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
南崖城。
小巷深处, 一个小贩正在叫卖新鲜出炉的爱情话本。忽然，有人放下一堆灵石，说道：“要这本。”
眼看来了大主顾, 小贩顿时激动起来。可他一抬头, 却发现来者居然都身着清水剑派弟子服饰。
“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小贩战战兢兢地问道。
两个清水剑派弟子面色微微发红，但还是极为镇定地反问道：“我们不能买么？”
“可以、当然可以。”小贩不再废话, 飞快地把话本包好, 目送两个清水剑派弟子离去。
他抬头看了看天际，又想到不久前那场惊天之变。
那时候，大地震颤，魔族封印眼看就要彻底打开。可忽然之间峰回路转，神人降世，带着金光洒向整个世界。
那日，他在废墟中抬头, 就看见神人相拥的一幕。
虽看不清两人面容, 但那种刻入骨髓的羁绊还是令他思如泉涌, 写出了无数动人的故事。
正是方才被清水剑派弟子买走的那本。
小巷外, 江雨凝和师姐面红耳赤的翻开话本。
第一页画着两个男子, 容貌模糊, 但是身姿清拔, 一人俯身吻着……
“师妹，我们这样不太合适吧？”女子看向身边的师妹问道, 视线却没从话本上离开。
江雨凝点头：“当然合适。掌门说了, 修行就要随心。谁说清水剑派弟子便要清心寡欲, 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女子点点头：“也就是谢师兄了，一回宗门就去了后山……大概只有他是天生的清水剑派弟子吧。”
江雨凝点开传音玉符，和大家分享起自己新买的话本来。
只是这一次, 传音阵法中再也没有力量出来屏蔽了。
江雨凝忽然有些难过。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清水剑派开山之祖的残魂一直留在魔族封印里，所以才能操纵着传音阵法，屏蔽那些不能说的东西。
可为了阻止魔界封印打开，掌门的残魂已经彻底消散了。
清水剑派。
红衣男子站在宗门前，神色怔怔。
当日为了护住封印，他留在魔界的残魂和掌门的残魂拥抱在一起消散了。
如今，他尚有一道残魂留在天澜宗，可世间再无江从渊。
忽然，清水剑派宗门前的石狮子动了一下。
一抹残魂从里面走了出来。
江从渊静静看向红衣男子。没人知道，他其实也有两道残影。一道在魔族封印之中，一道……在清水剑派门前的石狮子里。
如果有一日，红衣男子回来，他一眼就能看到。
“那……那是江师祖！”
有弟子路过看见了江从渊的身影，激动地跑来跪拜，却被江从渊扶起。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清水剑派的开山祖师，只是江从渊。”
说完，他走到红衣男子跟前，低低喊道：“苏照狄。”
“我能和你去魔界吗？”
另一边。
江雨凝还为开山祖师的事难受，忽然感受到传音玉符在疯狂颤动。
“石狮子……呜呜呜他一直在等他。”
江雨凝无比疑惑，方才那话本不比石狮子强一万倍……等等？！
在弄清楚一切来龙去脉后，江雨凝彻底愣住了。
“……！”她错了，她居然看不上石狮子的故事。
一只蓝色蝴蝶凭空出现。
江雨凝神色一凛，可很快蝴蝶就飞走了，只丢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红色请柬。
上面写着三日后沈重光与叶修寒将在白骨城举行道侣大典，特邀她前往观礼。
同一时间，还有无数人也收到了请柬。
三日后，白骨城。
原本森冷恐怖的城池已彻底改换了模样。
城中屋舍的房梁和屋檐上都挂着红绸，充满喜庆之色。
中央的大殿，四角燃着红烛，高悬的大红灯笼迎风而起，每个都写着“囍”字。
几个爬地鬼还在努力地擦地，要将沾着深色血印的地板擦得锃光瓦亮。
其中一个鬼，身上长了四五只手。这是听说了他要清扫婚房后，其他鬼借给他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一阵熟悉的草木香气。
那鬼瞬间把多出来的手藏好，朝来人看去。
叶修寒站在门口有些踟蹰。上一次来大殿时，这里还是阴森恐怖的模样，可如今再看却完全一派喜庆之色。
为了筹备他与沈重光的道侣仪式，每个鬼都在努力着，好像在操办一件不得了大事。如此隆重，令叶修寒有些不好意思。
察觉到了叶修寒的心思，秦婉温声安抚道：“别觉得这是麻烦，你们愿意在这里举行道侣仪式，对于整个白骨城的鬼都是大好事。”
“还记得你说过，‘爱与喜’也是一种力量吗？白骨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喜庆的时刻了，亲眼见证你们结为道侣，大家都会感受到这股力量。”
叶修寒心底的负担这才淡去一些。
“来，你看看这是什么？”秦婉指了指大殿一角，那里有一个鬼正捧着厚厚的喜服。
喜服是正红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华丽繁复的图案，看起来格外庄重。
“去那边的屋子，试试合不合身。”秦婉轻轻推了推叶修寒，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一转身，秦婉便看见小白骨躲在大殿的柱子后面，仰头看着她。
“是我。”秦婉走过去，弯腰将小白骨抱起来。
听到这两个字，小白骨瞬间明白了这是哪一位娘亲。他当然喜欢这个温柔的娘亲，可是另一个娘亲虽然凶巴巴的，却也总是偷偷塞些好东西给他。
“走吧，我们再去核对一遍宾客名单，还有礼品清单。”秦婉带着小白骨走到偏殿，那里已经堆了好多珍奇的法器、草药。
这些是白骨城鬼修精心准备的礼物，叶修寒与沈重光并无其他家人，这些东西便算作叶修寒的“嫁妆”。
好不容易清点完毕，白骨夫人一回头，就看到小白骨乖巧地坐在了那堆法器上。
“我们要走了。”白骨夫人说道。
小白骨露出疑惑之色，在地上写道：“可是，我不是‘嫁妆’吗？还有小唢呐、天在水……”
白骨夫人失笑，忍不住弹了弹他的额头：“他们结为道侣之后，自然是需要二人独处，你们也该过自己的生活了。”
小白骨一时想不明白，他已经习惯呆在叶修寒的储物袋里了。
他决定去问问天在水。
不过，今日一早天在水就神神秘秘离开了储物袋，独自去找沈重光了，说是大婚前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白骨夫人抱着小白骨离开大殿，走入沉沉夜幕之中。
距离吉时，只差三个时辰了。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大殿的屋子里。
叶修寒伸手拂过喜服，然后一层一层地穿了起来。
明日的道侣仪式，会有很多人吧。
叶修寒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他用力拍了拍喜服。
喜服层层叠叠，足有五六层。
就将这个当做他的叶子好了，这样的话，他就是被叶子牢牢裹住了。
不断地进行心理暗示之后，叶修寒心中的紧张之感消散了许多。
他又从怀里掏出两瓶丹药来。
今日，莫离玉一到白骨城就来见他，塞给他好几瓶丹药。
叶修寒看出来他重伤未愈，想来是击杀陆天石受的伤，便让他留着自己用。
莫离玉叹气：“笨。这个可不是治伤的药，而是……”做那种事要用的药。
“用了就不痛了。”莫离玉看向他，忽然轻声说道：“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相信我，我以后，会真正地做一个很棒的医修。”
叶修寒收回思绪，将药瓶放到一边。
明明已经不紧张了，想到那件事，他又开始紧张。
叶修寒赶紧摸出一张纸来，这是他明天要念的道侣誓词。
“……从此以后福祸相依不离不弃。”
努力练习了几遍，叶修寒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心底的紧张也彻底转为了期待。
他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想起沈重光来。
沈重光会不会也在紧张呢？
可惜，今夜他们无法见面。小白骨的娘亲说过，新人结为道侣的前一夜不能见面，只能静待吉时。
叶修寒吹熄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继续轻声地背诵“道侣誓词”。
屋外，夜风传来“呜呜”的声响。叶修寒想去将窗户关得严实一些，却忽到听到窗外传来脚步声。
他呼吸一滞，试探地喊道：“沈重光？”
“嗯。”
听到这句回应，叶修寒一直忽上忽下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我不紧张。”叶修寒猜到沈重光为何要来，一定是怕明日宾客众多，他会害怕。
为了增加可信度，叶修寒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有你在，我不紧张。”
窗外传来低低笑声。
“是我紧张。”
叶修寒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实在想象不出沈重光也会……紧张。在他心里沈重光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就算整个修真界的人都聚在这里，他也不会紧张。
窗外。
沈重光望向屋内模糊的人影。
他实在睡不着，也知道新人结为道侣前不能见面，因此只打算悄无声息地来看一眼。
可谁知道，一来就听见叶修寒认认真真背诵道侣誓词。
那声音极为温柔，仿佛能驱散一切寒风。
在金色大书彻底碎掉的刹那，沈重光的听觉便完完全全的恢复了。
虽然他很早以前就用神识听过系统内叶修寒的声音，可置身风雪再听，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因为寒风太冷，这声音也就愈发的温暖。
他心神一松，这才弄出了一点声响。
沈重光收回心神，却见叶修寒不知何时离开了窗边。
一点光由远极近而来，到最后，叶修寒的身影彻底映在了窗子上。
叶修寒将灯轻轻放在一旁，朝窗纸看去。
他还记得“不能见面”的规矩，所以只能这样见面。
叶修寒朝窗户上看去，烛火微微晃动，映出了两道剪影。
他朝沈重光伸出手：“别紧张，抱抱”
两道剪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沈重光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先前说紧张，只是为了安抚叶修寒，可如今他却真正地紧张了。
不是怕人生人海的宾客，也不是怕繁冗复杂的典礼。
而是，怕此后漫长的岁月里，自己做的不够好。
他几辈子的运气，也许就是为了换来这样一个人。
只想对他好些，再好一些。
一夜过去。
白骨城的天空之中，出现了无数个幽蓝色的洞，这些洞是鬼蝶去接宾客的通道。
谢云彰和谢无意一起从相邻的洞里跳了下来。
按理来说他应该跟着尊主，可是尊主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便自觉地离开了。
落地之后，看到谢无意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谢云彰条件反射地说道：“我和你不是一路的人……”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个鬼就从谢云彰身边飘了过去。
谢云彰心口一跳，他自幼怕鬼，若不是因为好兄弟大婚，他死也不会来白骨城。
好在，这鬼的面容看起来很正常……嗯？！
谢云彰双眼瞬间瞪直了。
这鬼的面容是很正常没错，可是他的头是反过来的！
救命——
谢云彰立刻走到谢无意跟前：“……但是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起走吧。”
走了几步，谢云彰忽然察觉到谢无意的气息有些不对劲。
像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谢云彰将视线移开。自从天书碎开以后，谢无意就回宗门闭关。他多方打探，才知道他去了后山。
后山里剑气纵横，只有违背了道心的弟子才会自请去那里受罚。
但是……谢无意违背道心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云彰忿忿想到，脚步却慢了一点。
受了内伤就该在宗门呆着好好休息，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两人静默无言，很快就来到了沈重光所在的地方。
“恭喜你！”谢云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塞入沈重光的怀中，轻声道：“十年合欢宗功法撰写经验……都在这里了。”
“嗯。”沈重光抿唇，不动声色地收下了书。
很快，白鹤、南星河也来到了这里，他们要和沈重光一起去迎亲。
白鹤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他居然染了一头红毛。
谢云彰无比震惊，可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我知道了，你本体一定是丹顶鹤，如今人族妖族不再水火不容，便恢复了本性。”
“……”白鹤实在不太想谈本体的事情。
南星河一把揽住谢云彰，引开了话题：“你们魔界的道侣仪式与正道有什么不同吗？”
谢云彰立刻介绍起来。
整体流程其实和正道差不多，只是不像正道那样拘谨。
“比如这个拦门礼，你们正道就是让新人背诵指定功法的某一条，实在太无趣了吧。我们魔界可不会手下留情。”谢云彰看向沈重光：“你要做好准备，想要接亲要渡过重重难关。”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来敲门。
“新郎官换衣服咯！”两个戴着面具的鬼孩子，捧着红色喜服朝沈重光走来。
他们的嗓音很怪，像是破了洞的风筒。
谢云彰吓得后退一步。
两个鬼孩子一字排开，手上的婚服粗看几乎一模一样。
“拦门礼第一关，这些婚服上布下了幻术，请新郎官选出真正的婚服。”
谢云彰顿时来了精神，他精通符箓，区区幻术而已，他动动手指就能破开。
然而刚走近一步，他就面色发白。
“这、这这衣服上有血！”
“只是幻术，而已，新郎官——请。”
沈重光有些好笑地朝婚服看去。
不用猜，他也知道这是白骨夫人的手笔。想来是生气他们将陆五丢到了白骨城里，听说城里好几日都飘着腐肉气息。
虽然嘴上不依不饶，不过白骨夫人到底还是把陆五体内的尸傀之术化解干净了。
他收回思绪，朝婚服看去。正打算动用自己学过的方法破开幻术，却见那孩子咯咯笑了起来。
“新郎官，看看我这件，这件是真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任凭鲜血流到了衣服上。
这诡异的画面领人寒毛直竖。
沈重光却眸色平静，叶修寒和他提过白骨城的鬼，这孩子的血呈黑色，年岁又小，极有可能是试药而死。
没什么好怕的。
“啊，糟了我忘了，我是中毒而死，血是黑的……”看着手中变成黑色的喜服，鬼孩子摇了摇头，看向另一个鬼孩子。
“成亲自然不能穿黑色衣衫，还是让他穿你拿的这件吧！”
说完，他就脚底抹油直接飘走了。
在他离去以后，幻术不攻自破，原来另一个孩子手上捧着的就是真正的婚服。
沈重光伸手接过婚服，那孩子看了他一眼，开开心心地走了。
走出屋子后，鬼孩子松了一口气。
白骨夫人下了命令，这场婚礼他们必须尽心尽力地去吓唬沈重光一行人。
可是想到这几日叶修寒曾经帮着许多鬼消除了执念，大家都不想破坏他的婚礼。
他追上另一个鬼孩子，朝观礼的地方走去。
“回来了，你回来了，叶修寒的道侣到底长什么样！”
“你没把他吓晕吧，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几个鬼将鬼孩子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
“很般配！”鬼孩子用力点头。
“那婚服……？”
另一个鬼孩子嘀咕道：“我‘一不小心’弄脏了嘛，只能恶狠狠地让他穿剩下那件了，大家说我做得对吗？”
“对对，那肯定是不能穿脏的。”
“其实他和叶修寒什么也不穿也挺好的，我生前都没见过长得如此好看之人。”一个女鬼眯起眼睛，小声嘟囔了一句。
鬼孩子：“？”
另一边，沈重光换好了婚服，在白鹤、谢云彰和南星河的簇拥下，前往叶修寒所在的大殿接亲。
“鬼真是太奇怪了，又吓人又不吓人的……”谢云彰摸摸自己的脑袋，感觉一颗心忽上忽下。
他不傻，能看出那鬼孩子故意轻轻放他们过关。
“不行，不可放松警惕！后面一定有危险等着我们。”谢云彰肯定地说道。
白鹤却是陷入沉默。
他一眼就看出那孩子鲜血呈黑色，应该是曾被抓去试药而死。
“鬼不可怕，人心才可怕。”白鹤低低开口，谢云彰脸上的恐惧之色也渐渐散去了。
是啊，比起陆家，比起天机阁，这些鬼有什么可怕的呢？
几人继续朝前走，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大殿的跟前。
“接亲的来了，接亲的来了，快来拦门……”
沈重光抬头朝拦门的鬼看去。
这两个鬼显然比刚才的孩子要难对付得多。只见一个鬼佝偻着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重重的压着。另一个鬼指甲极长，宛若锋利的刀刃。
“站住，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才能进去接亲！”一个鬼冷声说道。
南星河看向沈重光，眼中露出一丝紧张来。
当初他爹和他说起过迎娶娘亲的事情。
他们当时邀请了许多白烟柔的妖族朋友。那些朋友为了将南怀远拦在门外，问了很多刁钻的问题。
比如白烟柔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最喜欢的花是哪一种？
一旦南怀远回答不上来，那些朋友就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他。
如今换成了的鬼，这惩罚只会更可怕。
他压低声音对沈重光说道：“他们应该会问一些和叶修寒有关的问题，你慢慢想，一定可以想出来的。”
沈重光自然不惧。与叶修寒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他都牢记于心。
“好，我的问题就是……”一个鬼阴测测地开口说道：“你必须马上回答出来，若是答不上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叶修寒的名字叫什么！”
“……”
几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鬼修努力摆出凶狠的模样，白骨夫人交代过他，需要问一个与叶修寒有关的问题，同时还要努力去吓这些人。
“叶修寒。”沈重光说道。
“真没想到，你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出来。”那鬼冷哼一声，表面不情不愿，实则飞快地拉开了大门让沈重光进去。
“祝你们……长命百岁。”他小声说道。
沈重光眼中浮出一丝惊诧。
叶修寒在白骨城时一定很努力的化解怨气，所以这些鬼才会暗中帮他们。
对于这些已死之人来说，长命百岁便是他们最深的祝福了。
两道拦门礼已过，前方再无其他阻碍。
小唢呐开心地飞过来“叭叭”开道。
沈重光一路走到了叶修寒的面前。
天地安静，只剩下叶修寒身着红色喜服的身影。
平日里的叶修寒清透如玉，今日却被红衣衬得清艳绝伦。像是风雪后开出的桃花，在皑皑白雪上扫过红晕，令人醉到心底深处。
沈重光呼吸一轻，大步朝叶修寒走去，握住了他的手。
人群笑嘻嘻地簇拥上来，推着他们朝前走。
走到一处长街时，叶修寒忍不住停下脚步。他记得这条街里有个巷子鬼，一直困在里面走不出去。
可如今，长街上悬挂满了红色灯笼，光明一直铺到路的尽头。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笑，周围的鬼和人只觉得被三月的风迎面拂过，暖意透到了骨子里。
最后只得呆呆地看着沈重光将人牵上了举行仪式的台子。
秦婉站在台子上，身边是苏照狄。
两位魔界的掌权人，一起主持这场盛大婚事。
“恭喜你们通过了拦门礼的重重考验，接下来是——”苏照狄还没说完，台子下的鬼就开始起哄。
想起叶修寒笑起来的模样，大家都后悔给沈重光放水了。
“不行不行，先前的拦门礼要重新来过！这么好看怎么能轻易带走呢。”
“对对，要再来一次。”
叶修寒茫然地朝沈重光看去，显然是不清楚之前鬼给沈重光放水的事情。
沈重光捏了捏他的手心：“别怕。”
下一刻，他一挥衣袖，整座城的门全部塌了。
沈重光淡定问道：“哪里有门？”
台下的鬼和观礼的宾客：“……”
秦婉失笑。
她知晓拦门礼是白骨夫人弄出来的，不过也不是太出格就放任她去弄了。得知鬼修放水，白骨夫人就开始生闷气，不愿意出来观礼。
不过她不愿意也没办法，秦婉来了她就得来。
秦婉还以为，方才鬼修起哄时，白骨夫人也会出来推波助澜，谁知道却很安静。
“在看吗？”秦婉问道。
“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那你就听吧。”秦婉一边笑，一边高声宣布：“拦门礼已过，请新人诵读誓词。”
叶修寒和沈重光相视而笑，轻轻念了起来。
“……愿与沈重光/叶修寒结为道侣，从此以后福祸相依，不离不弃。同心同德，永世不移。”
“恭喜啊！恭喜！”
“太般配了……”
人群之中，有鬼修穿行而过，每个人都分给了一杯美酒。
“请新人敬酒。”苏照狄也举起酒杯：“一敬……”
刚一开口，他就卡住了。
按照风俗，这第一杯酒当敬天地，可这天可没什么好敬的。
二敬爹娘，可叶修寒与沈重光也没有爹娘。
不过苏照狄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当即面不改色地跳过这些烦人步骤：“一敬对方，送入洞房——”
“啊，是这样吗？我记得还有很多复杂的仪式……”一个鬼小声说道。
“对啊，应该……”
“不不，就是这样，你一定记错了。”
最后，所有鬼和宾客都达成了一致，宣读誓词后不必拜什么天地父母，就是“送入洞房”。
沈重光却牵着叶修寒上前一步，将酒杯朝前一举：“一敬大家。”
众人都微微愣住。
沈重光却认真地看向了每一个前来贺礼的宾客。
他们能胜过天道，正是因为有无数人在努力着挣脱命运。
这一杯酒，当敬他们。
叶修寒也端起酒杯，认认真真朝大家鞠躬，然后一饮而尽。
众人都局促起来，以他们的身份，怎么也想不到叶修寒与沈重光会向他们敬酒。
他们手忙脚乱地回敬。
空气中弥漫出醉人的酒香。
白鹤抬起头，忽然听见身边有个醉酒的鬼将他认成了别人：“老、老大，你也死了？”
“我必须得说，你的红毛真的很丑。”
“不过，你留着也好……你的第一个小弟，叫白……什么来着，他就可以认出你了。”
白鹤抓住他，急声问道：“另一个红毛在哪里？”
那鬼的酒终于醒了。
“他在……南边。失控的魔修会去那里等死，不过老大那么厉害，应该还没有死。”
白鹤的眸光剧烈颤动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在魔界的时候，有一天醒来发现红毛不见了。
只有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回家吧。”还有红毛辛苦收来的保护费。
他以为红毛还是在意他正道修士的身份，就一定要找他问个明白。
路上他终于找到一个魔修，连忙问他有没有看见一个红毛。
那魔修伸手一指：“他去南边了。”
白鹤立刻追过去。
可走着走着，他竟然直接走出了魔族地界，进入了正道。
白鹤这才明白，红毛骗他。
明明，他答应过，永远不骗他的。
耳边，那个鬼修醉得更厉害了，扒着白鹤非要他听自己讲故事。
“你不知道，咱红毛老大多厉害，再厉害的魔修都要被他骗得团团转。”
“不过，他说过，这辈子绝不骗一个人。”
“我见过那人一面。”
“看起来有点傻，我按老大吩咐给他指路，嘿，明明是东边，我说是南边，他就直接朝那边走了。”
“我就问我老大，费这么大劲做什么，直接让他去东边不就好了。”
“老大说，自己答应过不骗他，所以，去南边就是去南边。他还说——”
鬼惟妙惟肖地模仿老大的语气：“我不在这里罩着他，连方向都分不清的呆瓜，还是老老实实回正道吧……”
“呆瓜，嘿嘿，老大没明说，但我知道他一定喜欢那个人。”
“因为……其他的人犯蠢他只会喊傻逼。”
白鹤深吸了一口气，眼也和跟着头发一起红了。
台上。
“二敬……”沈重光低头，对上了叶修寒清澈的眼眸。
万千世界沦为缩影，叶修寒的眼里只有他的身影。
叶修寒端起酒，和沈重光的酒杯轻轻一碰。
他们有很多的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不过无妨，他们还有漫长的时间。
苏照狄看着面色微微发红的叶修寒，心知不能再喝了，以免误了大事，便赶紧挥手：“好了好了，该送入洞房了。”
听到送入洞房，沈重光和叶修寒都愣住了。
不过不容他们细想，众鬼已经簇拥着他们，朝好布置好的婚房走去。
目送着两人互相牵着手朝前走，秦婉周身的气息越发安宁温柔。
“你是得到力量了，以后比我还强，肯定欺负我。”白骨夫人终于出来说话。
“别别，别提什么‘喜和爱’，我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没兴趣，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恩爱不离的道侣……”白骨夫人察觉秦婉要开口，直接把她的话堵死。
她正说着话，白烟柔忽然走了过来。
“秦婉，你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秦婉摁住自己的心，示意白骨夫人稍安勿躁，然后开口道：“看到他们终于结为道侣，我的执念也在渐渐地消失。不过她的……”
听到“她”，白烟柔知晓说的是白骨夫人。
她心念一动，说道：“夫人不相信爱情，可知这世上有另一种爱情？”
白骨夫人脾气暴躁，但今日叶修寒与沈重光大婚，是特殊的日子。她有意收敛了脾气，就耐心出来问道：“什么事情？”
“比如，你可以养十个男宠。”
“？”白骨夫人罕见地露出了震惊之色。
一旁的南怀远听到这个，顿时过来可怜兮兮地问道：“烟柔，你不会要亲自去挑吧？”
白骨夫人也愣住。
不知为何，白烟柔一句话竟真的让她执念松动了。
她过去执着于一世一双人，却没想过还有其他的快乐。
不过……
“不必了，我讨厌男人。”说完这话，白骨夫人就将身体让给了秦婉。
秦婉在心中说道：“我知道你想试试，只是顾虑着我。”
“南怀安和我说，他有办法让我们的灵魂分开。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
“要男人有什么用。”
“你儿子秦骨一个人就够我生气了。”
“我儿子？”秦婉问道。
“我们的儿子。”
……
屋内，红烛跳跃着，红色的纱影影绰绰照出两个人影。
是沈重光与叶修寒。
明明他们早已做过了许多亲密的事情，但今日却又有些不同。
沈重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叶修寒。
只见他纤长的睫羽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脸颊也微微泛起粉色。
像是素净的雪地，骤然长出一只红梅。
沈重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却又极力压抑着。
一双手轻轻环住了沈重光的脖颈。
他眸色一变，朝叶修寒看去。
叶修寒想起818和他道别时，留给他的珍贵秘籍《绿茶房中术》，轻声说道：“我不太会……你可以教我吗？”
沈重光呼吸越来越艰涩。
他没什么经验，但到了这个时候不会也得会。
沈重光将叶修寒按倒在床上，他的两条手臂撑在一旁，与叶修寒的手十指相扣。
然后，他的手慢慢移到了叶修寒的婚服上。
叶修寒这时候开始怕了，他闭上眼睛，小声说道：“好几层呢，你慢……”
沈重光额头渗出了汗，眸光也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根本慢不了。
耳边传来衣衫撕裂之声，叶修寒还未回神，一个吻已经落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手指也紧紧贴上了沈重光的掌心。
沈重光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像是灼热的岩浆，将叶修寒彻底吞没。
他在岩浆之中起起伏伏，小声哽咽道：“等、等等……”
叶修寒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些疼，有些……
一双手捂住他的眼睛，沈重光哑声喊他的名字。
叶修寒挣脱了沈重光的手，不管不顾地抱上了他。
两人的气息彻底交融在了一起。
痛楚过后，是难以言说的感觉。
陌生，却不算难受。
恍惚之中，叶修寒听见沈重光在说“我爱你。”
天空之上，818低头遥望着这一方世界。
魔界的南边，靠近白骨城的地方，一夜之间便长出了许多的花草。
他们感应叶修寒的妖力而生，并不畏惧魔界的魔气与灼热空气。
无数魔修朝这处“绿洲”狂奔而去。
在正道，有几个人正在谈论魔界，脸上并无之前恨之入骨的神色。
“好想去魔界看看。”
“听说，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哇，那不是很妙。夜生活可以从早到晚。”
“也是呢……”
818又最后看了一眼叶修寒和沈重光所在的地方。
明天醒来以后，他们会做什么呢？
也许会走遍魔界的每一个角落，沈重光给叶修寒讲他无数次轮回的故事。
也许会开宗立派，研究出魔道双修的功法。
也许……
只是很可惜，它没法看到了。
“天道”死去以后，这个世界也将脱离主神的掌控，彻底独立出去。
818有些怅然，直到系统面板浮现出来自主神的消息。
“检测到系统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屏蔽词‘草’已自动移除，请系统注意文明用语……”
“草！”818最后大声地骂了一句。
然后，它小心翼翼退出了这个世界，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境。
它和宿主的缘分只到这里，对于它来说，这便是故事的结局。
从此以后，它或许无缘窥见其中的故事，但818知道，结局之外，一定还有更美好的事情在发生。
818看着这个世界，看着黑暗退去，太阳重新升起。
他轻轻挥动了能量条。
“宿主，早安。”
“今天，明天……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天天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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