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第二十一枝红莲(五)
5、
潘家终究是没能躲得过清算, 百姓苦潘家久矣,如今小皇帝将潘家问罪,民间竟舞龙舞狮放鞭放炮来庆祝, 足见这潘家之恶,有多么深入人心。
潘家上上下下的男丁都论罪而处, 年幼的孩子与女眷们基本逃过一劫,据说潘家被抄时, 光是拉宝贝的车就有上百辆!
潘家是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若是彻底铲除干净,难免引起反扑,小皇帝刚刚登基, 地位还不稳妥,剩下的那些,可以等到她长了岁数,能够独当一面后自行处置。
身为出嫁女,又是皇妃, 潘贵太妃自然没有受到任何波及,然而这对她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打击, 潘家倒了, 那她怎么办?大殿下又要怎么办?她还想着当太后, 潘家怎么能倒?小皇帝他怎么敢?
潘家可是先帝的外家!他这样对待潘家, 难道就不怕先帝九泉有知,对此不满吗!
可惜她再如何撒泼, 沈太后都不给她见小碗的机会,说真的,这些年为了先帝那么个男人, 潘贵太妃没少对她和小碗下手,尤其是小碗渐渐长大,健康活泼,潘贵太妃再看着痴傻的大殿下,心中自然害怕,若是小碗登基,她和大殿下怎么办?
她背靠潘家,从来都是嚣张跋扈瞧不起家族败落的沈太后,可如今风水轮流转,潘家被抄,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和幼童们虽活了下来,可没了富贵荣华,靠自己双手吃饭,她们都是娇滴滴的闺阁女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那你想怎样?”
面对沈太后的询问,潘贵太妃很快给出了答案,她想让朝廷不要收走潘家的宅子还有里头的家产,给孤儿寡母们一条活路。
到了这时候,她也知道诉说可怜,知道示弱,沈太后被她的天真逗笑:“潘若兰,我从前当你是心思深,如今看来,你却是脑子不好使。潘家犯下的过错,便是诛九族都不为过,只因皇帝心善,才不殃及出嫁女、女眷及幼童,你却来这里大放厥词,又要宅子又要财宝,不如将那些流放的潘家人全都召回,让你们潘家自罚三杯,从此当作无事发生,如何?”
潘贵太妃真想说一声好,可她不是傻子,知道沈太后是在嘲讽自己,面露不忿。
“你走吧,以后也别来了,我不想看见你,更不想听你求情。”
沈太后自认已是仁至义尽,她们母子俩可没少受潘家针对,假使今日她与潘若兰身份对调,潘若兰别说是留女眷跟幼童性命,怕是她死了,潘若兰都要将她的尸体从坟里跑出来,而后挫骨扬灰!
潘贵太妃道:“你就是公报私仇!你让我见司清和!我不信他也是这么想的!”
沈太后觉得她真是魔怔了:“怎么处置你,是皇帝和众臣商议出的结果,关司清和什么事?你少在我跟前攀扯他。”
“沈娉,你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个龌龊事,别人不知道!”潘贵太妃狠狠瞪着沈太后,“就算你儿子当上了皇帝,就算我潘家败落,你也别想清清白白!你身为太后却与阉竖互有首尾,我看你死后如何面对先帝,我看千百年后,史书上如何称呼你这位水性杨花、恬不知耻的太后!”
沈太后面不改色,袖中的手却握成了拳:“我看潘贵太妃是病了,都开始说胡话了,来人,把她送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再出来。”
潘贵太妃被拉走也仍然要喊要骂,她这一生可比沈娉快意多了!她要长长久久的活着,她要看着沈娉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贴身宫女轻声道:“潘贵太妃口无遮拦,娘娘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千百年后,史书上会如何说我呢?”沈太后喃喃着,“即便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后人会知道吗?后人能理解吗?甚至于……小碗现在觉得我是忍辱负重,然而等小碗长大成人,她听见风言风语时,又会不会恨我自甘下贱?”
“娘娘……”
假如先帝公正一些,假如娘家再聪明一些,假如潘家不要赶尽杀绝——以上哪怕任意一点成立,沈太后都不会举步维艰,她手上的牌太烂了,如果不答应司清和的要求,根本没有胜算,甚至连她和小碗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然而人总是贪心的,朝不保夕时,只想活下去;活了,却又开始渴望权势地位;等权势地位也到了手,便又操心生前身后名,贪,贪。
沈太后垂下眼眸:“你先下去吧,时刻注意着司清和那边的动静,若是他私下,与潘若兰有接触,第一时间向我禀报。”
“是。”
待到殿内只剩下自己,沈太后才轻轻放开手,惊觉掌心已被指甲划出了血痕。
她十六岁入宫,那时先帝便一心宠爱潘贵妃,她觉得自己只要安分守己,便能度过一生,可先帝不放过她,潘若兰不放过她,潘家更是不放过她。家中兄弟平庸,无力支撑门楣,要靠她一个小小女子入宫伺候皇帝,她要小心别人的算计,还要操心娘家,从不敢有片刻松懈。
十六七岁时什么都不懂,嫁了人便以夫为天,一心要当好皇帝的妻子,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问心无愧便是问心无愧。
而现实狠狠给了她刻骨铭心的教训,最难消受帝王恩,最不能信的,亦是丈夫情迷时说出的誓言。
二十岁怀上小碗,几次三番险些没能让小碗平安降生,迄今竟也过去十一年,她终于熬死了先帝,熬倒了潘家,却又陷入另一重险境。
为了娘家,她服药逼迫自己早产,谎称小碗是皇子,又这样撑了六年,眼看成功在即,她怎能让自己软弱?司清和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为何要去思索、迟疑?是真是假根本没有意义,已经拿到手上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司清和已将后宫主权交到她手上,司礼监也不再如以往那般不听传用,他既然敢给,她就能要,只是给了她的,是别想再拿回去了。
潘家这棵蓬勃发展了数十年的大树,一朝被砍,朝中上下都纷纷噤声,新皇登基开恩科,在谢隐的指点下,小皇帝罢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官,又拔擢一些有才学的人,一点一点剔除依附在这个国家身上的蛀虫。
潘家一倒,津王也老实许多,他大概是看出来司清和铁了心要支持小皇帝,暂且夹起尾巴做人,不预与他们正面冲突。
小皇帝年纪虽不大,性格却精明,又有司清和鼎力相助,简直如虎添翼,他若是这时造反,那是名不正言不顺,即便登基,也不一定有人能服气。
要想改变现状,最重要的就是得破坏沈太后母子与司清和之间的联盟。
这两人是怎么结盟的,外人兴许不清楚,但怎么瞒得过有心人?说起来,津王倒也挺佩服她这位皇嫂,真是狠得下心,那如花美貌,竟心甘情愿雌伏在阉竖身下,不知道他那好皇兄知道,会不会气得从陵墓里跳出来。
原本想着司清和好美人,那么投其所好,给他送上十个八个绝色,谁知潘家这么做的结果,却是司清和将这些美人转手给了沈太后,这令津王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果然,男人是男人,阉竖是阉竖,不能相提并论。
这司清和,难道当真是铁了心要上沈太后的船?他难道不想想,如今他跟沈太后之间不清不楚,只要有人抓住这一点做文章,现在司清和大权在握还好说,可早晚有一天,小皇帝羽翼丰满,到时候,他这个宦官可还有活命的可能?
司清和是个聪明人,不应当想不到这一点。
但与其相信司清和是一腔痴心牵挂在沈太后身上,津王宁可把他当个蠢人。
有了潘家这个前车之鉴,向司清和示好基本是没有希望的,津王稍作试探后便选择了放弃,他转而将目标放到沈太后跟小皇帝身上,既然不能从司清和下手,那么需要依附司清和才能维持地位的沈太后母子,一定会非常愿意跟他联手,弄死司清和吧?
他毕竟是小皇帝的亲叔叔,打着效忠新帝的名号清除佞臣,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说到底,沈太后不过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有弱点,一个阉竖怎能给她带来快乐?没了那玩意儿的,还能算是男人么?
津王自诩生得不比司清和差,他身长八尺,倜傥风流,尤其生了一双多情的眼眸,府中姬妾都对他死心塌地,勾搭个深宫□□,自觉不成问题。
这是津王自己认为的。
最先发觉津王诡异的是谢隐,本来他正随侍在小皇帝身边,这人突然走到他面前要与他说话,聊的还是沈太后。
先帝比沈太后年长些许,津王与沈太后则年龄相仿,若是沈家再晚一点把沈太后送入宫中,说不定津王还真会娶她做王妃。
不过……谢隐有点不明白,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他不觉得沈太后会看得上津王,诚然津王风度翩翩容貌过人,然而狡诈风流,在男女之事上,比先帝没好到哪里去。
津王还在侃侃而谈,诉说沈太后未入宫前他们便曾有过一面之缘云云,谢隐左耳听右耳冒,津王见他面色如常未有丝毫改变,不由得动怒:“清和公,你可有在听本王说话?”
“抱歉,王爷刚才说了什么?我走神了,劳烦王爷再说一次。”
津王:……
这死阉狗!
他按捺住心中愠怒,又将原本的话重复了一遍,谢隐颔首:“所以,王爷究竟想说什么?如今太后娘娘便在宫中,王爷若是想见,只管求见便是。”
这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小皇帝时不时朝这边看,谢隐分神注意着她,并不想让津王的存在干扰到小皇帝:“王爷今日的话,我都记住了,待我见到太后娘娘,定会帮王爷代为转达,还请王爷放心。”
津王:“我可不是要你帮我转达,我若是有话跟她说,自会寻她去。”
谢隐笑了笑。
津王在心底将他狠狠骂了一回又一回,这司清和当真是个废物!竟真的满脑子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大丈夫做到他这地步,还真不如死了干脆!
只转念一想,津王又忍不住得意,他可是个健全完整的男人,不像司清和那阉竖,终其一生怕是都只能当个太监了!
这也是为何各方势力都想争取司清和,而不曾想过杀他的缘故——一个太监,即便能掀起再大的风浪又如何?他留不下香火,哪怕当皇帝,又能有多少乐趣?
当皇帝,不就是为了美女、权势、说一不二的身份?
津王一走,小皇帝皱起眉毛:“清和公,朕讨厌津王皇叔。”
谢隐温声道:“好巧,我也不喜欢他。”
小皇帝听了,忍不住露出笑容,随后察觉到自己这样有失庄重,连忙收起笑容,摆出一副我很严肃的表情,谢隐忍俊不禁,“陛下今日的折子可批完了?”
“批完了是批完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他问得随意,小皇帝犹豫了下才道:“津南民变,有津王一派的官员上折子奏请津王回封地……朕应该让他走吗?”
津南是晋王的封地所在之处,自先帝驾崩,他来到京城,津南便不再有人坐镇,如今津南民变,正好是津王返回封地的好时机。
小皇帝不是傻子,深知不可放虎归山,津王如今老实本分,那是因为他不在封地在京中,一旦将其放走,那问题就大了。
谢隐从不会主动替小皇帝做决定,他完全没有揽权自重的架子,任何事都会启发小皇帝自己去思索、考量,这样的教育成果非常明显,小碗虽然还小,却已经隐隐有了能挑大梁的模样。她现在欠缺的只是阅历跟经验,假以时日,她会成为名传千古的帝王。
他问小碗:“你觉得呢?”
小碗不确定道:“放他……走?”
“那么倘若他回去津南,拥兵自重,你要如何?”谢隐提醒她,“如今朝中可没有几个能用的将领,且国库空虚,怕是撑不起战事。”
本朝地理位置奇佳,除却北方偶有胡虏肆虐,近些年一直是风调雨顺,不曾有天灾,否则先帝怕是没法过他醉生梦死的快活日子。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小皇帝而言,津王就是最大的麻烦。
明知对方有不臣之心,却没有办法反制,这种感觉相当糟糕。
“津王在京城一待就是一年,他的幕僚定然已是急不可耐,想必这场民变就是他们搞出来的鬼,若是不放津王走,反倒让人觉得朕不近人情了。”
谢隐摇头:“放他走,后患无穷,不过,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摸清楚津南的状况。”
小皇帝闻言,眼睛一亮:“清和公有何高见?”
谢隐先是笑:“到了晚膳时间了,陛下还是先吃些垫垫肚子,随后我们再聊。”
虽然潘家已倒,可津王还在虎视眈眈,小皇帝知道自己的真是性别决不能暴露,一旦被津王发现,那对方可真就名正言顺要抢她的皇位,到时,不会有任何人帮她,谁让她是女儿身?哪怕她是先帝唯一一个脑子正常的孩子,也不被允许登基为帝。
凭什么?
她不服气,所以决不拱手让人!
晚膳时沈太后也来了,津南民变一事她在后宫亦有所耳闻,朝中津王一党都在进谏,让津王回去封地自行解决,这本也是最好的方法,惟独津王一旦放走,谁能保证他接下来还会安分守己?
且自先帝登基,津王便居于津南,那里早已是他的一言堂,当地人怕是只知津王不知朝廷,津王既然想要篡位,手头必有私兵。
一位拥兵自重的王爷,和一个贪婪成性的家族,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所以潘家收集足够的证据即可铲除,身为皇室的津王却不可以,更别提津王素有贤王之称,无论这个人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他在外人眼里都是个好王爷,这人设卖得好,若是没有证据便将人给杀了,未免会令人感觉小皇帝无情无义,将来小皇帝性别暴露,会连累天底下所有女子。
纵观历史,但凡有过优秀的女性统治者、政治家的朝代,在之后必定会加深对女子的束缚与驯养,就是怕她们生出自由之心,所以并非女子不如男子,而是男权社会下,男人将女人视为财产——他们害怕她们有思想,害怕她们反抗,所以要拼命打压她们、掩盖她们,对于那些已经反叛的女子,则要诋毁她们、污蔑她们。
在驯养的过程中,“爱”是最好用的枷锁。
沈太后道:“既然津王的幕僚们为了让他回去封地,弄出民变这个噱头,那陛下不妨弄假成真,借平叛之名,派亲信之人前往津南,将津南一举拿下。”
小皇帝发觉母后的话与司清和完全一致,她想了想:“可是,要派谁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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