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大姑娘,  大姑娘…”

        “大姐,你怎么了?”

        三喜吓坏了。

        叶婷也吓得不轻。

        原来大姐真的喜欢那位郡王爷,仅是听到有关郡王的事,  大姐便如此上心如此在意,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想过去安慰大姐,却瞧见大姐倏地朝门外跑去。

        叶娉一口气出了门,但见前路无人,  后路空空,  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难道真是她练功练累了,  眼花不成?

        忽然前面拐角处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咬咬牙撒腿追上去。一直追出去老远,  还是没能追上。

        人潮声声,  远远传来街市的热闹,伴随着由近及远,  或是由远渐近的嘈杂声。这些声音仿佛极远,  飘忽如隔山隔海。

        叶娉许久未动,  似站在寒潭深处。

        冷得彻骨,寒得入心。所有的一切都在远去倒退,  天大地大似乎只剩她一人。她浑身发抖,  心生绝望。

        三喜也追出来,  一连几声唤她,一声比一声焦急。

        许久,叶娉才恍若梦醒一般,  魂魄归体。

        那位温郡王声名在外,  字字非虚,  应是一早已瞧出她的不对之处。原主本是内宅女子,  又与他毫无交集,  他居然能看出自己和原主的不同,足见其心思慎密。

        她不知那把假的御龙刀是试探,主动归还。此举必是让他肯定猜测,断定她也是重生之人。他应知今日被封赏之事传出,她必然猜到他的来历。

        他为何不避讳于她?

        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死人才不会泄露出去。所以此前他几次三番,或许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同类相斥,以那人之孤寒,后来为何会放过她?她心思急转,一时这般一时那般,如天上地下。

        但事实是,她还活着。

        或许那位温郡王,未必想要她的命。

        僵冷的身体渐渐回暖,她朝三喜挤出一个笑。这笑落在三喜的眼里,比哭还难看。三喜后悔不已,自责自己一时没忍住提起温郡王,害得自家姑娘这般失魂落魄。

        主仆二人往回走,叶娉一直想着心思,三喜则胆战心惊。

        自家姑娘哪里都好,唯有一点让人担心:那便是一旦遇到温郡王的事,就开始犯病,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走着走着,叶娉目光顿住,看向某个地方。

        背角处那个龙章凤姿的男子,不是温御是谁。

        青砖的墙,厚重的苔。幽深的巷道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哪怕是昭阳烈烈,男子的身后似乎永远不曾受过阳光的普照。

        他的寒自带煞气,所及之处冰冻三尺。

        墨绿色的官服,颀长的身姿。仅是那般随意而立,竟像是与这世间隔着鸿蒙旷野,无人敢近其身。

        不是眼花。

        方才那人真是温御。

        他们已经彼此心知肚明,地位却又悬殊如天地,她该如何面对?

        盛朝第一刑司之名,令人闻风丧胆。事到如今,她还有必要在他面前伪装吗?若是她坦诚以对,是否还有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朝那边走去。

        “郡王。”

        “嗯。”

        “贵人不踏贱地,郡王为何在此?”

        “路过。”

        好一个路过。

        公主府在北城,刑司衙门在南北城交界处,通天台亦是在北城。无论他去往哪里,从哪里来,怎么也不可能经过她家门口。

        “听闻郡王高升,小女不胜欢喜。”

        温御又嗯了一声,表情冷淡。

        叶娉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既想不通他为何看上去一副神情淡淡的样子,又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好。

        难道直接问他,重生的感觉如何?要不要交流经验?

        书中结局时,女主已生两子,但这位温郡王依然未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重生的,后来有没有成亲生子?看他一副孤老的相,恐怕一直到最后也未必娶妻。

        “郡王不高兴吗?”

        “陛下厚爱,为臣者肩负更重。斩奸除邪,责无旁贷。”

        他说斩奸除邪时,眼睛却是看着叶娉。

        叶娉心道,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眸光。

        “我不是奸,也不是邪,且我与郡王并不一样。”

        寒风起,不知是倒春寒残存的冷,还是眼前之人与生俱来的冷。这风像是从某处而来,又像是来自四面八方。

        叶娉下意识瑟缩着身体,她还穿着简单的练功服,略显几分单薄。乌黑的发未梳任何发髻,仅是辫成一个辫子,随意地垂在胸前。

        温御的瞳仁里清楚倒映出她的模样,素脸娇艳,腰肢纤细,婀娜有致。再是衣着普通,亦掩不住峥嵘初现的美。

        他静静待之,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郡王有没有想过,这世间或者存在一本书中。恰如我们回顾历史,那些王朝与民间故事之所以流传至今,皆是因为有文字记载。”

        一本书?

        温御眉锋微动,示意她往下说。

        “我并非此间人,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或是另一个时空,也或是千年之后。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出在这里,但原本那位叶家大姑娘确实已经不在。我成了她,不仅拥有她的身体,而且还拥有她的记忆。我既得了她的恩惠,所思所想便是替她保全叶家人。”

        所以这个小姑娘并不是重活一回,而是借尸还魂。

        温御惯与狡徒奸恶打交道,自是能分辨出她说的是真是假。此女方才诉说时双肩微耷,呈自然之状。双手垂在身侧,并无不安的小动作。在说到原来那位叶家大姑娘时,眼中划过一抹悲悯。

        如此荒诞,却似乎更合理。

        他在观察叶娉时,叶娉也在密切感知他的情绪。

        或许这位温郡王,信了她说的话。

        “小女所求不过家人平安,此前多有冒犯郡王之处,实在罪该万死。若郡王能宽恕于我,小女日后必定谨言慎行,绝不会再言语唐突您。”

        见温御气场平和,她又接着道:“郡王,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小女都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没有显赫的身份,也没有过大的野心。以前所求不过一生安稳,现在只求家人平安。您身份高贵,如坐云端。小女低微,如落尘埃。灰尘再是借风起舞,也无法飞上天。像小女这等微不足道的人物,不值得您多看一眼。”

        这般自贬,竟是让人有些不忍。

        温御已不记得自己的心有多久没有为某件事某个人起过波澜,越是年长他的心越是像是沉寂的凛冬,一片冰封白雪茫茫。

        眼前的女子,原本的年纪应该也不大。他活到四十有二,应该比她年长许多。仔细思来,似乎有些以大欺小之嫌。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可笑自己多活一世,再是容颜回春,却改变不了沉沉暮气。倒不如眼前的女子,借了异世轮回的光,还魂之后大放异彩。

        “那本书,是史书?”

        “不是。”叶娉心下一松,看来温御信了她。“乃是一话本,名为《盛宠小娇妻》,讲的是您妹妹温如沁和宣平侯世子沈翎的恩爱故事。”

        居然是话本。

        而且这名字,委实俗气了些。天下竟有如此荒诞之事,当真是活久见妖魔,更荒诞的是他竟然信了。

        叶娉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杀自己,道:“书中所记郡王不负皇恩,披荆斩棘保家卫国,后世流芳千年万年。”

        千年万年?

        他可活不了那么久。

        温御深深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转身走了。

        身高腿长,如松如竹,端地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美男。叶娉却莫名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孤寂,所到之处行人避让,如落入凡间的孤星。

        或许是高处不胜寒,这位郡王爷活得未必开心。只是相比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出身显贵的世族子弟何等幸运。像她这等朝不保夕的可怜人,更是没有资格同情别人。

        三喜见温御走远,这才白着一张脸过来。

        “大姑娘,温郡王怎么会在这里?”

        叶娉满腹心思,随口答道:“来看我的。”

        三喜想哭,她家大姑娘的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生病的大姑娘好可怜,她身为丫头不应该刺激主子。哪怕是说谎,只要姑娘能开心她也愿意试一试。

        “……奴婢就知道郡王爷一定是来看大姑娘的,大姑娘这么好,他肯定被你的真情所打动,对你上了心。”

        叶娉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三喜这丫头,还真信了她的鬼话。

        得以保全性命的喜悦,和被人这般无条件信奉的感动,让叶娉鼻头莫名泛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三喜越发心疼自家主子,仅是见了郡王一面,居然能让大姑娘喜极而泣。

        这时叶婷也跟过来了,看到大姐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大姐,那位郡王爷说什么了吗?”

        “没有。”

        “那就好。”

        叶婷心想,那位温郡王生得那般好,难怪大姐入了痴。

        “大姐,咱们回去吧。”

        叶娉捏着妹妹的掌心,轻轻笑了一下。

        她好生叮嘱叶婷和三喜一番,二人知道轻重,自是不会说出去。是以叶母和叶氏都不知道,还当是姐妹俩在家里闷得慌,出去透了个气。

        傍晚叶庚下值回来,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已为叶廉那得一位老夫子。那位老先生曾任国子监的讲学博士,学识渊博德高望重。

        一家人听到这个消息,皆是欢喜不已。

        翌日叶庚特地告假,准备一应上门礼带叶廉去拜访那位老先生。

        父子二人到了老先生的家门口,叶庚敲门几次无人回应。最后出来一位老仆,说是他家老先生病重不见人,近日也不会再收新学生。

        叶庚大惊,明明说好了的。他还亲自和老先生谈过,将自家与王家的恩怨和盘托出。他记得当时老先生十分气愤,极是不耻王家的行径,还再三保证绝对不会畏惧强权,一定会收下叶廉这个学生。

        没想到不到一天的功夫,竟是生了这样的变故。

        他初时当真以为老先生是病重,尔后细想便知此事有内情。他与老先生见面时,对方红光满面气色极好,不可能一夕之间就病倒。

        叶廉来时极为欢喜,眼见着这般情景自是猜到结果。

        他垂着头,很是沮丧。

        “无事,这个不成,为父再替你找新的夫子。”叶庚安慰儿子,“实在是不行,为父还可以亲自教你,定然不会耽搁你的学业,误了你的前程。”

        叶廉点头,忍着没哭。

        父子二人又等了一会,老先生家的大门依旧紧闭。

        最后叶庚叹了一口气,准备带儿子回家。

        才走了没多远,迎面遇到一个短须儒衫的老者。老者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极为不屑瞟了父子二人一眼。

        “都说了不是读书的料,这般不敬师长的学生,哪个夫子也不敢收。我劝你们还是死心的好,早点另作打算早谋出路。”

        叶庚认出这人,正是那位逼迫儿子退学的胡夫子。

        胡夫子一脸得意地蔑视着父子二人,敢罪王家的人,他还见过有人会有好下场。旁人有幸和王家结了亲,还不得巴结讨好。竟然还敢和王家撕破脸,闹得纷纷扬扬阖京皆知,这叶家人真是愚蠢至极。

        女儿没了名声,一个不知廉耻又凶悍,还家一个听说力大如牛。儿子进不了学,整个永昌城不会有会敢收叶家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饶是叶庚是出名的好性子,此时也被激出了几分戾气。原来是王家人在背后捣鬼,那位老先生也不知有没有被他连累。

        小人得志,狗仗人势。

        这位胡夫子背靠王家,竟然如此狂妄。

        “原来是无才无德的胡夫子,如你这等识人子弟的狂妄小人,竟然还有脸为人师表。我看你不仅愧对圣贤书,还愧对那些曾经被你误导的子弟。你害人不浅,还恬不知耻,当真是夫子中的败类!”

        这些话,都是女儿说过的。

        叶庚此时说来,觉得分外解气。

        他忽然明白娉娘的愤怒,明白她为何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与人争执与人分辨。实在是强权之下无公允,让人不吐不快。

        胡夫子是来落井下石的,也料到叶庚说话不会好听。他气归气,但心里却是痛快。他背后靠的是王家,王家扶持他,他在书院地位还在。

        而这对叶家父子,一个在国子监受排挤打压,一个连学都上不了。得罪了王家,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他们还想好?简直是做梦!

        一个无法进学的学生,哪有前途可言。

        一个官场受打压的人,迟早会被贬出京。

        “你们说什么都没人听,反正老夫我一切如故,而你们就不一定了。到头来只会惨兮兮地离开永昌城,再也碍不了我们的眼。”

        叶庚当然知道对方不是危言耸听,心中越发悲愤。

        叶廉突然大声道:“你不配为人师,我为自己曾经在你门下学习感到耻辱!你记住,是我不耻再奉你为师!”

        胡夫子冷笑,这小子几日不见,倒是胆肥了。以前在书院时,不过是王家五公子身边的一条狗,比奴才还不如。

        “小子,休要猖狂,有你哭的时候。”

        “我才不哭,我偏要笑。”

        胡夫子冷哼一声,看谁笑到最后。等到叶家人最后走投无路,有他们哭的时候。叶家人迟早会认清楚事实,灰溜溜地滚出永昌城。

        经过那位老先生的家门前时,他露出一丝鄙夷。这位老先生确实是个硬骨头,可惜再硬的骨头,也不可能不顾及儿孙们的前程。

        他相信整个永昌城,不会有人敢收叶廉。

        如此痛快之事,岂能少了一杯酒?

        他心情无比畅快,走着走着还吟起了诗。眼看着快要走到街市之中,突然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罩住。

        不等他叫出声来,嘴也被人堵住了。

        一棍子下来,他痛得喊不出声。

        两棍子下来,他感觉自己背都快断了。

        打人的人颇有几分巧劲,且绝不击中他的要害之处,但疼是真的疼,酸酸胀胀的那种疼。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快错位,呜呜地乱叫唤。等到那人停下来后,他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没想到一个闷棍下来,他直接被敲晕过去。

        窄小的巷子里,一对双生姐妹花并肩而立。

        “大姐,人就丢在这里吗?”问话提叶婷。因为力气太大,她刚才没有动手,也是怕一不小心出了人命。

        “就丢在这吧。”回答的是叶娉。打人的就是她,她下手极有分寸。

        姐妹二人是跟着叶家父子后面出的门,原本是叶娉不放心,害怕王家人会使坏。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王家果然从中作梗。

        这位胡夫子,不打不快。

        寻常的巷子,偶尔会有人来往。她们将套着麻套的胡夫子塞到一堆乱物当中,任是谁见了也只当是同样的一袋杂物。

        叶娉将木棍也往杂物里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

        叶婷道:“若不是看他年纪大,我真想亲手教训一二。”

        “这顿打,够在他床上躺个十天半月。若是再敢出来蹦跶,自是还有好果子等着他。”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大大方方地往出走。她们生得美,瞧着一娇一弱,谁也不会以为她们刚才开黑打了人。

        将将走到巷口,便看到倚在墙上似笑非笑的宋进元。宋进元的身后,还有一位身着白衣的尊贵男子。

        那白衣男子,正是温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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