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飞鸟不下》是时漫真正意义上执导的第二部影片,和前一部《芒刺》相比,这是一部继承了人生漫长主题下,探讨青春期少年反叛题材的社会片。
不青春,甚至有些残酷。
在此之前,它有另一个名字——
《残酷青春物语》。
主人公们是一群少年,涉世未深,却都饱尝艰辛。
剧本中其中不乏很多孤独抉择的时刻,时漫用了一种新的方式去诠释。
笔触比起之前拍的《芒刺》,细腻之余,还透着一股子力透纸背的辛辣。
和对社会现实无形中的讽刺。
时漫的作品里,极少有完全幸福的人物形象。
就连她的某些镜头,也显得尤为冷峻。
不拍戏的时候,许京言在房间里读剧本。
一遍又一遍,从头到尾。
仔仔细细,一字不落。
每看完一次,他的心情都更沉重。
尤其是看到剧本的最后一场戏。
他都很难以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
即便脱离了他是里面的角色这一点,也很难不对其他的人物怀有同情与共悲。
在无力更改的社会里,任何的反抗都成了无所谓的挣扎。
到最后,只剩一群无力的少年独自化解悲伤,试图与世界和解。
从电影心理学的角度看,剧本凝练了创作者自身的追求。
又亦或者是内心的压抑。
而《飞鸟不下》是时漫一个字一个字改出来的。
或者与其说是改,不若说是创作。
从一部青春片,纵身一跃,沉入海底,成为一部青春残酷物语。
一群如风驰骋的少年中,各自有各自的压抑,他们活在同一个世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精神却是割裂的。
影片的风格看似凛冽残酷,实则是沉重的精神自我救赎。
回过神来的时候,许京言被压得透不过气。
那些血淋淋的场景,一幕一幕,走马灯似地在眼前不停地飞过。
每一个少年,都渐渐变成了同一个人——
时漫。
他仿佛看见那个街头淋雨的少女,独自躲在角落里哭泣。
昏黄路灯下,孤独的身影暗自徘徊,久久不愿离开。
寂寞夜空里,抬头繁星点点,低头孤身一人。
“可我哪还有家呢……”
电影的最后一幕,永远定格在惺惺相惜的少年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
闭上眼,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许京言合上剧本,沉沉地呼出胸口始终吐不出的一口气,随后起身走出房间。
今天是男二号程远丘剧本里的最后一场戏。
剧组提前到了高塔,现场和设备早早布置好,只等天黑就开拍。
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许多,剧组的工作人员这个点大多都去吃饭了,时漫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改分镜,有几个地方一直不太满意。
但明天就要开拍了,今天必须修改出来。
孔靖拎着打包的饭盒从远处走过来,远远地笑着冲时漫喊:“漫姐,给你带了馄饨。”
时漫低头擦手稿,头也没抬,轻笑了笑:“谢啦。”
她最喜欢吃馄饨。
“是蛋黄虾仁馅儿的,”孔靖把馄饨放到时漫旁边,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时漫正在画的分镜,“嚯,漫姐,你这分镜真的,绝了。”
时漫笑了声:“得了吧。”
孔靖真心实意地赞叹:“不是,我说真的,你这分镜画得太好了,那画面感太强了,就是给一个没当过导演的人去拍也能拍得出来。”
“果然艺术还是要靠天赋,像我这种猪蹄子,打死我也画不出这种来。”
时漫吹了吹纸上的橡皮屑,做了几个深呼吸。
有点儿胃疼。
见她拧着眉头,孔靖就知道是她胃病又犯了。
他提起饭盒:“先吃点儿饭吧,你中午就没顾得上吃,这么着下去身体怎么成啊。”
时漫接过饭盒,扁着嘴角点了点头:“妙手回春啊,孔大夫。”
“漫姐,你别不在意啊,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几个身体好的?不是这里有病那里有病,你可千万别觉得你年轻抗造,明年你就三十了……”
时漫夹起一个馄饨,抬手打断孔靖:“说什么呢,谁三十了,二十九好吗?你礼不礼貌啊。”
“好好好,二十九……”
时漫瞥了孔靖一眼,往嘴里塞下了一个大馄饨。
咀嚼了几下,她忽然顿住,神色微变。
一股已经生锈的遥远味道重新刺入脑海当中。
掀起一些经久的过去。
蛋黄和虾仁突然变成了苦涩的味道。
堵塞了每一个能透气的穴口。
她木然地盯着剩下的馄饨,强逼着自己生生地吞下了嘴里的食物。
每一次的咀嚼和吞咽都犹如钉子划破皮肤。
生疼,撕裂。
孔靖慌了:“怎么了,不好吃?”
时漫转过头,圆润的眸子里顿时猩红点点,几乎是责备的语气:“这是哪来的?”
“嗯……我买的……”孔靖支支吾吾地说。
“在哪儿买的?”
“这……”孔靖清了清嗓子,“就……漫姐,到底怎么了?”
时漫一字一顿:“我问你,这是在哪儿买的?”
不得已之下孔靖只能说了实话:“是……别人给的,他说他是你爸爸,还说你最爱吃馄饨,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果然是他。”时漫冷冷地笑。
这味道,许久不吃,竟然一点儿都不怀念。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难以下咽。
时漫起身,拎着饭盒走到垃圾桶旁边,连汤带水,全扔了。
孔靖站起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时漫,突然有点儿害怕:“漫姐,你这是怎么了?”
然而时漫只是静默地说了句:“没怎么。”
有些冷漠。
临近傍晚下起了雨。
雨势不小,天气预报显示可能要持续一整晚。
剧组赶在雨势不可收拾之前收了工。
许京言站在时漫的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又敲了几下。
还是没动静。
孔靖听到敲门声,站在隔壁副导演的房间里往外探了个头。
和许京言对视上,心不禁震了震。
一是被他惊为天人的颜值震慑,二是被他身上天然强势的气场震慑。
剧组的所有人里,和他站在一起时还能泰然自若的人,除了时漫,再没有别人了。
在这点上,孔靖对时漫也很服气。
“……”孔靖尴尬地站在门口,退也不是,出也不是,挥了一下手,吐出一个干巴巴的“嗨”。
许京言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但还算有礼貌,问:“你好,时导呢?”
“时导……”孔靖突然脑子短路了,没反应过来,“哦,你说漫姐啊,她没在房间里吗?”
许京言没回答。
沉默的几秒钟里,眼神仿佛在说,如果她在房间里,我还需要问你这个问题?
孔靖立刻心领神会,讪讪地扯了下嘴角:“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
许京言又没回答。
孔靖已经学会抢答了:“知道了,她没接是吧。”
“你杵在门口那儿干嘛呢,跟谁说话?”副导演从里面也探了个脑袋出来,见是许京言,也从嘴里挤出了个干瘪的“嗨”。
“……”
孔靖回头:“你见导演了吗?”
“导演……”副导演托着下巴仔细回忆,“好像回来的时候我就没见到她,不会是……”
许京言和孔靖异口同声:“还在高塔?”
……
雨下得很大,雨点落在伞上,啪嗒啪嗒,像是毫无节奏的狂想曲。
每一次的击打都落在许京言的心里。
许京言站在高塔下面,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塔顶。
脚下不由已经开始隐隐发酸。
生理上的恐惧很难克服,可是时漫在上面。
他不能不上去。
塔里出奇地安静。
厚重的墙壁把外界的雨声通通隔绝,制造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空间。
偶尔能听见轰轰夙夙的风声,有些凌厉。
许京言的脚步在这个幽静的空间里起伏交替。
很突兀,也很紊乱。
越往上走,越是紊乱。
几乎是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
好好地做一番建设,继而再往上。
手电筒微弱的光照亮了脚下的路,引领着他往上走的,是时漫。
在他心里,时漫永远都是前方的光亮。
只要为了她,什么都不重要。
快走到塔顶的时候,许京言放慢了脚步。
隐约能够听到什么声音。
像是沉重的呼吸。
他屏住了呼吸,仔细确认。
的确是呼吸声。
许京言加快了脚步。
在塔顶,他见到了时漫。
小小的一个人儿,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腿,坐在地上在前面。
在她身后便是呼啸的狂风骤雨,从建筑的空隙里吹进来。
落在她单薄的后背。
打湿深黑的发丝。
她低着头,仿佛一只木偶。
无所知觉。
许京言脱下外套,套在她背后。
时漫怔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许京言。
她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唇色暗淡,毫无血色。
再不是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精明轻灵。
许京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靠在许京言的胸膛之中,许久之后,时漫的口中才吐出几个了无生气的字。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然后,她哽咽了。
声音幽咽,完全是在强忍悲伤。
“他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许京言抱着时漫,双手暗暗收紧。
心脏是一扎一扎的疼。
她的每一句,都扎在他的心里。
剧本里的少女忽地又出现在他眼前。
像是在回答,像是在对话,许京言沉声道:“我会给你一个家。”
一个,永远不会让她受伤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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