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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阴阳震的来头(4K中杯)


  王忆到的时候,老木匠和小儿子王墨斗正在一起吃饭。

  吃的是玉米面调高粱面饼子配咸带鱼。

  带鱼特别是翁洲带鱼绝对是华夏海鲜一霸,新鲜时候油炸清蒸很美味,当地甚至有名为带鱼饭的美食:将带鱼和米饭一起蒸,不但腥气不大反而有鲜美滋味儿,备受欢迎。

  可咸带鱼不行!

  这玩意儿没有油水只有盐巴,王忆接受不了。

  王忆敲门进来笑道:“老高伯,吃着呢?”

  老木匠家里院子挺大,里面零零散散各种木材和桌椅半成品,有老母鸡在木屑中啄食,它们不怕生,看到王忆来了用鸡眼瞥了瞥又继续低头吃了起来。

  老黄跟在王忆身后,它很有规矩,没有跟着进人家家门,就在门口劈叉坐下打了个呵欠。

  王祥高放下筷子迎了上来,脸上笑呵呵:“王老师来了?我说喜鹊早上叫,原来贵人上门!不过我榆木脑子,没给你准备好饭,你吃了没有?没吃过来凑活点?”

  他转身拿出个瓶子,瓶口包着塑料袋,里面是酒。

  王忆赶忙拦住他说道:“确实吃了,您坐下、别忙也不用招呼我,咱都是一家人。”

  王墨斗笑道:“对,都是一家人。”

  王忆把钵子放下:“我知道你们刚吃饭,所以赶紧过来送点,还行,没错过你家饭点。”

  王墨斗一看里面油光光的糯米饭,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有笋干有萝卜干,不管它们此前有多干此时都油光光,看着就好吃!

  王祥高没有矫情,在乡村里人家送饭上门没有再推出去的。

  他乐呵呵的说道:“哎哟,王老师,猪油蒸饭,难怪支书要批评你大吃大喝,你这用的猪油不少,这一钵子饭的油够炒三天菜了!”

  王墨斗给老爹拨拉一碗又给自己拨拉一块,在钵子里留下半份给王忆。

  王忆摆摆手:“我确实吃过了,你们爷俩吃,这次我过来是想打听一下你给我那块惊堂木,老高伯,那惊堂木怎么回事?”

  王祥高说道:“就为了这事你还给我捎一钵子的好饭?嗨呀,你这孩子怎么这客气!你托人说一声我就去学校给你说说了,还费你跑一趟腿!”

  他继续说:“那块木头是好东西,它其实是两块,一面是紫檀一面是海沉木,六几年的时候我去市里上海工,当时那个情况你也了解,然后有一次我碰见一帮孩子去砸了个戏班子。”

  “那场面乱七八糟,戏服呀化妆盒子呀都给烧了,然后这块木头也要被烧了——应该是戏班子唱戏用的惊堂木。”

  “我识货,一看这是好木头,当时就以为是整个紫檀木的,赶紧找了个由头把它偷偷的保下来带回咱这里。”

  “回来我仔细看,原来它是榫卯结构的两块木头,一块紫檀一块海沉木,只是它榫卯的好加上日子久了起包浆,不仔细看以为它们是整体的呢。”

  王忆点点头,海沉木也是阴沉木的一种。

  有些地方还叫水浸木、古沉木、乌木,号称树中之精、木中之魂,是木材经过天灾被埋入海底湖底历沧海桑田而成,古人将之视为避邪、纳福、镇宅的宝物,有“纵有黄金满箱,不如乌木一方”的说法。

  王祥高继续说:“我后面偷偷打听了一下,这惊堂木可不止是戏班子唱戏用的道具,他们这确实是从一个衙门收到的好东西,是民国那阵衙门被革命军打败了,衙门东西流落到民间了。”

  “然后我看着挺好,挺沉的,就想着留着给孩子写大字当镇纸,结果我家这些孩子没一个出息的,一直没用上!”

  王墨斗抱着自己饭碗狼吞虎咽,笋干萝卜干嚼的咯吱咯吱:“有啥用?要我说这东西就是祸害,爹,那海沉木上写的是殓文,晦气,要我说就该烧了算逑……”

  王忆吃惊的看向他。

  宁就是败家子?

  他也吃惊另一件事:“你们还认得海沉木上的字是殓文?”

  王祥高笑道:“认得,我们老辈干木匠的当时要拜师,然后学《鲁班经》,哈哈,你是不是没听说过这东西?”

  王忆说道:“听说过,相传是木匠祖师爷鲁班所创作的一本奇书,上面记载了厌胜术?”

  这下子轮到王祥高吃惊了:“大学生就是学问高,现在都说这是封建迷信不让提了,我以为年轻人不知道我们的《鲁班经》了。”

  王忆讪笑。

  不是大学生学问高,是后世网络小说太多了,只要是灵异文提到木匠肯定会提一嘴《鲁班书》或者《鲁班经》。

  王祥高说道:“《鲁班经》分阴阳,阳经写木工活、阴经写厌胜术,我还记得阴经开头呢。”

  他接着念道:“叩请此间土地神最灵,通天大地,出入幽幂,与吾传奏,不得留停,墨马土地前去迎请……”

  “爹,人王老师问殓文,你扯这些封建迷信干啥。”王墨斗放下碗抹了把嘴,手上顿时油光发亮。

  王祥高好脾气,他笑道:“对,人上年纪就喜欢唠叨。那个《鲁班经》的阴经就是殓文写的,所以我认得。”

  王忆问道:“那海沉木上写的是什么字呢?”

  王祥高说道:“有两个字是伏诛,我学《鲁班经》时候看到过,另外两个不认识,没见过。”

  王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他说:“老高伯你吃饭,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个耽误不了。”

  他该了解的信息已经都了解了,便起身将身边酒桶和工具箱推出去:

  “老高伯,你给我的惊堂木是个挺好的东西,我没什么好回报你的,听说你爱喝酒,这次去城里我给你打了点散酒——不是什么名牌酒,好歹是纯粮食的,你喝喝是不是顺口……”

  “草,这一桶全是酒?”王墨斗下意识惊呼一声。

  王忆笑道:“你闻不出来?这酒味早飘出来了!”

  王墨斗讪笑道:“闻见了,可是谁敢信这么一桶是酒呀?”

  王祥高也难以置信。

  这一桶酒是十二瓶泸州老窖,放在这年头说一句家里有矿才能拿的出来不算夸张。

  像外岛人喝的都是香精勾酒精的勾兑酒,连自己酿的高粱酒、包谷酒都少有,毕竟粮食金贵。

  王忆买的泸州老窖六年窑头曲确实不算好酒,但起码是纯粮食酿造且多年发酵而成,放在这年头的外岛也就富贵人家才能接触到。

  王祥高无论如何不敢收下这样一份厚礼。

  王忆摆摆手:“你们不收我的东西,那我也没脸收你们的东西,那我把惊堂木给送回来?”

  王祥高说道:“你送回来吧,让人知道我给你块捡来的老木头换你这么一大桶的酒,还不得让人戳脊梁骨?”

  王忆没想到老爷子这么刚。

  可我不想把它还回来啊!

  他无奈的说道:“老高伯,你那天就说了它是什么官衙老木头而不是普通木头,它确实挺宝贝的,算是古董呢。”

  “行了你们收下酒和这套工具,特别是这套工具,我之前托邮递员同志给沪都的同学打电话邮寄过来的。”

  “屁的古董,就是封建东西,而且上面有殓文,不是好东西。”王墨斗对此很忌惮,“我那天去给你送的时候想跟你说这回事,但你在讲评书,我也不好说,我还想劝你别要呢!”

  这事王忆有些印象,好像王墨斗当时确实想说话但没说。

  王墨斗还说道:“前两年我大舅来我家看见这木头,他也说是古董想要走,我跟他说了这上面有殓文不吉利,好一顿劝才劝得他没要这木头!”

  王忆听到这话愣住了。

  这……

  以后家里的亲戚就别再联系了,能躲就躲躲吧。

  王祥高不跟儿子争辩,他笑道:“王老师,那木头要真是古董也挺好,送给识货人了,你是不知道我这个三小子,他就觉得这木头不吉利,家里有点啥不好的事就往这木头上扯,还说等我没了他就给我烧了!”

  “我没娶上媳妇儿就是这木头的事!”王墨斗不高兴的说道。

  王忆说道:“得了得了,这样正好,这木头归我了,让它去祸害我。你们爷俩继续吃,这酒正好送来了,你们爷俩喝两口。”

  “还有这套工具,老高伯你留下,你肯定用得上。”

  他摆摆手赶紧离开。

  两人劝说不成,一直追到门口最后只能回来。

  回来以后看着这一大桶酒心里可真是满满当当。

  对于好酒的王祥高而言,这东西的价值就跟一仓的粮食一样。

  他拧开盖子闻了闻,浓郁的酒味往外冒。

  王墨斗跟着老爹没少喝酒,他算半个行家,闻了闻酒香后赞叹道:“爹,这酒可不孬,比你的酒强多了!”

  “不孬?”王祥高冷笑,“你不识货,这是正经好酒!这是正经粮食酒啊!”

  王墨斗说道:“王老师从哪里能弄这么大桶的粮食酒?还有这个桶,这什么桶?跟海水一样的蓝色,真漂亮呀。”

  两人围着一桶酒啧啧称奇,然后王墨斗反应过来:“爹,看王老师这意思,你那块惊堂木可能还挺值钱?”

  王祥高说道:“值钱也是在人家手里值钱,在你手里你就老想烧了,是不是没把木头给王老师那等我没了你就会烧掉?”

  王墨斗嘿嘿笑:“妥妥的,主要是你稀罕,那我让它陪你一起走。”

  他上手想倒酒。

  王祥高拍了他一巴掌:“不过年不过节喝这样的好酒干什么?留着,以后你要是娶媳妇儿,这酒就是你结婚酒!”

  王墨斗哼哼道:“我媳妇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哎爹,这里还有个盒子,王老师说给你的工具箱,这是啥?”

  工具箱有卡扣,他研究了一下才打开。

  然后平凿、扁凿、扁铲、凿刀、手工雕花刀……

  一套崭新铮亮的工具出现在爷俩面前。

  王墨斗当场搓搓眼。

  确实没见过这样整齐统一的木工工具!

  别说他了,王祥高干了四十多年木匠活同样没见过!

  “这是宝啊,”老木匠下意识的说道,“这是能传家的一套家伙什,老宋老拿他爷爷传下来的那套家伙什给我现眼,他那套可比不上人家这套,这不是铁家伙,是钢材呀!”

  他拿起雕花刀在手上试了试。

  一块老茧轻巧脱落。

  王墨斗拿起一柄羊角锤,他看向锤子长柄说道:“爹你看,上面还有洋文——这是洋文对吧?不是殓文吧?没见过啊。”

  “是你娘的批!”老木匠骂了一句,“天天殓文殓文的,不懂别瞎咧咧。”

  他拿起锤子看了看,看清上面字母后说:“你真没文化,以后有扫盲班你赶紧给我去,这叫拼音!”

  “m,a,d,e,in,ch,i,n,a——妈的银吃呐?”

  王墨斗愣了愣:“这是什么话?爹,不像好话啊。”

  老木匠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你不懂,这好像是我们《鲁班经》里的一句咒,现在破四旧不让搞这一套,我估摸着工厂的师傅就给用拼音拼在上面。”

  王墨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妈的银吃呐?这能是什么意思?”

  老木匠不理他。

  跟个文盲儿子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注意力都在这套工具上。

  一套工具琳琅满目,锉子凿子刀子齐活!

  老木匠珍惜的抚摸着这套工具,叹气道:“王老师太讲究了,我个农村木匠能用上这样的家伙什,这辈子的木匠活没白干、没白干!”

  他扭头看看家里:“咱家还有啥人家能看上眼的东西吗?给王老师送过去。”

  “那估计是没有了,不过王老师稀罕古物,我也听大舅说现在古物不算四旧了,城里还有人专门收呢,那要不咱给王老师找个古物。”王墨斗说道。

  他琢磨了一下又问:“对了爹,你不是说你师傅家里那本《鲁班经》是古物吗?明朝的祖师爷传下来的对不对?”

  王祥高摇头道:“估计找不见了,前些年这些老物件都被烧掉了,即使现在留下了人家也不能给咱,那是人家的传家宝。”

  “这样,回头我给你倒一斤酒,你带去找你大舅,你大舅不是稀罕捣鼓这些东西吗?去他那里看看有没有好物件。”

  王墨斗说道:“那行,爹,这猪油饭挺腻的,我看你十有八九下不了嘴,那个要不我吃了……”

  “你敢再给我动一筷子,我用这锉子把你鼻子挫下去!”老木匠一拍工具箱,怒气突然上涌。

  这小子刚才趁自己跟王老师说话,端着个饭碗吧唧吧唧的吃个不停,可把自己给馋坏了。

  噢,你小子已经吃过一份了现在还想独吞?

  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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