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45 鹬蚌相争
淮城历史久远,盘踞在这里的豪门世家无数,势力错综复杂,向来是其他人不敢也无法踏足的圈子,因为淮圈上流社会和普通人之间门有一层厚厚的壁垒,削尖了脑袋要挤进来的人下场无外乎都和方家一样。
方家是靠房地产起家,十五年前方荣山还只是个开发楼盘的小老板,后来乘了淮城西区大开发的东风才迅速发展壮大成立了方氏,西区的地皮寸土寸金,方荣山运气好,靠着这股风没几年就身家百亿。
但方家在淮圈里终究是个格格不入的暴发户,因为方家没有底蕴,百年前在淮城数不上号的家族百年后在淮城依然排上不名,淮圈说到底就是个排外的大染缸,方家看似挤进去了,其实离最核心的权力体系还有十万八千里。
和钱打交道的事情方家能说上两句话,而一旦涉及权力的纠纷缠斗,方家就沦为了提鞋都不配的垫脚石,那些李家岳家白家的关系远不止明面上的生意来往,他们还有家族联姻,那才是上流社会真正扯不断的纽带。
李家的继承人娶了岳家的小千金,岳家的大少爷和白家的小孙子结了婚,更甚在这之前,白家的某位长辈和李家分家的哪位叔叔就是夫妻,很多看似没有联系的家族其实背后都扯满了密密麻麻的绳子,这些绳子缠绕着淮城的每一个豪门,唯独没有方家。
方家在这之间门就像是一个孤立无援没有拉环的木头桩子,哪怕是实力比不上方家的家族,在联姻方面都不会考虑方家,方家在淮城落了地,但却很难扎下根,没有联姻关系支撑,方家永远是根基不稳的浮萍。
所以一旦方家得罪了谁,就会立即变成众矢之的,没人会因为和方家生意上有联系就站在他的阵营,他们只会迅速划清和方家的关系,然后将他毫不留情的推出去。
墙倒众人推的原因可能是,这堵墙其实从来没有在淮圈这座牢笼里发挥过作用,它一直徘徊在外围,当它有倒下的风险时,结局可想而知。
几乎是摧枯拉朽一般,方家在淮城被迅速连根拔起,戎家那位出手,方家毫无反抗之力,中海湾的项目被收购,方氏破产,方家的产业有的被铲出淮城,有的被戎家接手。
一夜之间门,方家十几年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淮圈是一座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的山,方荣山已经爬过了山腰,正在向山顶进军,好容易窥见了山顶的边缘,刚要伸手,就被盘踞在顶端的势力毫不留情的踹了下去。
方氏没了,方荣山跌至谷底。
-
白城离淮城很远,这里偏僻落后,治安也不是特别好,上面没有几个大人物坐镇,为数不多的几块肥肉都被各路野狗抢食了。
市中心有一家倒闭的夜总会,老板卷钱跑路半年,三个月前才被人买下来重新开张,据说新老板是个离了婚的单身女人,经常在前台坐着,好多人都见过。
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手段和魔力,本来这地方一副没救了的晦气样子,谁见谁躲,没想到被她接手以后,生意居然逐渐好了起来,尤其是晚上,奢华热闹纸醉金迷,一整晚的顾客都络绎不绝。
晚上八点,夜总会大厅的前台,除了一个接待的年轻男孩,后面的沙发上还靠坐着一个身穿长裙的女人。
她指间门夹着一根烟,看着门口的侍应生接待着来来往往的人,有的是熟人,看到她还会热络的聊上两句,有的是第一次来,张望着周围的环境被带入里面。
女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抬手抽了口烟,正在她眯着眼睛吐烟圈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男人,他拒绝了侍应生的指引,直直朝着前台过来。
他问道:“听说你们这后厨会做王八汤?”
女人脸色的笑容一顿,视线在他身上打量片刻。
“是,我们这有个好厨子。”
男人:“我想见见这个厨子。”
“我们这厨子不随便见人,你有事?”
“水库泄洪了,抓着几只好货。”
女人站了起来,把烟放进嘴里,她笑眯眯的和过来的一个老顾客打了招呼,然后走到了男人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跟我来吧。”
男人被一路带上了四楼的某个包房。
大厅依旧热闹,没人注意到这里说了什么,又即将进行什么交易。
夜总会四楼和下面几层不太一样,这里并没有震耳欲聋的吵闹和音乐声,几个包房都安安静静的,像是从来没人来过。
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个宽敞的房间门,特意装修成了卧室的样子,奢华又舒适。
此时柔软洁白的大床上正躺着两个人,男人腰部搭着被子靠在床头,没了眼镜遮挡的眼眸笑意不再,情绪直白而难掩。他有些厌烦。
但语气依然是含笑的,他说:“白城是个好地方,山高皇帝远的,纵然戎缜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这边来。”
怀里的男孩闻言轻哼了声,似是有些不屑:“谁要一直躲躲藏藏的,等方氏翻了身,总还要回淮城的。”
秦琮垂眸扫了男孩一眼,他倚在自己怀里,浑身上下都是青紫的掐痕,却没什么所谓,手指还在不断的在他胸口点来点去。
注意到他的视线,方闵抬了头,迎上去吻了他一下。
“反正总有办法的,就算回不了淮城,也不是没有后路,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
秦琮笑了下,意味深长的说道:“确实,总有办法。”
“不过还是要感谢您的,秦先生。”方闵拖着酸痛的身体往上靠了靠,他趴在秦琮肩头,扬着漂亮的眉眼笑道:“这些生意有了保障,方家也就有了底气,还能看戎缜和戎家人狗咬狗……”
“我听说戎家那个大哥当年好像是私生子直接登堂入室,把人家正牌夫人气死了才成了大少爷。”方闵眯了眯眼睛:“正好,就当我们替那个夫人出口气了,也不算坏事吧。”
秦琮:“你倒是挺正义的,拿人当替死鬼还先给人网罗个罪名。”他手指轻抚着方闵的眉眼:“说不定哪天老夫人就亲自托梦感谢你呢。”
方闵眨眼:“您别吓我,我最怕这种东西了。”
“是吗?胆子这么小啊?”秦琮笑着掐了下他的脸:“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后需要你胆子大的事情多了去了。”
方闵:“这不是还有您在吗?秦先生,您以为我为什么敢啊,要不是您撑腰,我早就跑路了。”
秦琮捏住他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你说得对,有我给你撑腰,所以,胆子再大一些。”“您撑腰得拿出撑腰的诚意来啊。”
秦琮表情顿了一下,垂眸看向他。
方闵勾住他的脖子:“最起码,上床的时候就不要喊江寄厘的名字了吧,不然我会以为您这是在给他撑腰。”
秦琮笑了起来。
语速缓慢却清晰:“好啊。”
方闵吻了上去,极为动情的样子。
他知道秦琮以前也有床伴,但隔一段时间门就会换一个,只有他,只有他是陪在秦琮身边最久的一个人。这让方闵很骄傲,他想,方家破落了又怎么样,反正他还有靠山。只要他想,他还可以有无数的靠山。
方闵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所以他没有看到秦琮眼底嘲讽的冷意,也完全忘了秦琮在床上的时候向来只拿他当个发泄的东西,从来都不手软。
秦琮掐着他的脖子,第一次没有叫那个名字,他低沉而缓慢的说道:“方闵,胆子再大一点,我会更喜欢你。”
方闵:“更喜欢我?和江寄厘比呢?”
秦琮俯身笑道:“只要你敢。”剩下的话他没说,方闵就已经满口答应了:“那您拭目以待。”
秦琮也爱怜的吻着他。
心里却想,真是个蠢到极点的小贱货。
此时,在方闵不知道的另一边,淮城南区某家规模不小的夜总会也在进行着某项交易。
突然进入淮城的这批烟引起了很多有心人的注意,暴利的苗头冒了芽便再难控制,无数眼红的人开始铤而走险,完全忘记了五年前这里的前车之鉴。
原本只在白城夜总会之间门低调流通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又在淮城闹了起来。
夜色深沉而静谧,无人窥见的地方正缓缓流淌着噬人的危机。
戎宅。
戎缜正坐在书房的靠椅上,面前的桌上放着好几个盒子,每一个盒子里面都躺着一条款式不同的星星手链,钻石细碎的光芒在上面闪烁,昂贵的材质和精巧的设计被完美的融合在每一处细节上。
他交叠着双腿,垂眸静静的看着。
男人一言不发,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以往这个时候书房里都不会有人打扰他,但这次却不同,程严站在旁边,一直在汇报事情。
书房内的气氛十分压抑,半个小时前戎缜就是这个状态,半个小时后他依然没显露出什么情绪。
“这批烟在南区闹得蹊跷又突兀,反而不像五年前那次有迹可循,先生,牵头的人不在淮城,南区也没有第二个孟四和刘长明,但是……”
戎缜手指轻轻抚上了最中间门的一条手链,他声音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有人在里面搅浑水,这批烟大概率是故意弄进淮城引人耳目,好让我们注意到背后的方家,先生,是……”
戎缜慢悠悠剪了根雪茄,点燃后夹到指间门。
“程严。”他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觉得这三条链子哪条更适合夫人一些?”
程严迟疑了一下,有些摸不准戎缜的意思,但还是认真回道:“蓝宝石更衬夫人的肤色。”
戎缜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中间门那一条链子,上面镶嵌着许多星星状的淡蓝色宝石。
他没再说什么,只咔哒一声把盒子盖上。
程严噤声片刻,刚想继续汇报那件事,就见戎缜站了起来。
他说:“回老宅。”
程严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些话没必要再说明白了,因为他没来得及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就是戎桦,先生早已经心里有数了。
南区这次出事太过刻意,从那批烟进到淮城再到泛滥前后不过两天,源头很好查,就在白城,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沉寂了很久的方家,先生可以在第一时间门就把方家端掉,但并没有。
因为方家早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先生动动手指就可以让他们再无翻身的可能,重要的是方家这条鱼饵后面的大鱼,不,不对,对先生来说,那些背后自以为是的操盘手还不配叫大鱼,不过是些不自量力的垃圾。
先生有无数的办法收拾这些人,今天只是见血的第一步。
黑色的劳斯莱斯驶入老宅的停车坪,院内灯火通明,这是戎缜第一次在晚上回这里,门口的人心里惊了一下,忙迎了上去。
程严已经拉开车门,男人长腿跨下,径直走进老宅。
除了程严还有两个人跟在戎缜身后,迎来的人那句“先生”都没来得及叫出口,他看着眼前的状况,直觉不妙,额头沁出了冷汗,赶紧跟了上去。
后院有狗叫声响起,吵得此起彼伏。
程严上前推开老宅的门,然后恭敬的站到一边。
餐桌前坐着不少长辈和晚辈,戎老太太在主位上,下面依次坐着一些叔叔舅舅,戎桦坐在另一边,他身旁挨着的是戎谨,右手边是他的几个孩子,其中最大的已经十六岁了,前几年才认回来,这会正在埋头剥虾。
戎老太太自己憋闷,经常会有戎家的人回来小住陪她,所以老宅并不算冷清。
戎桦看到门口的人,脸上的表情瞬间门僵住了,戎谨更是吓得直接站了起来。
戎老太太皱了皱眉,出声说道:“阿缜,这么晚了……”
戎缜一句话都没说,客厅有一个檀木透雕八仙椅,是整个老宅的主位,以前是戎老先生坐的地方,戎缜眼眸垂着,脸色阴沉的坐了上去。
他说:“把他给我拖过来。”
跟着戎缜进来的两个人会意,完全无视周围的其他人还有戎桦残了的那条腿,直接把他从上面拽了下来。
戎桦被扯着头发,跌跌撞撞的当着众人的面跪倒在了八仙椅前。
他心头狂跳,颤着手道:“戎先生……”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
戎缜嗓音不高,但客厅内死寂的沉默还是让这句话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内。
“我说的话不管用吗?”他交叠着腿,慢条斯理的垂眸蹭了下手指。
“不是的,戎先生。”戎桦知道这件事不能瞒,他一五一十的赶紧全盘托出,他语气又急又快:“是方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方家牵的头,他们的据点在白城……”
戎缜突然起身,朝着他的胸口狠狠踹了一脚。
那些话戛然而止,戎桦瞬间门朝后飞了好几米。
这一下不仅戎桦吓死了,戎谨也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周围的那些叔叔舅舅更是人人自危,没一个人敢出声阻止。
“所以你就把那批烟弄到了南区,想借我的手除掉方家?”
戎缜冷漠的垂着眼,语气平淡的没有任何起伏,程严却知道戎缜现在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因为先生生平最讨厌不听话的东西,遑论这个敢利用先生的垃圾。
戎缜叫了声:“程严。”
他什么都没说,程严却明白他的意思,程严行动很精干,他转身对着戎老太太点了下头,请示一般叫了一声:“老太太。”
然而说是请示,他却并没有等老太太回应什么,直接就走到了里面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上面的台子上放着戎老先生生前用的那根红木龙头拐杖。
程严取了下来走出去站在了戎缜身边。
地上的戎谨看到这一幕都快尿出来了,他还记得上次他二哥在老宅拿出这根拐杖的情形,龙头上面沾的血够他做好几年的噩梦了。
和戎谨一样,其他的叔叔舅舅们也心里惊骇,全都恨不得自己今天没来过这里,要不就是把自己戳瞎戳聋,免得看见眼前的情形。
戎缜走了过去,一脚踩上了戎桦的侧脸。
“方家我当然会收拾,但是比起苟延残喘的他们,我更恨你这种不长眼的废物。”
坚硬的皮鞋底在戎桦脸上碾压,他感觉自己脸颊的骨头都要被踩裂了,喘着粗气一直哆嗦。
戎缜抬了下手,程严就把拐杖递进了他手里。
“嘭”的一声,拐杖的龙头毫不犹豫的砸上了他的残腿,多年前那令人惊惧的场面再次重演,当年的戎桦是因为夺权,那时的他仍然是戎家的长子,而现在的戎桦不过是个触了家主霉头的残废,毫无尊严的倒在地上。
没有人敢说话。
戎家向来只有一种家法,那就是每任的家主,家主即家法,只要家主亲自动了手,那就没有人能阻止什么。
戎缜从老宅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死了一样。好像那根拐杖并不是打在戎桦身上,而是打在了他们身上。
戎桦出事的消息很快惊动了远在白城的方家,他们知道戎桦迟早要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方荣山稍一冷静就查出了淮城那批烟的事情,这才仅仅发酵第二天,白城都还没有动静,戎缜就已经知道了。
方荣山冷汗直冒,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对劲,戎桦是他们的替死鬼,不应该暴露这么早,可现在替死鬼已经死了,他们却还风平浪静,实在诡异。
他们就像是……斗兽场上被暂时圈起来的牲口,观赏者就在他们身后欣赏着一切。
方荣山不敢坐以待毙,连夜清理了夜总会里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把和他们做过几笔大生意的几个人都控制了起来。
他们战战兢兢,吓得肝胆俱裂,夜总会的门都不敢开。
方荣山甚至已经深思熟虑了出国的路线,打算逃出去先避一避,然而谁知道他连机场都没到,就被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拦了回来,那些人什么都不做,只是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他们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戎缜那条疯狗给咬死,但那条疯狗偏偏不动,只是把他们控制在某个范围内,看着他们惊恐绝望然后一步步坠入深渊。
方闵想到了秦琮,他想去求助秦琮,却不知道秦琮也早已经被戎缜列入了狩猎的范围。秦氏也被收购了。
全淮城哗然,很多人暗地里都道戎缜又发了疯,连戎家自己人都惊惧得要死。
这么多年来戎缜一步步把秦家逼上死路,手段狠厉毫不留情,一直到今天,秦家轰然倒台,整个淮城都笼罩在了一种阴影下。
程严知道这个结果是必然的,从他查到方家端倪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的结局,因为先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在他头上撒野的人。
方家也好,秦家也罢,没人斗得过先生。
程严对这个既定事实坚信不疑,直到那天,戎宅收到了一张照片。
上面的青年昏睡了过去,靠在冰冷的墙角处,衬衫沾了脏污的灰尘,眼眶很红。
照片背后写着一句话:秦氏和方氏的股权转让书。
一张价码清晰的明牌。
程严注意到照片右下角还有一串日期,那是在戎缜收购秦氏的前一天。
秦琮早就料到了今天这一步,他知道戎缜一定会把所有人逼到绝路,这向来是戎缜做事的风格,但是没关系,秦琮也顺利捏住了戎缜的软肋。
其他人觉得秦琮有赌的成分,戎缜不会因为任何人手软,秦琮却清楚,他不是赌,他就是确信,这个软肋能让戎缜彻彻底底输得一败涂地。
-
一个星期前,桐桥镇。
江寄厘自从戎缜离开后整个人都有些神经衰弱,他总担心戎缜再像那天晚上一样坐到他的床前逼迫他,他开始疑神疑鬼,总是半夜突然惊醒,然后满卧室检查一圈,检查门锁有没有被开过的痕迹,检查窗户有没有缝隙,检查床头柜上的东西有没有被人动过。
他几乎每晚惊醒后都要花费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门来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否则他就不能再次安心入睡。
更甚至,江寄厘躺在那张床上就会不自觉想起那天晚上,他想起自己说的话,那句“那你去死”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还有那串被他扯烂扔出去的星星。
江寄厘是个性子软和的人,说话总是温声细语,极少和人动气,更不用说说出那种恶毒又伤人的话,做出那种糟蹋别人心意的事。
可那明明不能算是他的错,他也知道那不是他的错,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就连睡觉梦里都是那个人沉默的样子。
很离奇的,他感到有些自责。
他开始拼命做其他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门缝隙都用各种琐碎的东西塞满,除了去琴行教小朋友们弹琴外,他还买了新的花盆种新的植物,给江崇尝试做新的饼干和甜点,去照顾病卧在床的明大爷,去给乔姨的小超市帮忙。
人一旦忙起来,就没那么多时间门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最近江寄厘还有了新的任务,明大爷四岁的小孙子也跟着家长来了桐桥镇,打算住一段时间门,家长平时照顾明大爷忙不过来,就给小孩报了邵维琴行的钢琴班。江寄厘正好能带着小孩一块过去。
明大爷的小孙子叫明扬,今年才刚过四岁,是琴行最小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明扬小小一只,像个粉团子,走路颤颤巍巍的,总是乖乖的叫着江老师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江寄厘恍然看到了江崇还是个小小不点的时候,天天搂着他脖子叫爸爸,又乖又可爱,江寄厘心软的一塌糊涂,索性就接过了照顾明扬的任务,也算给明大爷家里分担。
最重要的是,江寄厘在照顾明扬的时候,能短暂的忘记前段时间门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照顾小孩很费心神,江寄厘白天带着明扬,有时候晚上也会把他带回家里吃饭。
明扬和江崇是完全不同的孩子,江崇小小年纪就能完全照顾的了自己,明扬却不能,明扬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都需要江寄厘操心。
比如吃饭的时候要帮明扬带好围巾,还要随时看着他防止他把米饭吃到脑门上,洗澡的时候要注意他别把戏水的小鸭子喂嘴里然后喝一肚子洗澡水,走路也要看着他以防一个不小心平地摔,毕竟明扬小朋友以前就摔过,现在门牙还缺一个口子。
江寄厘忙碌了起来,精神压力反而不那么大了,每天晚上的睡眠质量也在逐步提高。江崇看在眼里,所以便也没什么意见,偶尔还会带明扬去楼下玩一会。
明扬虽然还小,很多方面都没有江崇成熟,但是明扬是个很乖的小孩子,每次跟着江寄厘去琴行都不吵不闹,琴行的小朋友们年龄普遍在七八岁,只有明扬四岁生日还没过,他年纪最小,但却懂事得惹人怜爱。
他本就喜欢江寄厘,加上这段时间门的相处,几乎把江寄厘当成了另一个家长,有事没事就粘着他,在他脸上啵啵的亲。
琴行的小朋友们看到都羡慕坏了,好几个胆子大的也要凑着热闹亲江寄厘,最后都被珞珞拦住了。
珞珞说得义正言辞:“随便亲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表现!要别人同意了才能亲,否则就是……就是耍流氓!”
江寄厘怀里的明扬听到了,似懂非懂的眨巴着眼睛,然后又在江寄厘脸上亲了一下。
珞珞偷偷扫了一眼,脸蛋立马红了。
她又说:“所以,从现在开始,谁要亲江老师必须先问江老师的意见!”珞珞话音一落下,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就速度飞快的缠住了江寄厘的胳膊,悄悄对江寄厘眨眼。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暗示。
江寄厘摸着珞珞可爱的羊角辫,被她逗笑了。
但心里也多了份歉疚,珞珞送给他的星星手链他还是弄丢了,他知道珞珞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好意思问他,所以江寄厘上次主动和她坦白并道歉了,小姑娘非常豪爽的表示没关系,还说下次再给他叠。
小孩单纯童真的模样让江寄厘心里更加自责,与此同时,他对戎缜那些莫名的情绪都散的一干二净了,他心里再次确定,那不是他的错,他不应该为此而对戎缜感到抱歉。
琴行因为明扬的到来热闹了不少,明扬不会弹琴,他连最基础的钢琴知识都没学过,纯粹把钢琴当玩具,别的小朋友弹小熊和洋娃娃跳舞,明扬挨个摁过去,听起来像一二三四五,只能弹个热闹。
江寄厘会在课余时间门把他抱在腿上,一个琴键一个琴键的按下去教他,明扬能听懂就认真听,听不懂也听,只不过是靠在江寄厘怀里当睡前故事的听,然后听一小会就困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每到这时候琴行其他小朋友就能凑一大圈,围在一起看明扬点头打瞌睡,明明都是小孩,却像没见过小孩一样。
江寄厘每次都被逗得发笑,邵维在旁边调笑他是孩子王。
他带了明扬将近一个星期,吃穿住行都是他在照顾,明扬的家长实在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他们特意来给江寄厘送了些东西,虽然江寄厘再三表示他真的很喜欢明扬,也很愿意继续照顾他,但两位家长还是觉得不合适,得了空闲就把明扬接回了家里。
于是江寄厘就只有在琴行上课的时候才能见到明扬了,但也没有持续多久,某天开始明扬突然就没再来了,江寄厘反复和邵维确认明扬的家长并没有给明扬请假,他有些担心,下课后直接去了明大爷那边。
那天明扬的家长正好有事离开了桐桥镇,江寄厘只以为是他们带明扬一起走了,明大爷当时状况不太好,江寄厘便也没有一直打扰他。
直到第二天明扬的家长回来了,而明扬依然没有回琴行上课。
江寄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明扬失踪了。
他彻底慌了神,想立即去找明扬的父母,结果还没来得及去,他的手机上就收到一条信息,是一张照片。
上面的小孩正躺在车后座上,小小一只缩成一团,正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江寄厘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明扬,小孩身上的嫩黄色小挎包是江寄厘送给他的,他很喜欢,里面经常装着自己的水杯和小零食,走到哪都挎着,江寄厘看着整个心都揪到了一起。
然而发给他照片的人除了照片其他什么都没说,江寄厘根本无迹可寻。
就在他急得要报警的时候,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起初接起时对方一言不发,放在以前江寄厘会以为是什么骚扰电话,但现在情况不同,江寄厘几乎瞬间门就确定这一定是带走明扬的人。
他迅速开了手机录音,问了好多遍,对方似乎很有耐心,任他怎么说都没反应,直到江寄厘快要急哭,嗓音里都带了哭腔,对方才低低的笑了声。
“别哭啊宝贝。”
江寄厘身体僵住了,整个人如置冰窟。
是秦琮的声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寄厘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颤:“他只是个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你猜猜。”秦琮似乎很悠闲,心情也不错,语带笑意:“猜对了说不定我就把他放回去了。”
江寄厘听着他的声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一边录音,一边打算用另一个手机报警,谁知他刚摁了一个一,秦琮不紧不慢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宝贝,我说什么你就乖乖的听,报警多没意思。”
江寄厘的手瞬间门顿住了。
他低声道:“我没有。”
“继续猜啊,你猜我想干什么?”
江寄厘咬着唇没说话,秦琮:“江寄厘,不要想着录音报警,或者寻求谁的帮助,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自己权衡,这个地方全是海,我一松手,这个小屁孩就掉进去了……”
“不要!”
秦琮笑了声:“可以啊,那你能乖乖听我的话吗?你听话我就放他回去。”
江寄厘:“你说。”
秦琮:“宝贝,来找我,一个人来。”
江寄厘哽咽了一声:“那你把他放回来,扬扬的爷爷生病了,不能受刺激,我求你了。”
“太可爱了。”秦琮嗓音愉悦,似乎被他逗得很开心:“江寄厘,你听话一点,只要你不耍小心思,乖乖一个人过来,我很快就会把他放回去。”
江寄厘没吭声,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都白了,他强忍着泪水,满脑都是混乱的思绪,许久才道:“……好,你说话算话。”
桐桥镇沿海的地方有许多废弃的工厂,有的已经坍塌,能从里面看到海岸边又高又陡的大礁石,有席卷来的海浪在拍打,海水冰冷而腥咸。
西面临海的这一边是废滩,基本没有人过来,此时路上行驶的一辆车里,青年缩在副驾上浑身发颤,开车的人带笑的眼眸时不时看向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慢慢在海边停了下来。
他撑着胳膊歪头看着他,笑着问道:“有那么害怕吗?”
江寄厘抬眸瞪他,手指死死扣着把手:“扬扬呢?你把他弄去哪里了?”
本该是极凶的语气和表情,但是青年已经哭得眼眶通红,抑制不住的情绪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说出的话更是没有半点威慑力。
秦琮觉得自己恶劣极了,他就想看江寄厘哭。
他故意道:“可能……被我丢海里了,记不清了,随手推了一下,一下子就不见了,应该是掉进去了吧,海浪那么大,成年人掉进去都逃不了,别说三四岁的小孩子了。”
果然,青年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他胡乱的伸手拿到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朝着秦琮的脸扔了过去,是个车用纸巾盒。
秦琮轻轻松松就接在了手里,他说:“拿东西打我能躲开,要不你自己试试?宝贝,你打我我肯定不躲。”
江寄厘根本没有心思和他乱扯,他从上车没见到明扬的那一瞬间门开始整个人就方寸大乱,他知道明扬曾经肯定是在过这里的,这辆车的后座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但是现在明扬却不知道被他丢到了哪里。
江寄厘从来都不信任秦琮,也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所以对于秦琮的话永远都是持一半的态度,包括秦琮说的把明扬丢进海里。
“你不说话算话我现在就报警!”
秦琮笑着沉默,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
江寄厘有些急,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把小孩弄到哪里了?”
“海里……”他眯着眼睛,随后又补充:“某辆车里?还是那边废弃的工厂里?或者,也有可能我把他送回了家。”
“我得想想。”
很明显秦琮并不是在想,他就是故意的。
江寄厘情绪已经绷到了极点,他哭得肩膀发颤:“他就是个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你不也是当过舅舅的人吗?你不能这样。”
秦琮挑了挑眉,往后一靠:“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江寄厘,想玩个游戏吗?”
他看到青年倔强的撇开了脸,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你猜,如果戎缜知道你被我绑架了,他会是什么态度?”
江寄厘闻言猛地抬头:“你疯了!”他突然开始疯狂拽车门:“你放我下去!”
“怎么可能。”秦琮轻轻的说了声,懒散的看着他:“我不是说了吗?江寄厘,你被我绑架了,你现在是我的筹码。”
“你放屁!”江寄厘气得口不择言。
秦琮语气带了些调笑的无奈:“你暂时应该跑不了了,所以不如和我一起猜一下,戎缜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你。”
“还有,你觉得你和方氏秦氏的股权转让书比起来,谁更有价值?”
江寄厘浑身发冷,他视线望向车窗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平线。
许久才嗓音发哑的缓慢道:“我连他家里的一条狗都比不上,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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