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古往今来,  风云变化最是无常的当属天子脚下。帝王心思难测,一念新秀崛起,一念世家崩塌。王御史被陛下训斥内宅不修之后,几乎所有位列朝堂的官员都能看出来,  王家已然失了帝心。

        底蕴深厚的高门大户一旦失势,  或是在一夜之间倾覆,  也或者是悄无声息地日渐落败。王家自诩百年清贵,  又倚仗陛下对王太妃的感恩之情,  这些年可谓是风光至极。几个月前他们恐怕还想着借二皇子的势,  如何让家族更进一步,  却不想形势会急转而下。哪怕他们将三房分了出去,  亦是徒劳无功。

        接连几日,  王家大门紧闭。

        一直到常老夫人八十大寿,  王家人才出门走动。

        常府迎客的是杜氏和兰氏妯娌俩,  兰氏一见叶娉就笑得合不拢嘴,又是夸她有福气,  又是向她道喜。

        她虽未宣扬怀孕一事,  但这样的事根本瞒不住。因着她现在是郡王妃的身份,  还怀了身孕,自是受到最好的招待。

        此次宴席,  叶氏也带着叶婷一同前来,  这也是叶婷第一次正式亮相。前几日宋叶两家已敲定婚期,  是入秋后的第一个黄道吉日。

        温御不知是如何同宋进元交涉的,  反正宋进元爽快地将自己的私产全交了出来。他的私产当然比不上温御,  但也十分过得去。那些东西左口袋出右口袋进,  全充作了叶婷的嫁妆。

        叶婷知道自家大姐心疼自己,  当时就哭了。

        叶娉抱着她安慰许久,  打趣她说舍不得嫁那就不嫁了,不想她脸上虽然带着泪,却是坚定地摇头。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宋进元等不急,这婚期自然是拖不到明年。

        婚期定下之后,姐妹俩又单独说了好些话。叶娉说来说去还是不太放心,再三叮嘱她若有不对之处,应立即告诉家人。

        叶婷郑重地应了,表示自己一定会注意。

        宋家人对她很满意,一是她的力气,极合宋将军的心意。二是她和宋进元的八字相合,深得宋夫人的心。最重要的是她是宋进元唯一的妻子人选,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她,宋进元极有可能成不了亲。

        甚至这原因种,宋家上下对她那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是以宋夫人一看到她们,立马就笑着过来了。

        叶氏很多年没有参加过这样正式的宴席,自然是有些拘谨。好在宋夫人健谈,她也就慢慢放开了一些。

        不时还有人过来同她打招呼,有些是她认识的,有些是不认识的。有宋夫人在一旁提点,她也能勉强应付。

        世事最难料,谁能想到以前还籍籍无名的叶家会成永昌城的新贵。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叶氏自己都想到会有这一天。丈夫已是国子监祭酒,大女儿是郡王妃,二女儿即将嫁给将军府的独子。两个女婿简在帝心,一个比一个出色。两个儿子亦是学习刻苦,深得郭夫子的器重。

        人对于他人的态度变化,最能第一时间感知。

        她感受到的是别人的讨好与有意结交,备觉受宠若惊。若不是之前大女儿提醒过一二,恐怕多少会有些失态。

        与她相反是王家人的感受,落差之大如两重天。哪怕旁人还是同她们说话打招呼,但那微妙的态度变化最是让人难受。

        一个家族退出历史舞台的过程,有可能是漫长而又痛苦的。那种努力挣扎依然无法重拾辉煌的无力,才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温夫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以前她出席这样的场合,不说是众星捧月,那也是很多人讨好的对象。而今她不说是受到冷落,却也明显能感觉到别人的刻意回避。

        所以当叶氏被人奉承时,王家几位夫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叶娉和叶婷姐妹俩长得相似,却又气质完全不同,俨然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且不说这对姐妹婚事何等如意,单说俩人的容貌也足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不多会的功夫,姐妹俩旁边又多了一个温如沁。

        美人谁不爱看,而且还是三位。

        常老夫人眯着眼,指着她们问身边的常夫人。“瞧着眼生的紧,也不知是哪家有福气的,竟是得了这么一对双生花。”

        老太太年纪大,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京外的庄子上静养。是以叶娉来过常府几回,一次也未与其见过。

        常夫人在婆母耳边说了什么,听得常老夫人连连点头。

        “晓得了,是承天媳妇和进元那小子未过门的媳妇。那两个小子倒是眼睛毒,下手也是又快又狠。甚好,甚好,我瞧着都高兴。”

        宾客们一一向常老夫人贺寿,常老夫人始终带着笑,时不时说上几句。

        轮到叶家人时,常老夫人让叶娉和叶婷姐妹俩往前一些。她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越发的慈眉善目。

        “看看这两张小脸,长得这么像,又这么好看。我老太婆看着心里都欢喜得很,料想承天和进元那两个小子也是喜欢得紧。”

        这话一出,听得在场的夫人心思各异。

        一位朱色金绣褙子的夫人,在听到常老夫人这句话之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凌厉的目光看向叶氏母女这边,正好与叶娉的眼神撞个正着。

        叶娉认识她,她是王家大房的大夫人刘氏,也是温夫人的娘家大嫂。

        刘氏瞬间移开目光,继续端着架子。

        世家宴会的流程几乎差不多,先是宾客集聚一堂,说些家常显摆儿女,接下来才是入席。众夫人各有妙招,或是迂回或是直接,无非是要让在场的其他夫人知道,自家有女初长成,

        不知是哪位夫人提到了庶女,刘氏极为不屑地说了一句庶女祸家。这话得到了不少夫人的附和,毕竟没有哪个正室会喜欢家里的妾室和庶出的子女。

        大多数人都看出门道,有意无意地看向叶氏母女。

        叶家和王家之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场之人皆已有所耳闻。一个庶女嫁人之后反与娘家断亲,刘氏这话定然是意有所指。

        叶氏瞬间白了脸,坐立不安。

        她是王家庶女,这是哪怕断亲改信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想说她是庶女,但她的女儿们全是嫡出,可是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口。

        叶娉冷了脸,看向刘氏,“敢问这位夫人,庶女从何而来?”

        刘氏端着身份,故意不理她。

        她面上未有半分窘迫,也不见被人忽视的羞恼。“庶女亦有父,若无生父,何来庶女?庶女既非天生地养,岂能称为祸家之源?”

        刘氏大怒,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居然敢教训她!

        不等刘氏回击,叶娉又道:“且不论嫡庶。单就这句话而言,王夫人实在是偏颇,祸家之源何其之多,譬如不孝子,譬如自己一时不察行差踏错。你居然一言以蔽之,怎么不让人怀疑是为自己家族的日渐落败与腐朽找借口。”

        “你说谁落败,说谁腐朽?”刘氏这下再也忍不住了,他们王家何等门第,岂容一个庶女所生的贱种说三道四。

        众人神情微妙,虽说郡王妃说的话也不甚委婉。但在场的夫人都是正室,她们视男子为天不假,但对自己的夫君未必没有怨恨。

        叶娉敢在常家的宴会上怼刘氏,也并非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她知道常家有祖训,几代都没有庶出的子女,所以她才会站出来正面刚刘氏。

        “一家草包软骨头,男女老少黑心肝。养的儿孙似草包,难道不是落败之相?残害姨娘,算计出嫁庶女,难道不是黑心肝?”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心道郡王妃今日是要向王家人发难。谁不知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分明就是郡王妃自己说的。

        有人下意识看向温夫人,温夫人可是王家女。眼下婆家的侄媳妇这般贬低自己的娘家,身为国公夫人的她能忍吗?

        她当然不能忍。

        她没有开口,而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媳庆阳郡主。庆阳郡主垂眸玩着自己指甲,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这对婆媳不动声色地较着劲,谁也不想自讨没脸。

        刘氏那叫一个气,还从未有一个小辈敢和她这么说话。她依然端着世家夫人的架子,一张脸气得铁青。同行的妯娌等人拼命想制止她,无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这里是常家,郡王妃如此目中无人,真当常家是市井之地不成?”

        “王夫人也知道这是常家,方才那番言论,我还以为王夫人是故意和常老夫人过不去。好好的寿宴非要语出惊人,怕是想故意引人非议挑起事端。”

        “你…你胡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但凡是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刘氏不是叶娉的对手。有人暗道这位郡王妃未出嫁之前曾经大闹玉清书院一事,果然是有几分口舌之功。

        叶娉如今的身份,没有人敢轻易得罪。

        刘氏原本也有些怵,她怵的不是叶娉,而是叶娉身后的温御。但她心里也憋着气,这些天他们追究来追究去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三房之所以连接出事,皆是因为一个出嫁的庶女。

        这个出嫁的庶女不懂事,生的贱种也不懂事。如果不是这对母女,三房不可能出事,他们大房二房也不会受牵连。

        “女子当自重,则他人才会重之。一个女子当街滋事已是有失体统,大庭广众之下咄咄逼人更是失了分寸。”

        “王夫人这话我不敢苟同。何为自重?难道是被人欺辱时不吭声,被人迫害时不反抗,这样才是自重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来日后你们被人当街辱骂围殴亦不会反抗,甚至还会怜悯那些打人之人,事后送银子送礼慰问他们是否打疼了手。”

        不知是哪位夫人笑出了声,突兀而又刺耳。

        常老夫人一脸茫然状,喃喃地问身边的常夫人,“年纪大了,耳朵越发不好使。你们方才说了什么,怎么瞧着热闹得紧。”

        常大夫人低声道:“都是一些儿女经,母亲听多了也记不住。儿媳瞧着她们还得说上了一阵子,不知先扶您回去歇着?”

        老太太点点头,道了一声也好。

        主家中途离开,宾客们的顾忌便少了许多。

        刘氏“呼”地站起来,怒视着叶娉。

        “你身为郡王妃,难道就是这般不顾及郡王爷的脸面吗?”

        这是想给她扣大帽子。

        叶娉眉眼更冷,“我品性如何,自是陛下定论。陛下夸我言容有则,端敏含章有明理之才,王夫人若是不认同或是有异议,何不亲自去问陛下。”

        她是皇帝赐婚,人品那是有金口玉言为证的。

        刘氏心下一骇,气势顿时散了。

        “你们方才可都听到了,并非我故意找事,而是郡王妃先挑我的理。我说庶女误家有什么不对,在座的哪家没有姨娘庶女,有几个姨娘是听话的,又有几个庶女是贴心的。郡王妃还是太年轻,他日自己若是亲身经历了,必是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王夫人此言差矣,郡王妃是年轻,但说的话却极为中肯。庶女并非不可避免,也不是真正的祸家之源,王夫人这话还是有失偏颇。”

        说这话的是沈夫人。

        温如沁闻言,眼梢都红了。

        她是庶女出身,二嫂和婆婆显然都是在为了她。二嫂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她很意外婆婆也会这么护着她。

        沈夫人这一出声,立刻又有几人附和。

        刘氏的脸色已成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他们王家果然是失了势,若不然也不会落到无人相帮的地步。

        这时常夫人回来了,像是没有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笑着和大家赔不是,三言两语就打了圆场。

        不多会的功夫,宴席开始。宾客们依次入席,众人有说有笑,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不曾发生过一般。

        温如沁紧挨着叶娉,两眼红红。

        “二嫂。”

        “看来你婆婆对你不错。”

        叶娉小声打趣她。

        书里的女主是真善美,历经波折终于和男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沈夫人一直中意的温如玉,很是瞧不上女主的庶女身份。虽然后来女主凭借自己善良打动了沈夫人,但其中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艰难。

        这一世,沈夫人似乎早早就接受了她。

        “婆婆对我很好,世子也是。”她一脸娇羞。

        “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

        叶娉摸了摸她的脸,她越发的娇羞,眼睛里却全是感激。

        她所有的好运气,似乎是从和二嫂交好之后才有的。在此之前,从没有一个人如此喜欢她,处处想着她。

        因为有了二嫂,她才和二哥说上话。也正是因为二嫂,二哥才会操心她的亲事。如果没有二嫂,她不可能嫁给世子。如果没有二嫂,她在宣平侯府也不会被人看重。二嫂送来的东西,二嫂对她的维护,是她在侯府最大的底气。

        “二嫂,有你真好。”

        叶娉笑而不语,往前面看去。

        这一看,眼底的笑意渐淡。

        温夫人正在和叶氏说话。

        “四妹妹,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们?”

        叶氏最是听不得这样温言细语的话,那是她在王家仅有的温暖。她心里生了愧疚,很快又想起女儿的话。“温夫人,我已不是王家女,不敢当温夫人这声四妹妹。”

        “你还是怨的。我们若是知道三婶是那样的人,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她作恶。可恨她害了那些人,也害得我们王家抬不起头。娉娘与你母女同心,怕是更怨我们。我与她同为温家媳,当然是希望与她处好关系,不想她对我隔阂太深,竟是将我也当成了恶人。我有苦难言,百口莫辩。若是可以,我想请四妹妹从中解释一二,哪怕她不和我亲近也行,莫要再将我视之为仇敌即可。”

        这样的要求,叶氏不好拒绝。

        遂为难道:“一码归一码,有些事确实与你无关。我会和她说,但听与不听全在于她。”

        “多谢四妹妹。”

        温夫人脸色微松,眼神难掩感激之色。

        叶娉望着她的背影,问温如沁,“你觉得大伯娘这个人,如何?”

        温如沁犹豫一下,道:“看着是好,但又觉得没那么好。”

        别人都说大伯母不仅才貌双全,且善良贤惠,小时候她也是这么以为的。大伯母温柔又好看,说出来的话每一字都有道理,年幼的她很是喜欢。

        后来有一次她偷偷听到大堂姐说她的坏话,大伯母不仅没有训斥大堂姐,还说她就是一个小庶女,不值得大堂姐太过在意。从那时起她对大伯母就起了疑心,哪怕对方在她的面前再是关切再是嘘寒问暖,她都觉得是假的。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包括姨娘。因为她怕别人不信,不信大伯母是那样的人。

        叶娉道:“相信自己的感觉,咱们这位大伯娘,或许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她快走几步,很快便到了叶氏身边。

        “大伯娘怎么一个人,郡主呢?”

        温夫人闻言,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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