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梦魇
清晨,姜弃趴在流羽旁边醒过来,流羽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似乎又一夜梦魇缠身,脸上显得更憔悴了,姜弃烦躁起来,一脚踏在那破床上,把木板踏得更碎。
外面传来云洲城弟子的声音:“姜大侠,云师姐有请。”
“啊?干什么?”姜霂山的声音一听就是酒醉还没完全清醒。
“伏魔寺的玄极方丈赶到了,要你去见一下。”
“谁?”姜霂山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霂山摇摇晃晃一身酒气跟着云洲城的弟子走了。
姜弃留下来守着流羽,经过昨夜的事,她担心还会有人来刺杀,一步也不敢离开流羽身边。
房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姜弃拔出青鸾刀,纵身而起隔着房梁捅上去,房顶让她捅了个天窗通风,只听外面传来哇得一声。
姜弃喊道:“滚出来!”
门口房檐上露出一个倒着的圆圆的胖脑袋,那脑袋非常生气:“你这丫头,出手恁得狠毒。”
“是你?”姜弃看这胖和尚似乎在哪见过,她问:“你叫什么来着?”
“哎呀,救命恩人都不记得了,现在的小年轻真的是,没心肝!”那人胖胖的身躯从房檐上跳下来,他扯着自己破了个洞的僧衣给姜弃看:“你把和尚衣服捅破了,该怎么办?”
“补呗。”姜弃懒得理他,坐回流羽身边。
胖和尚看到了流羽,就顾不上自己的僧衣了,他探头看了看说道:“这人也是不听话,叫他不要用偏要用,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想走近一些,姜弃的刀直接指着他的鼻子,冷冷道:“做什么?”
“有你这样对待长辈的吗?长辈站着你坐着,还拿刀指着长辈。”
“哪来的长辈?”姜弃不屑道。
“你爹穿开裆裤的时候和尚就揍过他,你说是不是你的长辈?”
姜弃皱起眉头:“你是伏魔寺的和尚?”
“说对了,和尚是伏魔寺的和尚,和尚法号玄玄,姜霂山就没跟你提过和尚?”
“我爹才不会提无聊的人。”
“啧啧啧,什么人哪这是,和尚白对你爹掏心掏肺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白眼狼。”
“你来这做什么?”姜弃依然警惕不减。
玄玄道:“这不是又来给你爹善后了吗?你说他啥时候让和尚和方丈师兄省心过啊?”
“那你们是来帮我爹洗刷冤屈的?我爹肯定不会杀云洲城的人。”
“方丈师兄收到那云弘渐的来信,说明了原委,想你爹确实经常胡作非为,但也从未胡乱杀人,这其中必有误会,方丈师兄还怕和尚一个人来说不清楚,特地要亲自赶来云洲城,你说伏魔寺到云洲城山长水远的,师兄又年纪大了,何苦受这颠簸?还不是为了你爹。”
听他这样说,姜弃有些相信他的身份,把刀收回鞘里,抱着臂看玄玄。
“这个人给和尚看看。”说着玄玄走近,拉过流羽的手腕,捏在他的脉搏上。
“他的血毒瘴严重许多了,看来没少用御血,真是胡来。”
“血毒瘴?”姜弃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你不知道吗?他身上有一种世所罕见的奇毒,叫做血毒瘴,继承自他爹晏无虞,晏无虞打哪来的这毒就不知道了。”
好不容易有人肯跟她说,姜弃连忙问道:“中了这毒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就是想要沐浴人血,得不到就会痛得生不如死,人也会渐渐衰弱,直至死去。”
“可是我没见他……浸过人血。”
“和尚还想吃肉呢,这不是也没吃过吗?他能忍,忍着就是了。”
所以裴红雪说要给他血,并不是骗她。姜弃不明白流羽为什么要瞒她。
“他为什么以前没事?小时候我从来没见过他会这样。”
“这个和尚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他的娘——就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好但你爹却为她发疯的那个女人——是神药谷的人,她在流羽很小的时候做了什么,抑制住了他的血毒瘴。”
“那就是说还是有办法治疗这种毒?”
“大概吧,反正和尚不知道。”
玄玄看着流羽,忽然伸手扯他的衣领,姜弃刀柄顶住玄玄的胖下巴厉声道:“干什么?”她最讨厌别人碰她的东西。
“哎,别动别动,你把他领口解开看看。”
于是姜弃伸手拉开流羽的衣领,苍白发青的胸口上布满红色纹路,如同一张蛛网,已经将他前胸全部覆盖住。
玄玄道:“看到了?和尚见过晏无虞后来的样子,全身都是这个吓人的玩意儿,等这东西布满全身,恐怕他也会失去神志,变成只知杀戮的魔头。”
“那要怎么办?”姜弃问。
“好办,不要再让他用御血了。”
姜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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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流羽身处一片荒原之中,广袤无垠的天地中只有他孤单一个,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身上的皮肤干裂成渣成粉不断掉落,他又渴又累,地面也干旱得皲裂开,无处巨大的裂口中流淌着滚烫的岩浆,如同大地沸腾的鲜血。
他真的很渴,想喝一口水,只要一口就好……
被裂开的土地绊倒,他伏在地上,眼前就是浑浊鲜红的岩浆,他伸手过去,捧起一捧沸腾的岩浆,岩浆将他的手都烧化了,但他依然舍不得放手,捧到嘴边一口饮下,从喉咙到胸口,一直到肚腹都在灼烧着,连双腿之间都在发烫……
他意识很清醒地知道岩浆解不了渴,他继续向前走,仍然想找水喝……
不远处却有一颗青青的小树,树下有一个小土包,馒头一样,像是谁的坟,那上面坐着一个女孩,她一脚踩着坟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流羽无知无觉地走向她,离她越来越近,逐渐看清她手中把玩着一把断刀。
流羽一时站住,他有些害怕接近她,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被无数羽毛拂过一样,连隐秘的地方都没有放过,他全身颤抖,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是赤身裸体的,遍身都是血纹……
那女孩看到流羽,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的目光中什么都没有,却能将他的全身上下尽收眼底……
流羽越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情绪,越觉得自己十分羞耻,遍身皮肤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炽热地灼烧着,他恨不得钻入地缝,将自己丑恶的身体融化成血水,逐渐融入地缝中的岩浆,可是那女孩的目光仍然追随着他化成血水的身体……
流羽在一片水渍中睁开眼睛,他仿佛躺在水里,眼前是被捅了一个破洞的房梁,房中并没有人,他身上全是汗,泪水也早就流了满脸,腿间一片粘腻,只好用盖在身上的被子擦去,心想之后要把人家的被子洗一下。
他从床上勉力撑起身子,刚坐起来肩膀上的衣服就滑下去,露出胸口的血纹,他回忆起刚才的梦,不由得发起呆来。
忽然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你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又要睡个好几天。”姜弃看着他笑道。
流羽身子一震连忙把衣服拉住,挡住自己胸口,满脸通红,红得透亮,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姜弃。
姜弃正端着一碗粥,她一屁股坐在流羽旁边,流羽受不了往床里侧挪了挪。
“你怎么了?要不要吃东西?”以上次的经验,姜弃估计他是不会吃的,她也就随口一问,然后把粥放在桌上。
流羽哑声道:“我想换身衣服……”
于是姜弃拿他俩的行李在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一套旧衣服来,丢给流羽。
流羽继续沙哑道:“姜弃,以前我跟你说过,换衣服的时候要回避。”
姜弃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出去,把门带上,站在窗外等着。
院子的树上传进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姜弃靠着墙学鸟叫逗鸟,流羽手忙脚乱地换了衣服,然后把湿透的衣服床布被子裹成一团抱起来,推开门出去,院里有口井,他便开始打水搓洗。
姜弃愣愣看他做这一切,感觉这次他昏迷醒过来还挺有精神的。
“要我帮你吗?”姜弃问道。
“不用。”流羽直截了当拒绝她。
洗完被子他站起来满眼金星,扶住井边半天才缓过来,然后继续打水,端了一大盆水进了屋,开始上下擦洗身子。
姜弃在破窗户露出头,看着他的背脊说道:“你不用再洗了,昨天带你回来已经帮你洗过了,一身的血呢。”
流羽手一抖,哆哆嗦嗦道:“是你洗的?”
“不是啊,是一个云洲城的弟子,我昨天回来也累死了,躺下就睡过去,大半夜才醒。”
流羽这才稍微有些心安,感觉姜弃正一脸淳朴地看着他,他急忙道:“姜弃,你回避一下,不要看。”
流羽真是麻烦死了,姜弃翻个白眼走开。
等到折腾完这一切流羽头晕眼花,跌坐在床上,刚注意到对面的床榻碎了一地非常惨烈。
“血海教的人要杀你。”姜弃冒出来道:“真有意思,正派正派要杀你,魔教魔教也要杀你。”姜弃笑道,她倒是挺高兴的样子。
“但我爹说他不会杀你了。”
流羽抬头看她,她发自内心地正开心着。
看她如此,流羽逐渐从刚醒过来的慌乱中平静下来。
其实他一直只是想陪着她而已,从来没想过其他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她不需要自己,那她会离开也是理所应当的,流羽只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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