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寒林
下落时,她极恐惧,甚至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跳下来,只记得自己绝不是要寻死,只是逃无可逃……
穿破云层后,姜弃才看清这悬崖到底有多深,令她心惊胆寒,这时她眼疾手快,伸手去够峭壁上伸出来的树杈,没想到手指却直接折在树杈上,树杈断裂和她一同掉落。
剧烈的疼痛令她越发不想死,拼命想抓住什么,减缓下落的速度,直到拦腰撞在一段很粗的树干上,她痛得昏过去,在树上挂了很久。
等她清醒,只觉得下身失去了知觉,肚子一摸全都是血,血滴掉进深谷中,听不见何时落地。
想到自己要这样一路摔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才能落地,她不由得心生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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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旁传来念诵经文的声音,流羽一点都听不懂,他浑身都是红纹裂口,痛不欲生,闭着眼躺在席子上,只能猜到自己身在佛寺之中。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活生生扯出来一样痛,那时他想要追上姜弃,却觉得身上有无数锁链缠绕着他,把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随后那些人似乎在争论他该不该死,他并不在意,不知道结果是什么,只知道最后他被带进悬空寺,关在耳房里。
现在那些锁链还紧缚着他,连窗户上也缠了一圈又一圈锁链,流羽这才明白,这些很长的锁链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幻象,般舟的幻术是将它们隐匿了起来,令他无法发现自己一直都是被束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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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殿内,般舟独自坐在佛像前诵经,那座佛像目露忿怒,浑身青色,戴着骷髅和人皮配饰,手中还举着一个骷髅碗,碗中鲜血满溢,一直流到佛教脚下,流到一个被剖腹挖心的人像上。
“上师。”一个小沙弥跑过来,“那人醒了。”
般舟像是听不到一般,继续念诵经文。
小沙弥继续道:“他一醒来就说要去谷底,我已跟他说了,悬崖下的寒林是本寺的禁地,那里阴气很重,可他还是说,求你,让我去。”
般舟停下,睁开眼睛,说道:“若是如此,就是他自己所做的选择了。”
流羽被带到般舟面前,看到捆缚他的锁链另一头握在那个叫做如印的喇嘛手上。
他微微抬手道:“请帮我解开吧,我不会逃,也不会伤人,之后你们想怎样都可以,只是求你们现在让我去找她。”
般舟点头,如印便将锁链从流羽身上扯了下来,盘成一坨丢在旁边。
流羽向如印道谢,般舟道:“你不怕自己还是身处幻觉中吗?”
流羽摇头:“对我来说,幻境和现实,已经没有必要分清楚。”
“那请允许贫僧与你一同前往。”
“大师请便。”流羽神情疲惫,对此浑不在意。
那谷底极深,流羽走了许久,越往下,山谷中的花草树木越来越少,两侧石壁发白,上面只留着死树,时间久了,树也都变成了石头。
流羽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了人间,向无人知道的深处走去,他不愿去想此时姜弃是死了还是活着,只觉得冥冥之中,姜弃在下面等他,只要走下去,就能见到她。
终于到了谷底,这里幽邃深寒,遍地岩石就像干涸发白的河床,上面生长的是一片一片白色的树,树枝如同手臂一般扭曲地伸向天空,上面结了一颗颗豆大的珠子,晶莹剔透,竟像玉石做成的一般。
跟在后面的般舟说道:“流羽施主对此地有何感想?”
流羽摇摇头,不知为何,看到这些形状怪异的白树,他只觉得很哀伤。
般舟道:“此地被村民叫做白骨川,而我们却称这里为寒林,是阴阳交界的地方,曾经是战场,有许多人殒命在此。”
流羽伸手去碰了碰树杈,白色的粉末纷纷掉落,他已明白那是什么。
般舟继续道:“其实贫僧控制不了人心的幻象,施主能够看到的东西并不是贫僧变出来的,那些只是施主自己的心象,若不是自己相信那是真的,贫僧也无法令你相信。”
“我明白。”流羽道。
“每个人的所见所得,都是他的因果,看破看不破,是她自己的选择,施主无需背负别人的业果。”
流羽没有回答他,般舟便适时住了嘴。
顺着白色树林走下去,有一个青色的身影躲在白树之后,流羽愣了一下,马上朝那清影走过去。
那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把比她自己还高的长刀,一举起来就晃,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在树下一遍遍练习挥刀,刀风拂过树梢,白树上的石果子纷纷掉落,晶莹剔透,反射着阳光,那女孩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拿手去接。
流羽朝她走去,她却没发现他,等他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抱她时,她像烟一样飘散了。
般舟道,“如果不是你父母与姜霂山之间的纠葛,或许她并不会像现在这样,永远求而不得,永远在折磨自己。”
“你想补偿她,可是连你的补偿,都是在伤害她,若不是你同情姜霂山,妄图弥补什么,她不会从小眼见父亲的暴虐无能为力。”
“而当初,冯翾风又是为何选了晏无虞,抛弃姜霂山?追根溯源,这一连串的因果报应,最初皆是因为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流羽问道。
“当年的那位晏长容晏将军,便是在这里染上了血毒瘴。”
流羽一瞬间想到赤红的岩浆中那个身穿盔甲手持血刃的女人。
“当年她设计将蛮族将领库木罗的两万骑兵困在了摩笄山的山谷里,那时库木罗已经带领所有士兵全部投降,但晏长容为了震慑蛮族,让他们不再有胆量侵袭边境,她一个人亲手将这里的蛮族两万铁骑精锐葬送。”
“她一个人?”流羽有些惊讶道。
“伏火法中有一早已失传的绝招,只要拥有足够强悍的内力,就能够将山石皆溶,火焰成川,遍地化为焦土,没有一个人逃过流淌的熔岩,活着走出这山谷。”
流羽看着四周的白树个个如同挣扎的人形,上万人活活烧死的惨状几乎就在他眼前。
般舟又道:“她分明有许多忠心耿耿的部众手下,但你可知她为什么选择自己亲手杀掉他们?”
流羽心里已经明白:因为决定是她下的,这残忍嗜杀的罪名她要一个人担。
“那时库木罗身边还有一个擅长施毒的巫医,巫医也同样死在这片火海之中,但在死前,他将这里的瘴疠山岚之气汇聚起来,给一片火海之上的晏长容下了最狠毒的诅咒,令她从此失去了一切,致死都被这巨大的诅咒折磨。”
“血毒瘴……”流羽默默念道。
“令尊晏无虞有这样一个杀神之母,怎么可能不受到同样的诅咒?你的祖母和父亲,他们身上的杀业太重,他们活着,便有人死。你继承了他们的内力、他们的诅咒,自然会有和他们相同的命运,走到哪,都会令身边的人痛苦。”
流羽悲极苦笑,他从小就在血海中深受折磨,知道自己的活是因为许多人都死了,他在尸山血海中出生,身患血毒瘴,需要人的鲜血才能活,每次浸在血海中时,他都在想,这究竟死了多少人……最后连他娘亲,竟然也用她的命来换他的,他早就不知自己身上染有多少罪孽了。
“大师,你是想告诉我解脱之法吗?”流羽问道。
般舟双手合十道:“要想解脱,唯有一法,把你的血还给他们,让这里的冤魂放下怨恨,能够被佛祖超度,如此一切因果,都可解开。”
般舟继续道:“那个叫姜弃的女孩,从如此高的悬崖一跃而下,纵使她有千般本领,也再难活命,她怨念很深,她的魂灵也一样被困在这里,能够带她离开的只有你。”
流羽沉默片刻,道:“原来大师费尽周折,把我弄来摩笄山,是为了用我的命超度他们。”
“阿弥陀佛,一切决定都在施主自己,贫僧不过是告知真相罢了。”随后般舟的身影便消失了,真的将一切都留待流羽自己决定,他要的不仅仅是流羽的献祭,而且还要流羽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血祭给这里的亡灵。
明白了般舟的目的,流羽也坦然了……如果姜弃真的死在这里,那他就如此了结一切,和她一起去吧,只是不知还能不能追上她……追上了她也会生气,因为他又没有听她的话,他该怎么哄她开心……
从悬空寺走下来,已经花费许多时间,此时已是黄昏,山谷中一片昏暗,流羽抬头望见这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白树林,让自己的血流遍这里,用御血神功他可以做到。
当他的手心渗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树木上时,那个七岁的小姜弃的影子又出现了,这次她离他很近,流羽流着泪看她,心想或许她就是姜弃的魂灵。
小小姜弃用双手托住他流下的血,鲜血从她的指缝流过,落在白色的土地上,她仰起头很天真地看着他,于是流羽半蹲在她面前。
小姜弃开口道:“你的血都是我的。”
流羽一愣,等他回过神来,眼前的小姜弃早就不见了,而在山谷中的远处,亮起一片青色的光芒,一时那青芒几乎可以与姜霂山的金光匹敌,照亮了深邃的山谷,拖着青尾,坠入了纯白的寒林中,一落地便掀起大片白色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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