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变星星的第一天

宇宙第九区，恺隐星域，这是宇宙中最神秘的星域。

        在星际时代，宇宙中已经不再有国家之分，而是以种族为单位，分别生活在不同的星区。

        宇宙何其浩瀚，许多弱小种族终其一生也不会离开出生的星域，更不必说跨越星区，踏入其他种族麾下的领土，直到机械族创造出虚拟星网，这才令宇宙各种族逐渐有了相互交流的平台。

        星网在半个宇宙纪元前曾经有过一次面向众多种族的公开投票话题，内容是：“你认为最神秘的种族是哪个？最想探秘该种族的哪个星域？”

        发起该投票话题的人族官方账号还承诺，最后会从投票人中选择十位，直播满足他们探索梦想星域的愿望。

        仅仅三个宇宙日的时间，该话题就冲上了星网热议榜第一，投票人次超越了以往星网出现过的所有公开话题，最终星族以三倍票数差距断层吊打位于第二的虫族，成了全星际公认的最神秘的种族，而身为星族圣地的恺隐星域也随之成为星际众人最想探秘的区域。

        原本只是想借机推广自己最新打造的旅游星域的人族：……

        一个推广话题突然爆了也就算了，万万没想到就连自己种族的投票人中也有九成倒戈，投了星族。

        人族只得含泪找到星族，费尽心思谈判之后，终于让星族松了口，允许外族进入星族领地全程直播，只是原本的十位降到了三位，并且只能在恺隐星域停留一天，期间不可靠近中心星系，只能远远的看一眼。

        尽管条件如此苛刻，直播当天，星网直播间依旧爆满，镜头跟随被抽到的幸运儿进入恺隐星域，遥遥看到了中心星系处，悬浮着的众多星球。

        大小各异、光怪陆离的星球众星捧月般围绕着最中心的三颗星，星环重重叠叠，造出成片梦幻般的虚影，在宇宙中铺散开，比宇宙海倾覆时的碎雾更令人迷醉。

        来自宇宙深处的霞光如瀑布奔流而下，缠绕在最中间的星球表面，将其完全笼罩，时而有环形光晕震荡开来，让无形的空间泛起一阵波纹，哪怕相距数亿星域，只是隔着镜头看去，亦能感受到一股不可直视的威严。

        不知是谁先在直播间发出疑问：

        [我人傻了，星族不是只有两位王吗，为什么有三个星球，中间那颗是谁……]

        因为事先约定过不能靠近中心星系，镜头很快转走，但有关星族第三位王的猜想彻底沸腾星网，众多种族讨论了数天，从感叹星族华丽的本体到质疑第三颗星的真假，不管星网如何屠版，依然不见星族回应分毫，久而久之，也不再有人当真。

        而此时，恺隐星域中正迎来数十位跨区而来的异族客人。

        原准是此次鲛族和星族合作事宜的最高负责人，他和几位下属都不是第一次参与和星族的合作，但确实是首次踏入有星族圣地之称的恺隐星域。

        许久之前有关星族王的秘闻几乎传遍了宇宙，因此，他们所乘坐的星舰刚一进入恺隐星域，几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了舰外。

        无论在视频上看过多少次，都没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原准被眼前梦幻瑰丽的景象所慑，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

        “原少将，请您约束好下属。”

        原准猛地回身，发现是带领他们的那位女性星族，她神色愠怒，一只手钳制住了一个鲛族的手腕，无形的空间之力将刚刚形成的终端光屏绞碎，“未经允许，擅自拍摄或靠近我族王星是大不敬的行为，再有下次，将会被驱逐出星族的领地。”

        原准自然知道星族对于王的重视，冷冷地扫了一眼犯错的下属，接着保证道，“抱歉，是我御下不严，接下来的几天我会好好管束他们，请您原谅他冒失的行为。”

        对方还没答话，忽然有一位鲛族失声惊呼，“光！光消失了！”

        原准正要训斥，却看到那个一路上都冷若冰霜，没什么感情波动的女性星族左手捂住了胸口，看着星舰外某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其他的表情。

        那是一种混杂着激动、狂喜，以及不可置信的神情。

        原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他看到那颗不知多少个纪元前就被霞光笼罩的星球，在片刻之内光辉散去，显露出了真容。

        赵衍恢复意识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失语。

        一颗货真价实的、只在教科书里看到过类似图片的星球，正静静地悬浮在眼前，近的能看清每一寸星表，仿佛伸手就能触摸。

        这是一颗暗红色的星，表面流动着最绚烂的赤光，众多发光的物质环绕其上，形成了一道暗银色的光环。

        放眼望去，深黑的宇宙中，它像燃烧的红瞳，将一切黑暗吞噬。

        不知看了它多久，赵衍的大脑才从一片空白的状态慢慢恢复，重新开始运转。

        这是……一颗星星？会发光的星星，是恒星？

        所以他现在是莫名其妙到了外太空？

        不，也许不是莫名其妙，赵衍忽然想起，他意识消失前的场景。

        那时他正在去兼职的路上，正好撞见一群小混混抓住一只流浪猫肆意凌虐，后来还想拿火去点猫的尾巴。

        赵衍揍了那几个人一顿，救下了那只流浪猫，正犹豫着要不要带它去医院，小猫却忽然松开抱住他裤脚的爪子，直挺挺冲了出去，窜向巷外的马路上。

        赵衍下意识追上去，然后就撞上了一辆从视野盲区冲过来的大货车，身体飞出去数十米。

        陷入黑暗之前，赵衍迷迷糊糊中看到那只小猫蹲在他的身前，轻轻舔舔他的手，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识回笼之后，再联系自己目前的处境，赵衍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也许现在他是在死后的世界，没有传说中的地府，也没有所谓的轮回，只有飘在宇宙角落的残存的意识。

        红色的星球近在咫尺，赵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它——

        然后就摸了个空。

        并非他想象中自由自在、飘来飘去的意识体。

        准确来说，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整个人就像被从头到脚束缚在这里，不仅无法动弹，连视野范围也被控制在了眼前的区域，只能被迫维持着看着这颗星的状态，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是睁眼还是闭眼，但却能轻易“看清”视线范围内的一切。

        没有手脚，没有头颅……他目前的身体是一个浑然的整体，非要说的话，就像没有任何枝丫存在的树干，庞大且沉重，难以移动。当他妄图控制它时，正如一只蚂蚁试图撼动陷入泥沼的大象，不过徒劳而已。

        赵衍没有气馁，而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试图让自己动起来，哪怕只是一点点。

        费了半天功夫，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轻动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开心，眼前那颗暗红色的星球被他刚才的动静所影响，整颗星也跟着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从星体中心缓缓射过来一道近乎透明的光。

        那光甫一融入，赵衍的意识立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那力量分明是炽热、暴虐的，充满着无上的威压，融入他意识时却温柔至极，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的意识，带着他的意识触角化作无数碎片流向整个身躯，每到一处，赵衍就像生出了无形的眼睛，“看”到了流淌过的地方，直到全部身躯都被占满，赵衍终于摆脱了方才无法转动的视野，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的确没有手脚，也没有头颅，只有庞大的的身躯。

        一个圆形的，巨大的身体——

        他居然也变成了一颗星。

        一颗货真价实、物理意义上的星星。

        那股强大的力量再次涌动起来，亲昵地碰了碰赵衍现在的星星身体，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这算是被摸了摸头吗，如果一颗星也有头的话。

        赵衍能感受到它传达的善意，他控制着自己的意识，也反过来碰了碰它，它缠绕着赵衍的意识，攀爬而上，慢慢渗入，最后竟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赵衍发现自己能自由地控制身体了。

        他心念一动，自己的星体便朝红色星球的方向移动了一点，尽管速度并不快，但比起最开始完全无法控制的状态已经好了太多。

        这应该也和那股融入他意识的神秘力量有关。

        如果他是一颗有意识的星星的话，是不是意味着那颗红色的星球也同样拥有着人的意识？

        赵衍尝试几次后，很快掌握了控制星体的技巧，他不知道要如何联系那颗或许是同类的星球，想到刚才那股力量出现是在他让自己的星体动了之后，他便再次控制着星体晃了晃，这次他等了很久，红色星球都没有任何反应。

        是睡着了吗？还是刚才分出力量帮助他，所以自己受到了影响？

        赵衍有些担心，但他不敢让自己的星体移动的离红色星球太近，星球和人类不同，也许距离太近，会对它造成更大的影响。

        如果能变成人就好了。

        变成人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近距离登上那颗星，还能接触到那股神奇的力量。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赵衍忽然眼前一黑，来自星体隐隐的束缚彻底消失了，他的意识极速坠落，坠落，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疯狂下坠，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终于恢复了光明。

        四周入目皆是冰雪，漫无尽头的冰霜冻结了整片大地，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冻土，却又有火红的岩浆在地表散布的缺口内流淌滚动，截然相反的两极竟互不影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赵衍就站在冻土之上，浑身赤|裸。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试着动了动，身体很快接收到指令动了起来，腿脚也一样能随意控制，和他还是个健康的人类时没什么区别。

        他不再困于星体，但仍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和星体的联系，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他立刻就明白了这里是他的星球之内，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让人类的形态消失，重新回到星星的状态。

        这里和他曾生活过十几年的星球截然不同，但又微妙的相似。

        他的星球上，也会有无数生命存在吗？也许会是奇形怪状的植物，凶猛可怕的动物，甚至一些拥有着智慧的高等生命。

        这些生命如果存在，它们诞生于他的星体，某种意义上和他血脉相连。

        赵衍闭上眼，无师自通的将意识与星体融合，这一刻，他重新成为了宇宙中悬浮的那颗星，仅仅须臾就看遍了整个星球，有拔地而起的高山险峰，霜雪穿衣；有一望无际的平川，冻土铺陈；还有广阔辽远的冰海，冰山沉浮。

        还有地底深处没有尽头的岩浆坚冰，攀附在每块地表之下，于寒冷中燃烧。

        星球的意识一息万里，赵衍视线触及的每一寸土地的颜色，每一块石头的位置，都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寻觅了整个星球的每一处，连冰海最深处也没有放过，却依然没有找到一种动植物，哪怕只是最原始的藻类。

        至此，赵衍终于确定，他的星球上，没有任何生命。

        这是一颗美丽的死星。

        在他还是人的时候，就是个孤儿，没想到变成了一颗星球后，还是一颗孤星。

        不知是喜是悲，赵衍叹了口气，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又很快被他驱散，孤星又如何，他一样能活下去，还能活的更好。星球的寿命比人类长多了，他有大把的机会去探索宇宙中其他的角落。

        更何况，还有一颗疑似同类的星也在附近。

        思索间，赵衍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所在的位置，好像比别的地方低了一些。

        他再次换成星球的视角，俯瞰着这里，这次他看到了，在他所在的位置，一个巨大的、兽类的爪印清晰可见。

        而他，正站在印痕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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