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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九十九章


隔日醒来时,  殷予怀动作很慢地,收拾着房中的一切。

        他骗了杨三。

        最开始来云城时,  柳愔愔的确给他安排了两个奴仆,  但是第一天,他便让那两个奴仆回去了。

        杨三走了,小院中,  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燃起药炉,寻来药,殷予怀耐心为自己煎着药。

        虽然他的身子,还能熬一两个月,  但是不吃药,  他日日能够清醒的时间,便太少了。

        等到药煎好,殷予怀又耐心地等它放凉,  最后慢慢地饮下。

        他其实,也没在犹豫什么。

        从一开始,  他便做好了选择。

        三日后。

        再踏入幽州时,  殷予怀眸色很淡。

        其实,他暂时也没想好,  他回来做什么。

        那个他雇来的船夫,  将他送到了幽州渡口,便离开了。此时杨三,也应该到了云城了,这倒也算,  他第一次,独自一人,在这幽州。想到这,  殷予怀不由得笑了笑。

        他的笑,很轻很浅,恍若下一瞬,就要消失。他面色淡淡,脸上戴着一方银质面具,向着客栈而去。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客官,请问住几天啊?”

        殷予怀从怀中拿出一包银钱:“一个月便好。”

        小二的手有些颤抖:“客官,这,这,最好的房间也多了。那,小的,剩下的钱,帮客官安排一日三餐吧?”

        殷予怀点头:“多谢小哥,午膳就够了,剩下的,小哥拿着便好。”

        小二捏住钱袋的手发紧:“那,客官同小的来。”

        殷予怀看着客栈一眼,此时还是清晨,没有什么人,应当也不会被什么人看见。

        小二在前面领着路,殷予怀慢着步子,随在小二身后。

        半晌之后,小二打开一扇门:“客官,这是我们这最好的房间了,如若还有什么吩咐,客官尽管说。”

        殷予怀清浅一笑:“的确还有一件需要麻烦小哥的事情,能否麻烦小哥为在下买个药炉。在下身体不好,这些日子,需要熬些药。”

        小二一拍脑袋:“客官放心,小的现在就去。”

        殷予怀轻声道谢,待到小二走远后,关上了门。几乎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殷予怀扶住门的手就颤了一下,若不是另一只手扶着一旁的椅子,他这便要摔到地上。

        他混沌了半天,才清醒过来。

        但清醒过来之后,他神色也很淡。他像是看不见自己身体的颓败,只是上前,推开了窗,静静地望着窗外。

        等到小二将药炉买回来,殷予怀道了谢,将小二送到门口后,殷予怀从里面关上了门。

        一个下午,就这样随意地过去了。

        发现自己在发呆的那一瞬间,殷予怀闭上了眼,在软榻上,缓缓地昏睡过去。

        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若是仔细看,昏睡之中,他的额间,满是细碎的冷汗。

        青鸾接到下面报上来的消息,怔了一瞬,随后向着小姐院子的方向走。

        停在房间前时,她犹豫了一瞬,但是还是敲响了房间的门。

        梁鹂轻声应了一声,青鸾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见到是青鸾,梁鹂放下了手中的书:“怎么现在来了?”

        青鸾的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梁鹂看着青鸾的踌躇模样,等了半晌,青鸾却一句话都不说。梁鹂垂上眼眸,无奈道:“若是不想说,便出去吧。”

        青鸾忙开口:“小姐,你知道,青鸾没有这个意思。”

        梁鹂眸中含着浅浅的笑:“那青鸾是什么意思?”

        青鸾顿了一下,随后上前,跪坐在梁鹂身前:“小姐,青鸾只是在想,怎么和小姐说。”

        梁鹂捏了捏青鸾的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额边的碎发:“那你想。”

        青鸾顿时,又说不出话了。

        梁鹂没有再催促,她其实已经猜得差不多了,能够让青鸾露出如此表情的人,除了殷予怀,不做他想。

        只是,她都已经等了两个月了,如今等个青鸾开口,也不耽误什么事情。

        青鸾应该足足犹豫了一刻钟,才轻声说道:“小姐,殷予怀来幽州了,今日到的,如今住在东街那边的客栈之中。”

        即便一早便猜到了,但此刻,梁鹂的眸,还是怔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她轻笑了一声:“青鸾,你说,他是为谁回来的呢?”

        青鸾攥紧帕子,她之所以不想同小姐报这件事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梁鹂眸中含着笑,温柔地望着房梁:“青鸾,你说,殷予怀是何时,发现幽州这边的异样的?”

        青鸾摇头:“小姐,青鸾不知道。”

        梁鹂缓缓从软榻上起来,手撑着自己的脸:“我好像也不知道。青鸾,你说,如若殷予怀回来,是为了救柳愔愔,我该如何是好呢”

        青鸾咽了一下口水,小姐口中说着“我该如何是好”,她听着,却像是“我该如何处置他呢”。

        青鸾摇头:“小姐,青鸾不知道。”

        梁鹂被逗笑,手又捏了捏青鸾的脸:“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青鸾诚实回道:“因为小姐什么都知道,青鸾不用太聪明。”

        一言一语中,那个人的影子,仿佛消失在了这个房间中。梁鹂垂上眸,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下去吧,莫要再吵醒我。”

        青鸾点头,轻声关上了门,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她望向了软榻上的小姐。

        小姐此时,正弯曲着身体,垂着眸,将自己埋在薄被之中,

        青鸾扣上了门,眸中多了一丝茫然。

        其实,就算是她,也不知道,小姐究竟准备如何处置殷予怀。

        如若当时殷予怀没有离开就好了。

        她当时明明已经感觉到,小姐开始慢慢放下一切了。

        小姐甚至一想到那日的场景,青鸾就不由得闭上了眼。

        殷予怀,至少,不该在那时离开的。

        那是,小姐,绝对不能忍受的。

        待到夜深,梁鹂提着一盏灯,独自向着暗室而去。

        即便有着灯火,暗室也是幽暗一片。

        虽然梁鹂脚步很轻,但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柳愔愔还是被惊醒。

        梁鹂上前,放下手中的灯,望着面前的柳愔愔。她温柔一笑:“愔愔,还记得我是谁吗?”

        柳愔愔茫然着手,手中的锁链发出声响,许久之后,摇头:“不,不知道愔愔不知道”

        梁鹂叹了口气:“愔愔,我前两日,才来看过你,现在你便记不得我了吗?”

        柳愔愔眸中满是茫然,一直下意识摇着头:“愔愔,愔愔不认识姐姐”

        梁鹂眸中的笑更温柔了些,打开了提来的餐盒,将手中的点心递上去:“没事,记不清了,就算了,愔愔先吃些点心。”

        红鹦在暗影处,沉着眸看着。

        这是郁岑研发的新药,能够逐渐让人忘记过去的事情。

        今天是柳愔愔服药的第二十四天,柳愔愔如今的记忆,已经只有八岁了。

        梁鹂温柔笑着,看着柳愔愔狼吞虎咽吃着点心。

        偶尔,柳愔愔吃得急了,梁鹂还拿起帕子,为她擦干净嘴角:“不急,没有人同你抢的。”

        柳愔愔眸怔住,暗中闪过一丝阴冷,随后天真地望向梁鹂:“还有一块,姐姐吃,愔愔不吃”

        梁鹂不由得笑出来,上前一步,垂头拿盒中的点心时,一双枯瘦的手突然直接掐住她的脖子。

        红鹦见状,立刻拔出剑,上前:“柳愔愔,放开。”

        柳愔愔神情早已没了八岁孩童的天真,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滚,滚出去,否则,我现在就掐死她。”说着,柳愔愔开始用力,手不断地捏紧梁鹂的脖子。

        红鹦将手中的剑握紧:“快放开小姐,柳愔愔。”

        柳愔愔和红鹦对峙着。

        见到红鹦不出去,柳愔愔又是掐了一下梁鹂脖子,她的指甲,甚至已经划入梁鹂脖颈间的软肉:“快,你快让她出去,不想死,就让她出去。”

        梁鹂没有理会红鹦。

        即便她已经开始逐渐不能呼吸,脖颈间已经有几道深入肉的指甲印,柳愔愔掐住她脖子的手还在不断锁紧。

        可从始至终,梁鹂就那样,静静地垂着眸。她像是柔弱,人人可欺的小白兔,猎人掐着她柔软的脖颈,她甚至没有力气反抗。

        红鹦衣袖中的手已经准备好暗器,只要

        梁鹂的无动于衷,刺激到了柳愔愔,她的另一只手抓住梁鹂的头发:“让她出去啊,你不要命了吗,让她滚啊!”

        “呵——”

        寂静的暗室突然响起一道轻笑声。

        是被掐着脖子,生命危在旦夕的梁鹂。

        她的声音很轻:“柳愔愔,用些力气,这般的力道,掐不死一个人的。”说着,她抬起头,手缓缓覆在柳愔愔的手上:“要我教你吗,要这样手裹住我的脖子,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收紧”

        一边说着,她一遍掐紧柳愔愔的手。

        柳愔愔掐住梁鹂脖颈的手,也就被迫,不算收紧。

        红鹦已经红了眼,手中的暗器,蓄势待发。

        但梁鹂,从始至终,只是淡着一双眸,认真看,甚至还有浅浅的笑意。

        柳愔愔从一开始的张狂,到惊惶,到最后的颤抖,她不住拍打开梁鹂的手:“疯子,你个疯子放开,你个疯子”

        梁鹂温柔地笑着,声音很轻:“柳愔愔,只要你用些力,便能掐死我了”

        柳愔愔颤抖着身子,掐住梁鹂的脖颈的手瞬间松开。

        梁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温柔着眸:“怎么,不敢吗?”

        柳愔愔瘫软在地,她甚至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她不敢再看向梁鹂。梁鹂太可怕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疯狂,又不把自己命当命的人。

        梁鹂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声:“我原以为,你的心,可以狠一些的。”

        柳愔愔喘着气,红鹦已经上来,将柳愔愔的手脚全部捆住。

        梁鹂坐在柳愔愔身前的软椅上,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脖颈间的伤口,白帕子上瞬间多了几道血痕。梁鹂却毫不在意,甚至没有看白帕子一眼。

        她轻笑着,望着面前的柳愔愔:“你知道,你哪里错了吗?”

        柳愔愔眸发红,浑身都在颤抖,发狠又害怕地望着梁鹂。

        见柳愔愔看了过来,梁鹂的手,隔着帕子,轻轻将最后一块点心碾碎:“柳愔愔,你是一个商人,做任何事情,应该懂得一个道理。你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是为了得到。”

        柳愔愔颤抖着,望着她。

        然后就听见她轻笑着说道:“当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得到你现今想的的东西时,愔愔,便不要去做啊掐住我的脖颈,留下伤痕,除了发泄两口怨气,你还能得到什么呢?用我的生命威胁我去帮你的情郎,还是掐住我然后放过我让我心存感激去极北之地解救柳大人?”

        “柳愔愔,什么都做不到,你就该,继续装傻啊。”

        梁鹂温柔着眸,蹲在柳愔愔面前,指甲随意地,划过柳愔愔的脸:“愔愔,做错了事情,便要付出代价,告诉我吧,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柳愔愔眸中满是怨恨,她盯着梁鹂:“滚,我不会告诉你的。”

        梁鹂又是摇了头:“愔愔,乖一些,少受些苦。”她温柔笑着,随后恍若魔鬼一般,在柳愔愔耳边呢喃:“愔愔,我舍不得动你,便只能去动那位极北之地的大人了”

        柳愔愔顿时失了魂魄,那些倔强的怨恨,在这一刻,全然消散。

        她颤抖地望着面前的梁鹂,她怎么忘了,面前这个人,就是一个疯子。

        梁鹂眸中依旧是温柔的笑,她甚至拿起帕子,为柳愔愔擦拭着脸上的伤痕:“愔愔,是姐姐下手重了些”

        柳愔愔颤抖着眸,她甚至不敢再躲。

        最后,在梁鹂的帕子止住的那一刻,柳愔愔彻底妥协:“昨日,昨日恢复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梁鹂轻声一笑:“嗯,全恢复了吗?”

        柳愔愔摇头:“没有,是慢慢恢复的,现在有些东西,我还是想不起来,我也不知道,以后还想不想的起来”

        见到柳愔愔如此乖巧,梁鹂也站了起来。

        柳愔愔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沉默许久之后,才抬眸向着梁鹂望去:“梁小姐,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

        梁鹂拿着帕子的手,轻轻地顿了一下:“多谢夸赞,可我,也不是个好人。”

        柳愔愔缓慢移动着身子,最后跪在梁鹂身前,重重地磕下一个头:“梁小姐,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只要梁小姐能够救一下柳大人,梁小姐如何处置我,都可以。”

        梁鹂垂着眸:“错在哪了?”

        柳愔愔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后轻声说:“我不该,不该利用那位公子,不该,不该设计梁小姐,是我错了,我不该将那位公子和梁小姐,牵扯到我的事情之中,梁小姐,我真的知道错了,只要你救柳大人,我,我随便你处置。”

        梁鹂眸中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柳愔愔,你还是不懂。你已经设计了他,然后牵扯到了我。如今一句错了,便能抵消了吗?你给了我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你?”

        柳愔愔摇头:“柳大人是一位是一位一心为民的大人,他,他很好的,他每个月,都会将俸禄,分给城中的贫苦人家,日常还会还会去教巷子中的孩子们认字他很好的,他是一个很好的大人”

        梁鹂眸色复杂地看着柳愔愔,随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柳愔愔:“当初既然做了那些事情,现在为何又要装作深情?一个一心为民的大人,因为你,背负了贪官腐败之名,满是罪名地被流放到极北之地,生死未卜。如今装作深情,又有什么用?”

        柳愔愔满眸都是颤抖,匍匐在地上:“小姐,人都会犯错,我已经知错了知错了啊!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了小姐,你总要给一个人,被原谅的机会。”

        梁鹂怔了一瞬,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殷予怀。

        她知道柳愔愔这番话中,有千百个漏洞,但她没有再反驳。

        柳愔愔还在继续说着:“梁小姐,利用和算计那位公子,是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我的确没有寻到更好的办法。如若我知道那位公子的身份,我一定会去求他的。我不是什么都没有付出他为我研制的烟火,这世间存在的,我身边有的,唯一与他有关的东西,我赠给了那位公子的”

        “梁小姐,很好看的‘桃花’很好看的,很漂亮的,你也看见了吧,那个烟火,是我赠给公子的,我没有,没有算那个烟火的钱那对我来说,是无价的。我知道不够,但是,那真的已经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梁鹂怔了一瞬:“桃花?”

        柳愔愔急忙解释道:“就是花灯节,公子为你准备的烟火的,最后一个烟火,那个最美最美的烟火,那个,就是‘桃花’。只有一件,只有一件的。”

        “花灯节。”

        “烟火。”

        “殷予怀为她准备的。”

        一瞬间,梁鹂明白了一切。她衣袖下的手,轻轻地向前伸了一瞬,随后又缓缓握紧。

        柳愔愔跪在地上,满眼是泪:“我不知道梁小姐如何同公子吵架了,但是,但是公子为了那次花灯节的烟火,真的准备了很久。花灯前一个月,公子就寻到我了。灯火的样式,时间,顺序,地点,都是公子安排的。他前前后后,为这个,忙碌了半个月。小姐,公子他真的很爱你。是我错了,我鬼迷心窍,花灯节那日,公子满身的雨和血,被那小侍带到了我的客栈之中,昏迷了一天一夜是我鬼迷心窍,才,才做下这些事情小姐,你随便怎么我,但是求你,救救柳大人”

        梁鹂垂下眸,没再说什么。

        转身的时候,梁鹂最后看了柳愔愔一眼。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来见柳愔愔了。

        她不知道她到底是心软了,还是心太硬。

        柳安宁已经故去一年的消息,她没有对柳愔愔说。

        或许有一天,柳愔愔会发现这件事,或许此生,柳愔愔都发现不了。梁鹂提起来时的那盏灯,走出了暗室。

        红鹦跟在她身后,关上了暗室的门。

        一声绝望的嘶吼声,从身后的门传来,梁鹂没有回头,只是提着灯,缓缓回了房间。

        她看见了桌上那只纸兔子,用朱砂勾勒出的鲜红的眼,在这寂静的夜中,静静地看着她。梁鹂拿起那只兔子,突然发现,兔子的肚子处,好像有字。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轻轻拆开。

        一个简单的方子出现在她面前。是殷予怀的字,是花瓣糕的方子。

        梁鹂放下了那张纸,转过头,过了一会,又转回头,望向那张纸,来回几次,梁鹂一把将纸揉成一团,怔了一瞬,又缓缓将方子打开。

        她突然想起柳愔愔那句。

        “小姐,你总要给一个人,被原谅的机会。”

        梁鹂垂着眸。

        可是,她给过的。

        只是,殷予怀,没要,罢了。

        此时客栈中,殷予怀正在给自己熬着药。

        来了幽州两三日,他其实还没有想好,他要——

        手陡然都药炉烫红,殷予怀回转过思绪,看向了一旁的铜镜。他好像有些太瘦了。如若会吓到她吧。

        殷予怀没有管顾烫伤的手,他沉默地,恍若这晚秋的深夜。

        待到喝下一碗药,天已经亮了,这时,殷予怀才刚刚上床。

        过了一两个时辰,小二送来了早膳,殷予怀接过,道了谢。

        看着一整盘的肉包子,殷予怀蹙眉。

        他拿起一个,细嚼慢咽,好不容易吃下了一个,盘中还有四个。

        平日里,他都是用半个,便不用了。

        但是想着昨日在铜镜中看见的脸,殷予怀又拿起了一个。

        待到将第二个包子最后一口咽下去,殷予怀突然弯下腰,直接呕了出来。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喉腔中恍若千疮百孔。

        那种从心中泛起来的恶心,开始缓缓地蔓延到他全身。

        那一瞬间,他眸光涣散,脑中一片空白。

        待到反应过来之际,殷予怀的视线,缓缓地转向盘中剩下的三个包子,殷予怀先是漱了口,随后,开始一次又一次勉强自己。

        不知吐了多少回,漱了多少次口,殷予怀才将剩下的包子,全都咽下去。

        吐完最后一次,殷予怀开始漱口,随后整理刚刚因为痛苦打翻的茶杯。

        他的手,直接捡着地上的碎瓷片,看见指尖溢出血,他也没有停顿一刻。

        整个过程,他都平静地可怕。

        而殷予怀不知道的是,此时,有一道目光,正淡淡地看着他。

        梁鹂在迎春亭中,透着一扇相对的窗,静静地看着殷予怀的背影。

        他看起来,好像瘦了很多。江南的生活不是很惬意吗,他怎么会瘦呢?

        不等梁鹂想出个原因,殷予怀突然佝下了身子。

        梁鹂的心,紧了一瞬,过了很久,她才看见他抬起身子。她看见他开始漱口,随后,继续吃那个包子。

        随着盘中的包子不断减少,他佝下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抬起身子的时间越来越慢。

        咽下最后一口时,殷予怀又吐了,这一次,昏天暗地。

        许久都没有看见殷予怀直起身,梁鹂衣袖下的手,缓缓地握紧。

        “殷予怀,你是不是有病。”

        是在心底问出这一句话之后,梁鹂才陡然意识到。

        殷予怀,是真的,有病的。

        他体内的毒,还没有解开,郁岑说过,毒未解,如若断了药,那毒素就会开始扩散。现在殷予怀的情况,明显就是在江南那一段时间,断了药。

        梁鹂的手捏的发白,眼眸紧紧垂上。

        颓玉上前,将窗关上,淡淡说道:“小姐,去用膳吧。”

        明显小姐已经心情不好,颓玉还在这点火,在一旁的青鸾不由得蹙眉,直接说道:“颓玉,滚下去。”

        颓玉眉一挑,真就下去了,推开门,随后关上门,走之前,他还意味不明地望了梁鹂一眼。

        颓玉关上了窗,梁鹂没有再开,她看着桌上的早点,突然也有点泛恶心。

        青鸾看出了梁鹂的异样,连忙将桌上的早点那下去,随后端来了一杯茶水:“小姐,用些茶水,压压肚子吧。”

        梁鹂垂眸,接过青鸾手中的茶水。

        她淡淡地向紧闭的窗望了一眼,沉默地闭上了眸。

        青鸾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小姐。

        便是连她,都感受到了小姐的节节溃败,那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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