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在干什么？”何敬平忍不住抱怨：“光挨打不进攻？”
“他在摸索。”朱泽石沉声道：“他知道自己以前的打法根本打不死王超，所以他想试试不一样的办法，但一时之间他又找不到更好的路子，所以看起来就显得消极。”
蔡国栋笑道：“老何，这场球看个热闹就行，不要太操心了，这两人差距比较明显，不出意外的话，王超是必胜的。”
何敬平却不肯，依然直勾勾的盯着电视屏幕，仔仔细细的看每一个球。
众人看他的模样，却不再劝，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们能够想象何敬平此刻的复杂情绪。
这算是何敬平第二次隔着屏幕看王超打朱鼎。
上一次是乒甲赛场上，王超把朱鼎打得极惨，信心尽丧，信念崩塌，万念俱灰，最后一局还是个光头。
那场球所有人都借故离开了，何敬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边看边流泪。
那一次他是全心全意祈祷王超取胜的，因为唯有如此，朱鼎才会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坚持。
但这次不一样了。
何敬平对朱鼎有着极其深刻的怜惜和愧疚之心。
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对不起朱鼎，而是因为他是长辈，他把朱鼎从小带到大，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之外，他与朱鼎的感情甚至还要胜过朱泽石这个正牌父亲，所以每当想起朱鼎这些年里的毫无意义的坚持和不断失败的狼狈，何敬平都会后悔、自责。
朱泽石觉得他没错，但他觉得自己错了。
他会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贪图罗九的天赋呢？
如果他不收罗九，罗九跟着秦华昌，或许早就完成了大满贯，而朱鼎跟着他，也会一直是那个崇尚快乐乒乓的阳光男孩，那是一个真正没有任何人受伤的世界。
但自己的任性，害罗九七年技改越改越废，害朱鼎远走东北七年不归，如果不是王超的出现，可能悲剧直到现在还在持续。
何敬平对王超同样充满了感激。
但今天这场球，他依然想要偏心一下，祈祷朱鼎获胜。
“想开点。”朱泽石拍拍何敬平的肩膀，难得的和颜悦色道：“如果不是你昨天赶去樱花国，他连水鸟鹰那关都过不去，他实力有限，打进决赛已经是侥幸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何敬平怔了怔，苦笑道：“那场球啊……只是个意外而已吧，看台上有上万人，他看见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们就不要一直拿这一点来安慰我了。”
始终没说话的秦华昌却在这时开口，态度难得的认真：“老何，这可不是我们故意安慰你的，而是朱鼎真的看到你了。”
何敬平看他一眼，明显不信。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秦华昌道：“朱鼎今天打比赛的状态跟昨天完全不一样，他昨天打水鸟鹰，全程一声不吭，像是要跟人拼命一样，但他今天上午打吕飞扬，都开始有说有笑了，可见他的心情相当好，你知道的，这小子平时不给任何人好脸色，你自己说，除了看见你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他的心情呢？”
何敬平呆了呆：“好像有点道理啊……”
“呵呵，怂货，怂死你得了，一点眼色都没有，朱鼎昨天打完球之后眼睛一直在往看台上瞄，摆明了是在找人，不是找你还能找谁？”
秦华昌刚认真了一分钟，毒舌本性再次暴露：“我们几个在直播里头看得清清楚楚，可你倒好，明明是专门去看他的，却又像怕他似的，屁股一拍就坐飞机回来了，你就算不敢见他，你倒是去跟王超见个面啊。”
何敬平老脸微红，低声道：“你懂个屁……我当时……不是心乱了么……”
秦华昌“嗤”的一笑，懒得再说。
蔡国栋打圆场道：“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朱鼎这事儿不能再拖下去了，都影响到咱们的正常工作了。这样吧，明天我做东，把大伙儿都叫上吃顿饭，老何你在席上跟朱鼎把话说开就是了。”
何敬平还在犹豫，朱泽石看不下去了，瞪他一眼道：“听话。”
何敬平顿时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乖乖应一声：“是，师兄。”
……
此时第一局已经结束，耗时7分钟，最终比分11：3。
朱鼎的打法确实与以前有极大的差别，甚至其中有些球的处理极有创意，让王超都觉得颇为新鲜，但归根结底，他和王超在硬实力上存在差距。
所以即便他很努力的抵挡，却依然一次次被王超用各种各样的组合拳花式打穿。
又是八分钟后，第二局球结束，比分11：2。
从比分上看似乎是一边倒的暴打，但如果看比赛内容，其实并没有那么惨。
朱鼎依然是在苦苦防御，但他防得很顽强，甚至比昨天打水鸟鹰的时候更加顽强，这局其实总共只打了13个球，基本属于碾压式暴打，放在常规对局里，比赛时长绝不会超过五分钟，但他却足足撑了八分钟。
看上去似乎又是昨天打水鸟鹰的翻版，企图通过绝对强韧的防御，一直守到对方露出破绽。
但问题是，王超并不是水鸟鹰，他才18岁，腰好得不得了。
转眼间第三局也结束了，比分11：1，耗时依然是八分钟。
24分的倒计时走到只剩下几十秒钟，吉川大木出场，宣布剩下的比赛以fast5形式完成。
电视机前，何敬平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心里怀着万一的期望。
11分制打不过，那5分制呢？
其他大佬们却已经开始打哈欠了，因为大家都看得分明，朱鼎是真的半点机会都没有。
但实际上，这场让大佬们打哈欠的比赛并不鸡肋，因为它此时已经给全世界大量的职业选手造成了震撼。
因为人们发现王超打朱鼎就像爸爸打儿子。
而上午朱鼎打吕飞扬也像爸爸打儿子。
前天吕飞扬打庄慧深同样像是爸爸打儿子。
问题是庄慧深并不弱。
他是世界名将，湾岛之星，即便如今年岁已大，排名一直波动，却从未掉出世界前50，偶尔甚至能冲进前20。
很多时候，一个选手到底有多强，你光看他的比赛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有很多细节必须要亲自去面对才感觉得到。
但是通过这样一层一层的碾压式对比，选手们就发现，此时的王超已经是他们一辈子难以达到的高度了。
但偏偏，听说这个少年还没有正式入选国家队，而是一个野路子中杀出来的民间选手。
那么假以时日，他被华乒国家队那群变态教练调教过之后，又会变得有多可怕？
虽然业内人士总是对业余玩家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其实广大球迷们更津津乐道的反而是各种业余玩家反杀职业选手的传说，因为这会让他们的想象力无限拓展，自我陶醉。
总之，外国人开始了又一轮对华国人的妖魔化宣传。
“果然每一个华国人都是乒乓球高手。”
“就像每一个华国人都会华国功夫一样。”
“天哪，这可真是一个神秘的国度。”
“听说他们从不开派对，业余时间全都拿来练功和练球。”
……
第四局开始，轮到朱鼎先发球。
他的态度依然轻松，偶尔甚至嘴角还微微弯起，仿佛在笑，这也是所有观众都对他失去信心的原因之一。
毕竟，他昨天打水鸟鹰创造奇迹的那场球，全程都沉默得可怕，那才是一个人想赢时候的样子。
而现在这样笑吟吟的模样，分明是已经失去了斗志，只想走个过场。
朱鼎发了一个砍式，让王超颇为惊讶，因为在他记忆中，朱鼎是不重视发球的那种人，在他六年的乒甲生涯中，一个砍式都没有发过。
但偏偏这个球发得相当不错，又快又转，在空中明显拐弯。
因为意外，王超接球不够理想，球有些冒高，直接飞到了朱鼎正手位底线。
朱鼎侧身爆冲。
这种程度的进攻在乒甲已经可以打死绝大多数人，但并不足以打死此时的王超，只是让王超有些被动，关键时刻，王超已经来不及甩开手臂拉球，只能将球拍竖起，挡了过去。
这球防得不错，压得很低，球也没有出台。
朱鼎脚下移动，跑到球台最右侧，换成一个极其强劲的反手拧。
他的拧球没有林梓君那么快、那么刁，但因为身体素质好，力量却尤有过之，旋转极其猛烈，一头扎了过来，直奔王超反手底线。
这球太长，王超没法反拧，这球太快，王超没法调整身位，无奈之下只能退台反拉。
他本身力量不算强，这一下又是中台反拉，力量更是不足，球飞过去，再度直接形成了极好的机会。
朱鼎又是一板爆冲，在球拍触球的那一刻，手腕一扭，直接将球打了个变线。
这种变线爆冲质量就更高了，王超刚刚退台，根本追不过去，直接被打死。
1：0。
朱鼎继续发球。
这一次他发了个高抛。
王超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泛了起来。
他清晰的意识到，朱鼎的整个打法已经跟以前彻底不同了。
以前那个镇压乒甲六年的凶悍大魔王已经死了，此时重生在眼前的这个朱鼎打法飘逸而灵动，并不依赖自己强健的体魄，反而有许多天马行空的巧思。
以前的朱鼎是从不注重发球的，但现在这个朱鼎，却把发球重新捡了起来。
这个高抛发得同样很不错，从三米半高度落下的小小银球把重力势能转化成极其强烈的旋转，落在王超面前的球台中央。
王超在这一刻有极其短暂的犹豫。
大概只有零点一秒，恰是人类神经反射的速度。
也正是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王超想明白了朱鼎到底在做什么。
他居然在找自己的盲点。
罗九曾经找到了朱鼎十多个盲点，王超今天上午也找到了林梓君的几个盲点。
而现在，打球从不思考全凭身体素质的朱鼎，居然找到了自己一个盲点？
这一刻电光火石，王超还无暇去思考朱鼎这一行为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他只是第一时间用强大的意志力克服了本能的选择困难，直接往左侧身，然后一记爆冲。
“噗”的一声，球打在球网上，旋转依然猛烈，却并不足以爬网而过。
他进攻自杀了。
朱鼎2：0领先。
这时候王超才蓦然想起来，刚刚朱鼎发的是一个高抛强烈下旋球。
面对强下旋，他原本是计划拉一个高吊弧圈的，但正是那0.1秒的犹豫，让他忘记了这回事，他在犹豫过后一眼看到这球冒高，就下意识拍了一板子，然后中招了。
很难说这是不是在朱鼎算计之内的，但王超依然在此时提高了警惕。
他意识到朱鼎变得有些奇怪。
王超本身是脑力型选手，天然擅长杀熟，他本以为自己对朱鼎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毕竟这几天都在一起训练。
但现在，朱鼎忽然变成了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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