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石将军像
“师姐,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娘对我不好。”流羽看着夜空说道。
“我记得,那时候你很小,总是哭着喊娘,但你总是找不到她,找到了她也没功夫陪你,最后还是只能我去哄着你,带你在血海四处玩一玩,省得你总是去打扰她。”
师姐讲给他听的,和流羽那时模糊的印象融合在一起,他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总是在潮湿幽深的洞穴,仓皇地四处寻找他的娘亲。
“所以我总是觉得我能比我娘做得更好,我知道一个不安的孩子需要什么,我想一直陪着那个孩子,直到她不再需要我,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而不是像我娘一样,留给我的是我不想要的东西……我宁可血毒发作死在七岁,也不想让我娘用命来换我的……”
听他这么说,巫见白责备般推了他肩膀一下,流羽缓缓抬头笑了笑:“这只是孩童幼稚的想法罢了。”
巫见白严词道:“为了师母和师父,你不可以说死。”
娘亲死后,便只有师姐日夜相伴,流羽对师姐的教训总是言听计从,他老实地点点头。
巫见白叹了口气说道:“为什么这女孩要你来照顾,她娘呢,还有姜霂山不管她吗?”
流羽摇头,“岛上只有他们父女两人,所以她真的很在意她的爹爹,因此一直痛苦,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最初以为只要把自己全都掏给她就可以弥补,但那现在看来,不过是少年时面对一个孩子的自大天真。”
巫见白低头看他道:“你该不会是觉得因为师母的缘故姜霂山才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你是觉得你欠她的吗?”
流羽犹豫着没有回答。
巫见白摇头道:“你真是傻,我要是师母我就被你气死了。”
说完她忽然捂着胸口,忍不住又吐了血,血色在月下漆黑无比。
流羽忙站起来扶她。
巫见白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她浅色的瞳孔十分柔和,看着流羽道:“小流羽,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以后我也不在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得记住,照顾别人之前,你先照顾好自己。”
流羽鼻子酸楚,喊道:“师姐!你到底为何要做那些事?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是晏老将军,他告诉我要做什么,收到他的信时我很开心,心想自己终于可以为师父做些事情,我一个人真的太久了……”
“师姐……你不该用御血……”
“我知道,我仅仅是在练功上有些天赋,却没有师父那样的内力,也没有因血毒瘴渴求鲜血,所以我根本练不成真正的御血神功,还会很快受到反噬。”
巫见白拉起衣袖,露出苍白的手臂,上面纹路纵横,十分可怖。
“我这样就算了,是我自找的,你不能也这样,走上师父的老路,以后千万不要再御血,即使……发了狂想要得到鲜血的时候也千万要忍住。”
流羽道:“师姐,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医治。”
巫见白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好啊,我真的希望你能找到方法,这样你也有救了。”
她又抬头看树梢上的月亮,觉得那月色温柔地像师母的脸。
“只是师母那样厉害的医者花了许久时间都没找到,彻底解除血毒瘴的方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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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姜弃醒来,找不到流羽,出来看到巫见白用披风盖着头坐在庙外面,阳光铺陈在她身上,她像一座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姜弃走过去往她脚边一坐,问道:“伤还好吗?”
披风阴影下的巫见白露出脸朝她笑了笑:“还好。”
“巫姐姐,青枢经真的没法治你的伤吗?”
“你居然知道青枢经……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间石室出来的。”
姜弃嘿嘿笑起来,像个玩捉迷藏赢了的小孩:“我也会。”
她随手揪了根细长的草叶,让草叶发出青色的光芒。
巫见白略微惊讶道:“这种用法我真没见过,也想不到。”
“哼,我这么用,被冯弱水骂惨了。”
巫见白听完思虑一下,说道:“如果以后流羽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去找冯弱水。”
姜弃马上抬头看她:“流羽会有什么事?”
巫见白道:“我说的你只要记住就好,也不要再去问他。”随后她便不再说话,这时流羽摘了些野果回来,他把野果分给巫见白和姜弃,还剩了一些留给云展姿。
姜弃一脸不善地盯着他看,流羽被她盯得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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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弃拿着野果进庙里,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喂到云展姿嘴边,云展姿拒绝道:“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别人喂我,还是让我饿着吧。”
“让你吃你就吃。”姜弃不耐烦道。
云展姿面对强迫只是微微一笑,闭眼,闭嘴,完全不予理会。
姜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野果全摔在地上。
流羽走进来道:“我们还是早点出发前往云洲城,已经在这里停留一晚,不能耽搁太久。”
姜弃把云展姿拽起来,腰里别着一刀一剑,说道:“你不用去,留下照顾巫姐姐。”
流羽讶然道:“你不能一个人去。”
姜弃眼神瞟向别处,故意不看流羽说话:“我没一个人去啊,这不是有个带路的。”
流羽一看就知道她又在闹别扭:“不行,我同你一起。”
“不行,我就不要你去。”姜弃固执起来,拉着云展姿往外面走。
庙外的石头上,巫见白却已经不在那里。
姜弃回想,刚才似乎隐约听见外面一声凄厉的鸟叫,云展姿四下看了看,问道:“那个白发女子呢?”
流羽跟出来道:“云姑娘,她已经走了,她所做的事不是出于她的本意,请你都算在我身上。”
云展姿看了一眼流羽,冷笑说道:“你们都是血海之人,谁的双手不是沾满了鲜血,算在你们谁身上有何不同?难道你还能摘得清吗?”
“那你就算在我身上!”姜弃气道,她把云展姿的剑抽出来,“来,你现在把我杀了,然后就回去把我爹放了,之后也不要再去找巫姐姐的麻烦!”
“姜弃!”流羽喊她。
“流羽!”姜弃转身以怒气冲冲回应:“我就想去云洲城拿这女的换我爹出来,你不要跟着我!云洲城的人要杀你,我爹也要杀你!你不明白吗!”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流羽恍然明白。
“我知道,我也明白……”他走近姜弃,她气得像个炸毛鸡似的,光顾着瞪他。
姜弃总是这样,虽然看起来很凶,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暖处,她似乎天生就带着刺眼的光芒,让他这个在阴暗潮湿出生的人浑身刺痛却又忍不住向往,他也不清楚自己去了云洲城能做什么,只是不想再与她分开,不想再忍受那种看不到她时的担忧和焦虑。
“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杀掉我。”流羽认真用请求的语气问道,“你能带上我吗?我不想留在这里等你。”
流羽这样注视着她,姜弃有些委屈,她当然也不想和流羽分开,可是她爹……
“那你答应我,不要让我爹看到你,他要杀你,你就跑。”
流羽欣慰地笑着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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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洲城在酎雪山的东北方向,最近的路需要翻越几个山头,姜弃和流羽带着云展姿尽量穿林子,避免被人注意到。
走了几天,从林中出来,面前是一片连绵险峻的山壁,云洲城依山而建,俯视着塞外草原。
这几天姜弃发现重逢之后的流羽身体非常不好,走不久便脸色惨白,夜里还常常会浑身发抖,不知他除了中毒还经历了什么,反正流羽牙关很紧,他不想说的话怎么问也问不出来,姜弃想着想着又生气了。
“就在这休息!”姜弃喊了一声,然后直接一屁股坐在土路中间。
流羽喘息了一下说道:“就在这?我们很快就到云洲城了……”
“你知道怎么进城吗?”姜弃自顾自闭目养神。
云展姿的手腕被姜弃捆了一路十分难受,她也干脆坐在路边休憩,说道:“云洲城的人都认识我,你们带着我这副样子,是不会有人放你们进城的,走到城门下就被人放箭射杀了。”
“我把你挡在前面,他们会射你吗?”姜弃睁开一只眼瞟向云展姿。
云展姿努力坐直身子说道:“你可以试试。”
姜弃走到云展姿背后,给她松了松手上的绳子,问道:“有没有进城的法子?”
云展姿点头:“有,不过我主要在考虑进了城怎么抓你们,城中设有御敌的剑阵,想见识吗?”
姜弃看了一眼流羽,流羽朝她摇摇头。
姜弃很烦躁,一把扯起云展姿,云展姿被她扯得手腕痛极了却一声不吭。
此时天空乌云低得好像压在眼眉上,轰隆隆一阵不久就下起雨。
流羽在雨中抬起头看到山阴面的半山腰上有一座破庙,于是说道:“我们先去那边避避,再慢慢想办法……”
姜弃不听,站在雨里生闷气,流羽只好拉着她往破庙里去。
那座庙很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庙门塌了,横梁也砸在地上,里面十分阴暗,中间立着一个灰扑扑的石像挂着蛛网,此处已经很久没人修缮了。
姜弃蹲在门口一言不发看着天降的雨帘,满肚子心思,呆在门口更像是想躲流羽远一点。
云展姿靠在旁边,伸脚拂去一块石砖上的灰尘,上面还能看出雕刻轮廓,像是一个持弯刀的武士,她回头注意到流羽正看着庙中的石像发呆。
于是她抬头,看到那石像似乎是一个持剑将军,身形瘦长高挑,面容有些模糊,只能看出雕刻的是一个很柔和的面庞,云展姿忽然意识到这破庙似乎是很久以前建成的镇北将军庙,已经被人遗忘很久了。
雨幕遮住天地的光亮,外面看上去黑沉沉的,姜弃突然站起身,警惕道:“有人来了。”
流羽马上道:“藏到石像后面。”
云展姿被拖起来的时候一块湿布迅速塞进她嘴里,以免她喊叫。
流羽无奈地看着姜弃:“绑架人你也不用这么熟练。”
姜弃仍是没好气地小声道:“你别管我。”
一会庙中走进两个人,听声音一男一女,他们背上似乎背着很重的东西,进来后便放在地上,然后摘下斗笠,抖落身上的雨水。
那女子道:“哥哥,你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吗?”
男子道:“阿冰你总是太多疑,我们五虎将一条心是你自己说的,现在又怀疑鹿兄弟?”
“我没怀疑他,但现在这个时机就不太对劲儿。
“鹿兄弟与云洲城的仇怨很深,你是怕做了他复仇的工具?”
“他要借血海教之力铲除云洲城我自然帮他,但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就算攻下云洲城也无力守住,等那些被引去酎雪山的人回来,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弃城而去?那我们费这劲攻城干什么?”
那女子说着就一脚踢在他们背来的东西上,姜弃微微探头看出去,看到那是两个裹着油布的大竹筐,外面那两个人的脸看起来也有些眼熟,只是他们穿着粗布麻衣,像极了两个平常会下地劳作的普通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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