人紧张惊心的忙乱后,为首的医官面如土色:“幸得救治及时……陛下性命无虞。”

  太子看向于龙榻上瞪大眼睛费力挣扎着,试图坐起身却不能如愿,甚至半边嘴角歪斜流涎的皇帝:“父皇他……”

  “陛下肝风内动之下……乃致中风。”医官躬身跪下,叩首颤声答道。

  太子眼神一震。

  姜正辅立时问:“能否医治?”

  “凡中风者,起病急骤……只能以针刺缓之……然而陛下如今龙体过于亏虚,恐难有痊愈之日。”医官相对委婉地道。

  萧牧看向龙榻上那已近动弹不得之人,仍见对方一双凹陷的眼睛透过众人死死锁着自己。

  “当用尽一切可行之法,尽力相治。”太子语气沉甸甸地交待道:“从今日起,有劳诸位轮值随侍父皇左右,以免再生差池……”

  数名医官齐声应“是”。

  安排好一切后,太子脚步发沉地离开了此处。

  “父皇中风之事……依老师与萧节使之见,对外当如何言说?”出了皇帝寝殿,太子驻足,转过身对身后二人询问道。

  姜正辅未急着开口,微抬眼看向萧牧。

  “臣以为,或当暂时瞒下此事,不宜着急对外明言。”萧牧道:“如今如今诸侯与别国使臣皆在京中,南境又初生战事,若此时陛下中风的消息传扬出去,必生诸多弊端。”

  太子思索着点头,看向姜正辅:“不知老师是何看法?”

  他近年来虽与这位老师政见多有相左,但此等对外大事上,仍应、亦需要考虑对方的意见。

  姜正辅看向萧牧:“臣之所见,与萧节使近似。”

  正如对方所言,而今各国使臣与诸侯皆齐聚京中……而诸侯之列,本又数此人威胁最大。

  对方此时率先有此言,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一句话,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世上多得是擅于伪装工于心计之人。

  姜正辅不欲卸下戒心,而脑海中却又响起方才皇帝那一番混乱的言辞——

  随后,闪现在脑中的是那日于大理寺天牢内,刺杀河东王的真凶、时家军旧部顾长武自尽身亡时的神态情形。

  皆是巧合吗?

  姜正辅心底有一道声音在问。

  同样的疑问,亦在太子心头升起。

  “吾在想,父皇虽日渐分不清幻想与真实,可为何……偏偏将萧节使认作了舒国公?”

  时至深夜,处理完一切事宜的太子躺在床榻上歇息之际,声音低低地说着。

  身侧与他共枕的太子妃轻声道:“许是萧节使与舒国公一样,皆为武将,同是常年征战沙场之人,气势上免不得有些相似之处……再加之二人又都为父皇所忌惮……诸多重叠之下,才叫父皇生出了如此错觉来。”

  太子默然片刻后,道:“或许是如此。”

  “殿下……可是又想起旧事了吗。”太子妃侧身,轻轻靠在夫君肩侧。

  太子未答,只拥着她,陷入了久久的静默中。

  ……

  皇帝中风致瘫的消息虽被封锁在了寝殿之内,外面不曾察觉到风吹草动,但衡玉仍是很快知晓了此事。

  这一日出宫后,她与萧牧又一次约在了燕春楼相见——

  而相较于皇帝中风这个谈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此事之上:“你是说……圣人当着太子殿下与姜正辅的面,将你认作了时伯父?”

  萧牧点头。

  衡玉有些不安:“那他们二人会不会起疑?”

  虽说皇帝糊涂疯癫,傻子也知道萧牧断不可能是时敏晖,但太子与姜正辅皆是心细擅察之人,会不会因此存下疑心,当真不好说。

  “我猜会。”萧牧道:“虽说一时未必猜得到‘时敬之’身上,但必会多一重思量。”

  “一旦存下猜疑,必会加倍留意你的言行举止……”衡玉正色道:“你与太子殿下自幼相识,他待你必然了解颇多,姜正辅又是看着你长大……在全部的真相明朗之前,你定要小心应对。”

  “你放心,我会当心的。”

  “对了,南境那边,战况究竟如何,是否可控?”

  当下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衡玉深知此理。

  萧牧便也将此中影响,一点点地剖开了说与她听。

  二人于二楼房内长谈,守在外头的顾听南靠在围栏边,正欣赏着楼下堂中伴琵琶声而舞的貌美花娘。

  “想必这便是阿衡所说,自天竺传来的飞天舞了吧?”她兴致勃勃,催促着一旁的人一起看:“快看快看,真跟画儿似得!”

  王敬勇恍若未闻,目不斜视。

  “娘子长得也跟画儿里的人似得……不如随我去房中吃杯酒如何啊?”一名醉了酒的男子脚步略踉跄地朝顾听南扑去。

  顾听南靠着围栏一转身,动作灵敏地躲开,正要说话时,那男人又不由分说地笑着扑过来。

  然而这次伸出去的手却非扑空,而是被人攥住了手腕。

  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让男子顿时清醒了几分,忐忑地看着那张面无表情、却显然不好招惹的年轻面孔:“你,你这是作何?”

  王敬勇冷冷地道:“眼睛不想要可以挖了,她非是楼中之人,拿开你的脏手——”

  “是……是在下眼拙了。”

  男人的手一经被松开,便连连赔了不是,很快离去了。

  “往后少来此地。”

  听得此言,顾听南看向那脸色颇臭之人,笑着道:“怕什么,反正每回我来,你也都在。”

  王敬勇脸色几变:“……我又不是你的护卫!”

  “我倒也请不起这般威风凛凛门神一般的护卫。”

  王敬勇斜睨着那打趣他的人,只见女子双手随意地扶搭在围栏上,笑盈盈地望着他,四下流光落在她身上,与那枫红裙衫相衬之下,愈显肤色白皙,玉颈如脂,整个人好似都在发光。

  楼下的琵琶声骤然紧密起来,声声砸得人心迷意乱。

  王敬勇抬手解开了披风,朝她丢了过去。

  顾听南接住,抱在身前看着他。

  “穿上……就不招眼了。”他声线有几分僵硬地道,并不再看她。

  自此句后,王副将便不曾再开口。

  直到自家将军出来后,他跟随其后出了燕春楼,晚春的风一吹,凉意袭身。

  王副将猛地回神——他怎将披风给了那姓顾的?

  且对方怎都没提要还给他!

  回头看向那烟花之处,不禁皱眉——这鬼地方,又是挂灯,又是奏曲演舞,胭脂酒气熏天,置身其中,脑子都乱了!

  果然是传闻中那销魂蚀骨,吃人不吐骨头之处!

  ……

  两日后的京师,落了场濛濛细雨。

  称病未去中书省,在家中休养的姜正辅由仆从撑着伞,冒着细雨来到了姜雪昔的居院前。

  仆从在院外止步,姜正辅接过伞,缓步走进院中,便听得廊下传来轻笑声。

  抬眼看去,只见一双人影立在廊下,系着披风身姿过于柔弱的女子正将手伸出廊外接着雨水。

  见她面上带笑,姜正辅冷肃的面孔上也难得现出一丝淡淡笑意。

  他于原处静立了好一会儿,直到严明的视线望过来,与他四目相接。

  二人静静对视了片刻,眼底却已无对峙之色。

  “父亲!”

  姜雪昔顺着严明的视线看了过来,不禁露出笑意。

  顺着这声唤,姜正辅压下眼底涩然,面色慈和地走了过去。

  严明抬手施礼后,暂时退去了别处,将长廊留给了父女二人。

  “近日乍暖还寒,父亲要好生照料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姜雪昔笑着道:“女儿让厨房熬了药膳,是容济专给您开的调理方子。”

  姜正辅笑着点头,抬手轻抚了抚女儿的发髻:“昔儿近日精神很好。”

  “是。”姜雪昔看着他,轻声道:“阿爹,谢谢您。”

  姜正辅抚着女儿发髻的大手微颤,强压着眼眶中冲起的酸涩,温声问:“这场雨不会太大,雨停后,昔儿可想出府走走吗?”

  姜雪昔展颜点头:“女儿还想去一趟城外庄子,上次回来的急,有些东西未能带回来。”

  “好。”姜正辅笑着点头:“那便去……今日去,明日返,勿要耽搁了后日拜堂。”

  说着,望向方才严明离开的方向,道:“让他……让容济陪着你一起吧。”

  姜雪昔应下,轻轻挽住父亲一只手臂,靠在他身侧,认真道:“阿爹,女儿从前不知可有同您说过没有……您当真是世上最好的阿爹了。”

  姜正辅轻轻拍了拍女儿削薄的背,动作轻柔慈爱。

  “我们昔儿,也是世上,最好的昔儿。”

  风过,云散,雨休。

  ……

  ------题外话------

  四千字的大章,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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