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迎面走来几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虽然一身常服,但那通身的威仪让人不敢直视,正是当今陛下赵瑞。
陛下与空见大师私交甚笃, 常微服出宫向大师请教佛法或是棋艺。宋进元身为京吾卫统领, 自然是知晓此事。
他赶紧行礼, 心内却是乱七八糟嘀咕了好几句懊恼的混账话,暗道今日不知是吹了哪里刮来的倒霉风,命格和运气都寸得不行。又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 好好的为何一时好奇跟踪温承天。窥破温承天的秘密也就罢了,居然还跟着来到护国寺。先是听了空见大师那些让如鲠在喉的批命, 眼下又因为言语不当被陛下撞个正着。
好生倒霉。
“回陛下, 臣说的是叶家姑娘。”他硬着头皮道。
身为臣子, 忠字为先。
天子面前,不欺不瞒, 这是他们宋家的家训。
“叶家姑娘?”赵瑞怎么可能没听过叶娉的名字,甚至可以说比谁都关注京中的传言。那姓叶的女子痴缠御儿, 名声已经极差。“你说的可是最近京中传言的那位叶姑娘?朕怎么不知那等女子, 居然会和御儿是天生一对?”
语气隐有薄怒, 帝王龙威让人胆寒。
宋进元暗自叫苦, 他哪里知道一时口舌之快, 竟会被陛下听个正着。余光瞥一眼身旁置身事外的某人, 不由气得牙痒。好你个温承天, 他不就是调侃了一下叶姑娘,这小子竟然不管他的死活。
“陛下恕罪, 臣乃一时失言。只因那叶姑娘说过自己不愿为妾, 方才臣听郡王也说自己不会纳妾, 这才随口一声感慨。”
“她不愿为妾, 与温郡王何干?宋大人莫不是最近事务繁多,脑子也不好使了。若不然朕准你歇息几日,你看如何?”
什么歇息?
这是要停他的职。
宋进元“扑通”跪地,道:“陛下,饶命!”
“朕体恤臣下,着你回家歇息,你为何求饶?难道是想抗旨!”
“陛下,臣不累。就算还有一口气在,臣也不会倒下。臣想起还有事务要处理,请陛下允许臣先行告退。”
宋进元心里那叫一个苦,还是有苦说不出,哑巴吃黄连的那种。温承成这小子见死不救,这笔账他记下了。
这时他听见温御说:“陛下,宋大人忠心耿耿,您让他回去歇着,还不如杀了他。”
有这么劝话的吗?
万一陛下真砍了他的脑袋怎么办?
宋进元想哭,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哪。
赵瑞哪里不知这两个人的交情,当下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宋进元如蒙大赦,忙恭敬告退。一路脚步匆匆似有鬼追,一直出了护国寺,他这才有功夫擦擦额头的冷汗。
眼下回过神来,咒骂温御睚眦必报的同时,忽地生出几许对叶娉的担忧。
陛下疼爱承天,哪怕是承天把天捅了个大窟窿,陛下也不会责怪。他自己也不怕陛下恼他,他是什么德行陛下一清二楚,就怕陛下迁怒叶大姑娘。叶家无根无基,又得罪了王家,若是再被陛下所厌,日后怕是永远出头之日。
一时心情极其复杂,竟不知该不该告诉叶娉。
……
眼见碍眼的人走了,赵瑞脸色缓和了许多。
身为帝王,他仅有的温情是皇姐给他的,所以他把自己所剩不多的温情也全给了自己的外甥。
这个外甥相貌出众能力不凡,莫说是下臣之女,便是他膝下的那几位公主,他都觉得略配不上。若不是公主们年纪太小,他压根不会在臣子之女中选择。方才宋进元打趣,也不见御儿恼怒,莫非对那位姓叶的女子不一般?
若真是有气节守规矩的女子,立誓不为妾倒也罢了。一个行事逾矩的女子,说什么不肯做妾,简直是不知所谓。
莫非还想嫁进公主府不成?
“听说那女子与你二妹妹交好?”
“是,雪娘很喜欢她。”
赵瑞皱着眉,“此女心机深沉,怕是故意接近。公主府没有主母,是以上上下下都乱了规矩。你年岁不小,也该娶妻生子,断了有心之人的念想。”
这个有心之人,说的就是叶娉。
传言如风,风生羽翼,有关叶娉的那些事早已不知传成什么样子。身为帝王,见多尔虞我诈,最是不喜精于算计的女子,赵瑞也是如此。
那等低微之人,不值一提。
见外甥不语,他眉头越拧。
“不日璋王进京,朕记得他的长女庆阳也满十六了,与你年岁也算是相宜。”
璋王是赵瑞的皇弟,当年在夺嫡之争中未下过场,是以赵瑞登基之后对这个皇弟还算宽厚。璋王也较识趣,这些年一直在封地待着,轻易不会进京。
此次进京,是为给先帝祭陵。
温御心道,他和十几岁的小姑娘年岁怎么可能相宜。莫说他上辈子的年纪,便是如今他已二十有四,和十六岁怎么算也算不上相宜。
若真相宜,不在年岁,而在阅历与心智。
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模样,狡黠善变,一时痴情一时可怜,艳绝天成而不自知。
“臣受陛下厚爱,此生无以为报,唯能报以纯臣之心,不结党不营私,不与世家牵扯,无欲则刚。”
赵瑞闻言,心中一震。
“御儿!”
“陛下,璋王此次归京,祭陵之后必不会轻易离开。一旦他在京中停留一年半载,京中局势定然有变。臣若娶了庆阳,他日必受掣肘。”
“庆阳不成,不是还有世家望族之女。不论侯爵,不论王谢,你选一位知书达理贤良端庄之女皆可。”
赵瑞是真急,如果不是真心疼爱这个外甥,他早就作主赐婚了。
皇姐刚怀上三月有余时,太医诊出是男胎。皇姐说男儿好,成家立业宏图在外。不比女儿家,束手束脚牵制太多。又说日后只求自己的孩子平安自在,娶一心悦之人。
若非如此,他何至于由着御儿的性子。
“武安侯的嫡女你不喜,谢家的嫡女你不要,朕实在不知你到底要什么?”
“陛下,众世家上位之心不死,你争我夺明来暗往。臣若娶其中一家女为妻,无论将来如何撇清,免不了成为某方势力的助力。陛下难道忘了您与臣的母亲当年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人前的吗?”
赵瑞如何能忘。
先帝皇宫充盈,世家女极多。他虽是嫡皇子,因出生晚排行靠后,险些没能活着长大。若不是皇姐相护,他如何能在一众有靠山的皇兄中杀出一条血路。后来他听从皇姐的交待,登基之初没有急着要子嗣,也没有急着立后,就是不希望重蹈覆辙。
一阵沉默,风从廊沿过。
殿前屋檐下的铃铛随吹摇摆,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惊动了屋顶上停歇的鸟,扑棱棱地飞远了。
檀香阵阵,夹杂着僧人诵经的声音。
“此一时,彼一时。朕能护住你,就如同当年你母亲护着朕一样。璋王这些年一直很安分,此次回京一是祭陵,二就是为了庆阳的婚事。庆阳刚出生时朕带你去看过,你很是喜欢。想来庆阳长大后模样性情应该都不差,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见温御有话要说,赵瑞连忙又道:“朕知你心意,你不愿被世家左右,若你娶了庆阳,朕就放心了,庆阳嫁给谁都不如嫁给你让朕安心。朕不逼你,也不强求。待璋王回京,你和庆阳相处一些时日再作定夺,你看如何?”
这话说的,实在是有掏心窝子了。
世人皆道温御受宠,不是没有道理的。
温御怎么可能没见过长大后的庆阳郡王,那位后来阖京皆知的风流郡主初时还避人耳目,后来竟是无遮无拦常与私养的男宠招摇过市。
“回陛下,臣不愿意。”
“相处而已,你也不愿?”
赵瑞真是搞不懂自己这个外甥,若是旁人有这样的出身,怕是日日鲜衣怒马张扬恣意,早已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哪里像这个孩子,谈婚色变,视女子为妖魔鬼怪。以前还会顾及他的面子,应付一二。如今竟是连敷衍都不敷衍了,直接拒绝。
到底是何缘由?
难道…
他想起以前被他压下去的一个传言,心生不好的预感。莫非御儿真如那些人所说的那样天生不举?
“御儿,你老实告诉舅舅,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舅舅二字一出,便不再是君臣。
温御垂眸,“没有。”
他并非不知道世人如何私议他,说他不举,说他好男风,还有人说他杀戮太重遭了天谴。在世人眼中,他与进元同病相怜,皆是老天严惩之人。
赵瑞略感安慰,开始苦口婆心。“那你为何不愿娶妻?女子虽有许多麻烦之处,但亦有许多可爱之处。你若一昧抗拒,岂不是辜负了自己。”
“臣并没有一昧抗拒。”
“你还说你没有抗拒…”赵瑞似想到什么,眼神倏地变得凌厉无比,“难道你说的是那位姓叶的女子?”
“是,也不是。”温御半抬着眼,如往常一样亲近又不失尊重。
赵瑞震惊。
那样的女子,如何能入御儿的眼?
他震惊的同时,猛然发现眼前的外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明明还是那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明明他们舅甥感情极好,上朝下朝常常见到。但是不知为何,他像是许久没见过这孩子一样,久到仿佛隔了好多年。
这样的御儿,极像皇姐。
“御儿,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朕不同意!若是你母亲还在,也必然是不会同意的。”
皇姐再是期盼御儿得一心悦之人,也不会喜欢那样的女子。
温御抬眸,“陛下,您可还记得臣十五岁进刑司衙门时,和您说的话吗?”
赵瑞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时候他再三问御儿,是否真的要走这条路。刑司与血腥为伍,常年侵染阴气森寒,权贵子弟根本不会选择这样的途径出仕。
他早已为御儿打算好了一条富贵通天路,初时自然是极力反对。无奈御儿坚持,跪在他面前说愿为帝王刀,不求青史名。
他记得自己听得此言,何等震撼。
御儿说到做到,不出三年已是盛朝第一刑司。
“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都做到了,朕很欣慰。”
“所以臣想告诉陛下,时至今日,臣的初心仍然未曾改变。若无意外,臣此生不会娶妻生子,一生为刀,效忠陛下。”
赵瑞明白了。
这孩子是在告诉他,那位姓叶的女子就是意外。
“你不愿纳妾,你是想娶她?”
“也可不娶。”
饶是赵瑞帝王之尊,帝王心术深沉诡异,听闻此言还是有些错愕。什么叫也可不娶?御儿到底在想什么!
“不纳也不娶?”
“是。”
“你…你不是会是想……”赵瑞说不出话来,他想到了皇姐。当初皇姐和温国公便是彼此两情相悦,却一个不嫁一个不娶。皇姐是为了他,所以迟迟不肯出宫嫁人。温国公是为了等皇姐,所以一直默默守护。而今御儿也说,不纳也不娶,一生愿为帝王刀。
不。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御儿不纳也不娶。
若真是如此,他将来有何面目去见皇姐。
罢了,一个女子而已,不值当伤了他们舅甥的感情。既然御儿喜欢,那娶就娶了吧。左右御儿的身世,也不需要婚事锦上添花。
良久,他叹息一声。
“你若喜欢,朕为你赐婚。”
“不急。”
怎么又不急了?
赵瑞真是越发弄不懂这个外甥在想什么,不是说为了那女子愿意不娶也不纳吗?难道这小子不知道他这个当舅舅的着急吗?
“你今年都多大了?你还不急?你看看常太傅家的那个老二,朕记得比你还小两岁,却是连儿女都有了。”
“陛下,您应该看看温国公府,臣的堂哥也未成亲。您还应该看看抚远将军府,宋大人也还是独身一人。”
赵瑞气结,这小子真气人。
不是不急吗?
正好派去京外办案。
温御领了差事,恭敬告退。
一直守在护国寺不处的宋进元将他堵个正着,一听他要被派去京外办差,当下心有戚戚焉。陛下连亲外甥都罚,他还能有好吗?
果不其然,温御这一走,他不仅要管京吾卫的事,还有处理通天台的诸多杂事,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再也没有闲功夫四处凑热闹。
他们离京的离京,忙碌的忙碌,叶娉全然不知。
她喝了两天药,月事就来了。
又过了几天,叶庚腿脚好得差不多,恢复往日的上值。上值的当日,他便知道温郡王被派遣出京一事。
未怕大女儿多想,他并未告之。
叶娉近几日忙着做面膏,先前寄放在兰氏铺子里的十多瓶都卖光了。兰氏派自己的心腹丫头跑了一趟叶家,让她多做一些。
有钱子赚的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样过得极快。直到叶庚再次出事,打破了这些天来好不容易的平静日子。
叶庚经上次的事,自然是事事小心。
只是这一次伤的不是身体,而是官声。
国子监的学生分两种,一是官生,二是民生。官生来自王公世家和官宦人家的子弟,民生来自各州县的官员举荐。
有人举报他与青州的官员勾结,对青州推举上来的学生大开方便之门,未经严苛考核便收入国子监。
举报之人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人证是一位姓贾的青州学子,物证是他与那位县令的往来书信。
盛朝重风气,越是读书之人越重名声。
人证物证俱在,叶庚当场被收押。
不等消息传到叶家,叶娉就已经从宋进元派来的人那里得知事情的经过。她安抚好叶母叶氏,揣着钱财就出了家门。
叶婷原本要跟她一起,被她制止。
眼下家里乱成一团,若再有什么事,必须要有一个人镇场子。祖母虽有功夫在身,但年事已高。婷娘虽体弱,但那一身力气还能唬人。
她没有急着去喊冤,而是想私下先见一见宋进元。宋进元是京吾卫统领,深知此事的轻重与厉害。
行至半路,被人拦下。
拦她的人很眼生,是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说是他的主子要见她。她心生警惕,那侍卫却说他家主子有法子救她的父亲。
她更是将信将疑,脑海中全是阴谋论。最后那侍卫说她一人过去,三喜留下。若一刻钟后她还未下来,三喜可前去报官。
见还是不见?
为了父亲,叶娉决定赌一把。
但她不肯过去,让那侍卫将他家的主子请过来。那侍卫似是很震惊,犹豫一下后去禀报给自己的主子。
他进了旁边的茶楼,不多会的功夫二楼的一扇窗户大开,隐约可见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那老者一身官服,头上戴着象征四品官员的官帽。
叶娉不认识这个人,但她知道对方既然是官,且还是一个四品官员,倒是可以一见。
进了茶楼,她在侍卫的带领下进到二楼的那个房间。房间里除去刚才看到的那位老者,还有一位中年仆从。
这仆从眼神凌厉,从她进门起就一直在打量她。目光之威严,气质之霸道,完全不像一个下人。
她还未及细思,便听那老者发问。
“你就是叶氏娉娘?”
这声音略显尖细,听着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叶娉回道:“正是小女。”
“你可知本官是谁?”
“小女不知。”
她仅回答,却不问。
这人将她请来,又着官服又戴官帽,像是生怕她不知道他的身份。纵然她不问,她相信对方也会主动告之。
那老者见她不问,冷哼一声,“本官姓赵,想来你应该听过。”
姓赵?
叶娉心下一惊,难道是那位有不良癖好的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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