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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李鹜抬起了眼,沈珠曦确信他就算还没有,但下一刻也会看到她。她的理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先一步逃走了。
“沈……”
李鹜的声音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11、第11章
安静的陋室,沈珠曦抱膝坐在床上,默默掉着泪珠子。
强烈的慌乱和羞耻将她席卷,汹涌的情感漩涡中,还有让人从里到外都酸涩起来的难过。她为自己难过,也为李鹜难过。她失落,自责,懊悔,羞愧,无所适从。
离开皇宫后,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离了父皇,离了母妃,离了庇护她的傅玄邈,她什么都不是。
她会写字又有什么用,她会好几种书法又能怎么样,世间不接受她,她和这里格格不入。
父皇如果看见她现在的模样,会有一丝心软吗?母妃如果知道她如今的遭遇,会后悔悬梁自尽吗?他们为什么不能分出一点点目光,看着她,教教她,不要让她孤身一人走漫漫长路。
所有人都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和事,她想要活下去,想要努力地活下去,她这条命,是玉沙换来的,可是她好像什么也做不好,到了宫外,她就变成了一个大傻瓜,不但不清楚事,也看不准人,李鹜救了她,她却怀着偏见,从来没有真正地感谢过他。
他即便是恶霸,也是一个对她好的恶霸。她迁怒他,赶他走,他却反过来帮助她,在赌约的最后关头,改变了赌约的结果。
他的确作弊了,不过是为了送她胜利。
沈珠曦越想越羞愧,她怎么能把他赶走呢?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留一丝情面地迁怒于他。
她原本就是这么可恶的人吗?
李鹜如果回来了,她要怎么面对他才好?沈珠曦无颜继续借住,可是离了这里,她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去哪里。
天大地大,太子渺无音讯,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还能去哪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竹帘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接着,竹帘一动——
“不准进!”沈珠曦急忙喊道。
那只刚露出一点的大手缩了回去,沈珠曦用力擦着眼泪,心里生着自己的气——为什么她连自己的眼睛都控制不了呢?
过了一会,外边传来李鹜的声音:“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吃。”沈珠曦言不由衷,冷声道。
她害怕面对李鹜,害怕直面自己的羞愧,可是越是如此,她心中的羞愧就越是令人难以忍受。
帘下的双脚动了,李鹜转身向着门外走了出去。
也许他是厌倦了,厌恶了,终于忍不住走开了。
他没有错,此刻的沈珠曦也在厌恶自己: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沈珠曦在冰冷的床上抱膝垂泪,决定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耳饰不要了,当做赔礼留在这里。她身上还有一根玉簪,虽然没有耳饰价值高,但多少能卖一些钱。她的文房四宝还留在馄饨铺,如果老板帮她收着就好了,她现在,除了玉簪和那套文房四宝,什么都不剩了……
不要再哭了,哭什么用都没有。
沈珠曦不断在心中默念,眼泪却依然不止。她厌恶眼泪,厌恶自己,连哭都不能停止,她还能做什么呢?
在她自怨自艾的时候,堂屋里重新出现脚步声。不等沈珠曦反应,竹帘一动,李鹜走进内室。
沈珠曦在他走进房间的第一时间就埋下了头,把**的脸和红肿的眼一起藏在膝盖间,她慌张道:“我说了不准进!”
木床吱呀一声,李鹜坐在了床尾,一股混合着葱香的热气飘散在空气中,勾起沈珠曦腹中的馋虫。
“咕……”
一声拖得长长的鸣叫从空空如也的肚子里传出,沈珠曦羞愤交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吃面了。”李鹜说。
“我不吃。”沈珠曦硬着头皮说:“你出去,我想自己呆着。”
对面沉默了半晌,沈珠曦提心吊胆地注意着外界的一声一响,直到李鹜重新开口。
“你是生我的气?”
沈珠曦咬住嘴唇,本已平静下来的羞愧再次翻涌起来。
“你别哭了。哭这么久,不累吗?面条都端到了你面前,你不吃,浪费了这把面条就要再赔我一把。”
沈珠曦不肯说话,但心里已经软化,好一会后,她蠕动着嘴唇,刚要鼓起勇气说话,听到李鹜说:“适可为止啊,老子没这么哄过女人。”
突如其来的落差让沈珠曦突然抬头,直视着李鹜的眼睛,眼泪刷地又流了下来。
李鹜刚皱起的眉头倏地松了,一丝慌乱闪过他黑亮的眼睛。
“我不是——唉,你别哭了!”
先前是沈珠曦不敢直视李鹜,现在换成了李鹜不敢直视她。他躲避着她的泪眼,视线在屋子里乱转。
“我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要实在生气,不如打我几下,嗯?”李鹜说:“你直说吧!怎样才能不哭了?”
“我哭不哭,关你什么事……”沈珠曦抽泣道。
李鹜说:“我就是可惜这眼泪没流到水缸里。”
沈珠曦眼泪还流着,嘴里却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你胡说八道!”
“真的。”李鹜说:“你昨晚用完了我一缸的水,搞得我煮面条都是去隔壁要的水——你打算怎么赔我?”
“典当耳饰的钱我不要了。”
“这不行,一码归一码。”
“那你想怎么样?”
“把面吃了。”李鹜把一直端在右手的碗筷递给她。沈珠曦的目光触及大碗里的面条,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再等李鹜把大碗进一步推进时,她半推半就地接了。
“我吃不完这么多。”她残留着一丝哭音说。
“你吃不完的是我的。”
沈珠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在宫中时,吃不完的食物都是作为赏赐分给身边亲近的宫人。
“在哪儿吃啊?”她说。
“出去吃可以,在这儿吃也可以。”李鹜说。
“在这儿怎么吃?”
“你没在床上吃过东西吗?”
沈珠曦愣了,她呆呆反问:“床上怎么吃东西?”
李鹜换到床头,轻轻推她,让她往里坐。她刚一坐到里侧,李鹜就跟着坐上了床。
“你……”沈珠曦的脸腾地热了。
李鹜说:“我最讨厌在凳子上杵得像个菩萨了,人生苦短,难道不是应该怎么舒服怎么来?”
沈珠曦两手端着面碗,心里还怀着对李鹜的愧疚,赶他下去不是,留他下来也不是,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她已经错过了拒绝的最佳时机。
李鹜说:“你把腿曲起,碗就放在膝盖上,左手稍微扶着一点,右手就可以拿筷子吃面了。”
沈珠曦照他所说做了,可是每个动作都战战兢兢。
“如果……如果面汤洒出来了……”
“洒出了就洒出来了,老子又不是只有一床被子。”明明只是一床被单,李鹜却说得自己好像是万贯家财的豪富一样。“没洒出来时候占多数,你怕什么?”
是啊,她怕什么?
在床上吃东西,和外男贴着肩膀——这是不守礼法,可是那又怎样?
这里没有父皇,没有母妃,没有傅玄邈,只有她和李鹜,以及一碗飘着葱花的细面。她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要不要去做,完全取决于她自己的想法。
他们对她弃之不顾的时候,就该想到,她会逐渐远离他们希望她成为的模样。
沈珠曦从没想过,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叛逆,是在床上吃一碗面。
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为了避免面汤溅出,贴着面碗,慢慢将筷子上的面条吸入嘴里。
“怎么样?”李鹜等她吃完一筷,问道。
“……好吃。”沈珠曦说:“比我以前吃过的所有面条都要好吃。”
李鹜得意道:“我说的没错吧。”
沈珠曦抬头朝他笑了笑,眼里还含着泪光:“没错。”
她低下头继续吃面,没有注意到忽然沉默的李鹜,和他定定的视线。
一碗面下去三分之一,沈珠曦饱了。她把面碗递给旁边的李鹜,他竟然就着她用过的筷子,直接吃了起来。
沈珠曦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对,服侍她的宫人虽然也吃她剩下的菜肴,但不是用的她的筷子呀!
她看着李鹜,欲言又止。
也许民间不讲究这个?
无论如何,他吃也吃了,这时说破,反而尴尬。沈珠曦说服自己移开目光,只听着身旁呼噜呼噜的吃面声。
很粗俗,很优雅丝毫沾不上边的声音,却莫名其妙,让沈珠曦感到一阵安心。
她说:“李鹜——”
“嗯?”李鹜头也不抬。
她低着头,竭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之前误会了你……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过了片刻,李鹜的声音重新响起了。
“你真是个呆瓜。”他说:“我又没怪过你。”
那些沉重的情绪,那些自厌和自弃,在这一刻统统从沈珠曦身体里溜走,她从未如此轻松过。
“……谢谢你。”她用蚊蝇之声道。
“嗯。”
吸食面条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不优雅,但比任何优雅都要真实而温暖。
12、第12章
一碗清汤面吃完了,李鹜端着面碗下了床,沈珠曦也跟着他往堂屋外走去。
“你去哪儿?”李鹜问。
“我的笔墨纸砚还留在馄饨铺,桌凳也没拿回来……”沈珠曦小声道。
“我早就让雕儿取回来了——等你想起,东西都丢了八百年了。”
沈珠曦面色发红,小声说了句谢谢。
“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那文具,我一会就给你去退了。你想在鱼头镇做代写生意是做不开的。”李鹜说:“你要是想自己挣钱,我给你介绍个生意。”
“什么生意?”沈珠曦急忙追问。
“教我认字。”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我给你包吃包住,还付你学费。”
这话听着靠谱,至少比她继续在代写生意上继续僵持下去来的靠谱。
沈珠曦略一思考便答应了下来。
“好,我教你认字!”她说:“这样的话,文房四宝也不必退了,反正……”
她话没说完,李鹜就说:“退还是要退。”
“退了你拿什么写字?”沈珠曦问。
“树枝,沙地,都是院子里现成的,为什么非要纸笔才能写字?”
沈珠曦被问住了,还没反应过来,李鹜已经走出了堂屋。
他愿意,那她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刚开始习字的时候,确实很费纸墨。
她继续追了出去,在李鹜身旁说道:“那你一个月给我多少学费呢?”
李鹜看了她一眼:“你想要多少?”
沈珠曦不懂物价,不敢随便开口,她犹豫道:“你觉得多少合适?”
“县里的教书先生收学生是一年一两银子。”李鹜说:“我给你一年三十两。”
沈珠曦有些不好意思,说:“也不用那么多……你就按教书先生的价给我好了。”
“给你就拿着。”李鹜说:“我也是有要求的。”
李鹜走进厨房,沈珠曦继续跟进厨房。
“有什么要求?”
“分担一下我的家务。”他说:“洗洗衣服之类的。”
沈珠曦呆住了:“我没洗过衣服……”
“做饭呢?”
“不会……”
“烧水总会吧?”
沈珠曦不敢回答了。李鹜把碗筷放下,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在宫里究竟是怎么伺候人的?”
“公主……公主只让我陪她读书写字,画画抚瑟……”
李鹜皱起眉头:“府色?什么东西?”不等沈珠曦解释,他接着说道:“算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别哭就行。”
他自言自语般道:“……你一哭老子就头大。”
沈珠曦很是窘迫,揪着自己的衣角。
她也不想哭啊!
她在厨房里站了一会,看着李鹜用一个小瓷盆里的清水洗涤碗筷,忽然道:“水缸里有水了吗?”
“你要干什么?”李鹜瞥她一眼。
沈珠曦扭扭捏捏地说:“夜里沐浴……”
“你还要洗?”李鹜提高音量:“你昨晚不是洗了一缸水吗?”
沈珠曦也急了:“昨晚洗了,今晚也要洗啊!”
“你知道河边离这里有多远吗?”李鹜没好气道:“你是每天在泥坑里打滚还是怎么,用得着天天洗澡?”
“我在宫里就是每天洗澡!”
“那这是宫里吗?”李鹜反问。
沈珠曦说不过他,气道:“你说打水的地方在哪儿,我自己去打水!”
李鹜也不劝她,告诉了她打水的地方,临别时还甩给她一个“你要能打回水来老子不姓李”的眼神,气得沈珠曦看也不看他,提了后院的木桶就冲出了院子。
不就是打一桶水吗?就打她自己洗漱的用量,让李鹜一人脏去吧!
提着空荡荡的木桶走在乡间小路时,沈珠曦浑然忘了先前对李鹜的改观,一路把脚下的小石子当李鹜踢走,嘴里还不住嘟囔着:“恶霸!地痞!脏去吧!”
打水的地方虽然比进城后去岚河打水近,但距离李鹜家也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好在李鹜给的指示也简洁,走出院子往左直走就能看到了。
沈珠曦走了也不知多久,脚底被凹凸不平的土路硌得生疼,她正想停下来揉揉脚,一条清澈和缓的小河出现在视野尽头。
她顾不上休息了,加快脚步,终于赶到了河边。
夕阳已经隐去了,只剩月光洒在河面,波光粼粼的水光就像铺了一层盐,每一道水波都在璀璨生辉。
她把木桶浸进水里,河水刚往木桶里钻,她就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力量,再加上水流的冲力,沈珠曦用尽全力才把身体稳在原地。
好不容易,木桶装满了水,沈珠曦往上一提——提不起来!
她用了吃奶的劲儿都提不起来,只能依依不舍地倒掉了一些水,努力把半桶水给提上了岸。
提着这半桶水刚走了一会路,她就受不了了,提水的胳膊往下扯得又酸又疼,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放下木桶暂时歇息,她回头看看河边,才走了十几步而已。这么下去,她到天亮都不一定能走回李鹜家!
事到如今,一晚邋遢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沈珠曦不想被李鹜看轻!
她瞥着一股气,再次提起水桶往回家路走去。
沈珠曦没过一会就换一只手,两边手掌很快就被提手压出了通红的痕迹,全身的力气也随着晃荡的水桶越来越少,她不肯认输,逼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她光顾着注意水桶里的水有没有洒出来,忘了脚下,忽然一个趔趄。
“小心!”
李鹜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身后,她还没来得及惊讶,身子就连带着水桶一起摔倒在地上。
冰凉的河水泼了她一身,一小部分河水汇聚在绊倒她的那个小土坑里,转眼就混上了泥土的颜色。
沈珠曦的眼泪立即就出来了。
“你怎么走路不看脚下!”李鹜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两只强有力的手往她手臂上一握,轻而易举就把疲软无力的她从**的地上拉了起来。
“你提不动就别提了,为什么偏要逞能?!”李鹜说。
“我可以!”沈珠曦哭喊着说,她推开李鹜,不要他的搀扶,弯腰又去捡地上的水桶。
“老子真是服了你!”李鹜一把抢过她的水桶,抢先往河边大步流星走去。
沈珠曦站在原地,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走回河边,把水桶浸回闪光的河里,不一会,提着满满一桶水走了回来。
她走了许久才走完的路,他三步并作两步,转眼就走到了。
“别哭了别哭了——”他不耐烦道:“再哭老子就没收你的水。”
沈珠曦立马屏住抽泣,看着水桶里满满的水,也没那么伤心了,再看李鹜气急败坏的模样,想到她出门时他还那么不屑一顾的样子,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笑什么!”李鹜没好气道。
“你怎么跟出来了?”她说。
“我要不跟出来,你这个呆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你早帮我打水不就好了。”
“你早放弃洗澡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脏死了。”沈珠曦嫌弃皱眉。
也许是他手中水桶的重量,她能轻松跟上李鹜的脚步,两人并肩而行,在温柔的月光下。乡间小路两边的田埂,也被月光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李鹜忽然看向她垂在两边的手:“你的手让我看看。”
沈珠曦把手藏到身后,说:“没什么。”
“拿出来我看!”李鹜恶声恶气道。
沈珠曦只好拿出身后的两只手,手心明显有两条红色的提手痕迹,在白皙的手心里格外醒目。
李鹜看了好一会都没说话,沈珠曦忍不住要催他了,他终于说:
“……真是个呆瓜。”
“你才是呆瓜!说别人呆瓜的人才是呆瓜!”
“你幼不幼稚啊?”
“说我呆瓜,你幼不幼稚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嘴,原本遥远的路途也变得短暂起来,沈珠曦还没觉得累,李鹜的小院子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你用手巾擦洗省水些,用过的水就留在水桶里,明天我还有用。”李鹜说。
看在他帮忙提回一桶水的份上,沈珠曦一口答应了他的要求。
用过的水能做什么她还是知道的,可以浇花,她看李鹜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就挺需要浇一浇的,比起御花园里粗壮茂密的桂花树来说,李鹜的桂花树简直就是桂花苗。
李鹜把水提去后院,沈珠曦跟着他走,本以为他是把水桶放到屏风中,没想到他却提进了厨房。
“你怎么来这里?”沈珠曦好奇道。
“就你那一桶水都提不动的金贵身体,不把水烧热,你生病了不是还要老子伺候?”李鹜一边蹲在炉边烧火,一边像个瘪嘴老太婆似的一个人在那儿骂骂咧咧:“本以为是捡了个伺候人的宫女回家,没想到是捡了个被伺候的公主回家!老子命苦,享不得福!”
他的语气和模样实在太好笑,沈珠曦听了没觉得一点生气,反而忍不住地想笑。
“宫女命!公主身!老子真是摊上了!”
他骂了一通,回头看向沈珠曦,发现她在捂着嘴笑,那张脸更黑了。
“老子生气,你还笑?”
“不笑了。”沈珠曦立马抿住嘴。
李鹜把一根木柴扔进烧得通红的炉底,鲜红的火苗舔舐着柴火的影子,噼里啪啦的声音络绎不绝。
“……老子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你来克我。”
木柴燃烧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嘟哝,沈珠曦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他瞪了她一眼。
……怪人。
水烧热了,李鹜又帮忙把水提到了竹子屏风后,沈珠曦不放心,又叮嘱一句:“你不许偷看啊!”
“请老子看都不看!”李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
沈珠曦在竹子屏风后褪去衣服,用干净的手巾就着清澈河水擦拭身体,虽然比宫里泡澡要差上许多,但好歹也能清洁一二。
擦洗完毕后,她把用剩的半桶水留在屏风后,回了卧室休息。李鹜早已大喇喇地睡在了堂屋里的地铺上,沈珠曦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他像个死猪一样一动不动。
这一晚,沈珠曦睡得格外安稳,没有再梦见宫里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她精神抖擞地醒来,刚一撩开竹帘走出,一副极具冲击性的画面就撞入了她的眼里。
13、第13章
清晨阳光正好,和风吹拂院中桂花树的树叶,涛声阵阵。
李鹜站在桂花树下,□□着胸膛用她昨夜用过的洗澡水洗头沐浴,下身只穿了一件最常见不过的亵裤。听到她出门的响动,李鹜抬起木桶,将仅剩的水从头浇下,水声一时盖过了涛声,无数水珠顺着他湿润后更加黑亮的头发流下,淌过凸起的喉结,流过精壮的胸膛,栩栩如生的游凤花绣飞翔在他的双肩和胸膛,每一只都好像下一刻就要朝凤初鸣。
他冲走了头上的澡豆水,把滴着水珠的头发抹到头后,抬头看向沈珠曦,连眼睫毛都还在往下滴水。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沈珠曦猛然回神,一股热气涌上她的脑袋,蒸得她满脸发烫。她红着脸不知看哪儿,视线在天地之间来回逃跑,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质问道:“你怎么在院子里洗澡!”
李鹜一点儿没察觉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声音一如既往的随意:“我在这儿洗过的水还能浇树,我在后院洗,这水不就浪费了?”
“那、那你也不该用我洗过的水洗!”沈珠曦说出这句话,感觉脸都快被蒸熟了。
“为什么?就因为你昨天在泥坑里打了滚吗?”李鹜说:“你放心吧,我不在意。”
沈珠曦都快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气死了。
“我在意!”
李鹜说:“水只有这么多,那你说怎么办?”
提水的是大爷,沈珠曦说不过他,只能眼不见为净,转身冲回了卧室。
地痞!流氓!
沈珠曦在床上锤着枕头,回味过来这是李鹜的枕头后,反手就把枕头扔了出去。
枕头软绵绵地落在床尾,不动了。沈珠曦抱膝坐着,腹诽着李鹜的无礼和粗俗,思绪却不知不觉飞到了李鹜的那一身游凤花绣身上。
她还没见过谁有这么大范围的刺青呢。
虽说她也曾听宫人谈起过,朝中谁谁放荡不羁,身有花绣,连父皇都颇有兴致地让对方脱衣观看,但真正看到花绣,沈珠曦这还是第一次。
仔细一回想她就发现,李鹜身上青色线条勾勒出来的游凤各有各的形态,绝非一般花绣师傅的手艺,若是一幅画,沈珠曦必定要好好鉴赏一番,可惜这画好是好看,偏偏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就是再借给她十个胆,她也万万不敢贴近一个男人□□的胸膛,欣赏这副赏心悦目的杰作。
顺着花绣,她又想到了刚刚惊鸿一瞥的身体。李鹜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长得恰到好处,他穿着衣服的时候,她绝没想到衣服下会是这样一副光景,她赏析过许多诗画歌舞,男人没穿衣服的胸膛却是头一回见,她说不出什么客观的评价,只能通俗地评价,那是一幅让人很有安全感的画面。
风姿俊爽,长臂长腿,肌肉紧实,线条流畅,一个美男子该有的他都有了——
只要他不开口说话,还是挺唬人的。
堂屋里响起了李鹜的脚步声,他停在竹帘外,隔着帘子问道:“你睡着了?”
“你才睡着了!”沈珠曦说。
“没睡就出来吃饭。”
“我还没洗漱呢!”沈珠曦忽然放软了语气,柔声道:“李鹜,你能再陪我去打水吗?”
“水缸里有水。”李鹜说:“今儿一早,雕儿就把水缸给装满了。”
沈珠曦惊呆了,刚刚假装的温柔娴静被她抛之脑后,脱口而出道:“那你为什么要用我的洗澡水!”
“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你以为你住在河边上啊?”李鹜说:“别废话了,快出来收拾,我去厨房煮面了。”
沈珠曦怕他还穿着**的亵裤,特意等他的脚步声走出堂屋后,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路过厨房时,她用余光飞快瞥了一眼,还好,李鹜已经换上了平常的衣物。
她来到后院,在没有澡豆也没有其他脂膏的情况下,尽量细致认真地洗漱了,等她回到堂屋,桌上已经多了四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李雕儿和李雀儿不知何时来了,三人各坐一边,留给沈珠曦的正好是李鹜身边的位置。
沈珠曦坐下后,李雀儿笑眯眯地冲她打了招呼:“沈妹妹,你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
“还好。”沈珠曦腼腆笑笑,也不好意思把她心里的无尽抱怨真的给说出来。
“我大哥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你要是缺什么,直接给我大哥说,他缺点对女人的心眼,但是不缺银子。”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沈珠曦说着符合礼法的违心话。
比起已经发生过几次争执的李鹜,她和李雀儿李雕儿始终隔着一层疏离,无法像对李鹜那样,想生气就生气,想发火就发火,想笑就笑。
李雀儿也不为难她,笑了笑,说:“快吃吧,我大哥的面条煮得可好了。”
李雕儿已经呼哧呼哧地开吃了,他一边吃,一边把吃不完的面条,看着那面条不断断裂进碗里,沈珠曦长年以来接受的教育让她无法接受这一幕,在皱起眉头之前,连忙转开了视线。
李雕儿含着面条,含糊道:“就是!大哥下面,好吃!”
李鹜忽然在他头上敲了个响栗,黑着脸说:“不会说话就闭嘴。”
“大哥,为什么骂我。”李雕儿停下筷子,委委屈屈地看着李鹜。
沈珠曦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被打,李鹜没有解释的意思,李雀儿也一点没有奇怪的意思,整个桌上,只有李雕儿和沈珠曦在疑惑。
李雀儿说:“平日大哥都是给我们吃馒头,今天是沾了沈姑娘的光,才久违地吃了一顿大哥的面。我们哥俩还得谢谢沈姑娘才是。”
沈珠曦红着脸摇头:“和我没关系,谢李鹜吧,是他做的面。”
李雀儿看着她笑,脸上的凹坑看久了也不觉得可怕了。
他刚要说话,头上也遭了李鹜的一个响栗,李鹜说:“吃面,少废话。”
李雀儿被打了也不生气,依然笑眯眯的。
“都听大哥的。”
李雕儿很快一碗就吃完了,他吵吵闹闹地要吃第二碗,李鹜被他吵得头疼,拿起他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的空碗去了厨房。
李鹜走后,李雀儿又开口了。
“沈姑娘,我大哥这人少有和姑娘接触,他真的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吗?如果有,我可以想办法侧面提醒大哥,你有什么难处就和我说,千万别见外。”
沈珠曦犹豫了好一会,声音压到最低,小心翼翼地说了:“那你……能不能让他别在院子里洗澡?还有,别用我用过的水洗澡。”
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就这样,脸依然红了。沈珠曦真是不明白了,明明是李鹜做了该脸红的事,为什么到头来,脸红的却是她一个人?
“在院子里洗澡?”李雀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还用的是你用过的水?”
“是啊。”沈珠曦找到倾倒苦水的地方,一说话就停不下来了,好在李雕儿看起来就像个不懂男女大防的,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兴趣,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堂屋门外。沈珠曦为难道:“他说在院子里洗澡,可以顺便浇桂花树,用我用过的水,也可以省水。我说不过他,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
李雀儿笑了,和先前那种坦然的笑不同,这次他是憋着在笑,他笑得古怪,总让沈珠曦觉得他不仅是在笑她,也是在笑李鹜。
“这我帮不上忙。”李雀儿说。
“为什么呀?”沈珠曦急了。
“我大哥想做的事,从来没人能拦住。”李雀儿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接着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沈珠曦被他带偏了思路,好奇道:“因为他很有能力吗?”
李雀儿摇了摇头:“因为他从不放弃。”
说话间,李鹜端着面条回了堂屋,他还没走到桌前,李雕儿就迫不及待地接过了他的面碗。李鹜重新坐下后,目光在李雀儿身上转了两圈。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说大哥呢。”李雀儿笑道。
“说我什么?”
“说你是这十里八乡第一美男。”
“放屁,少说话多吃饭。”
李雕儿忙里抽空,抬起头说道:“就是,像我一样。”
李雀儿朝沈珠曦打了个眼色,她还没明白过来,他已经笑着开口了。
“大哥,我也有几日没洗过澡了,不如一会就在你这前院借水擦擦。”
李鹜头也不抬,眉心倒是反应飞快地蹙了起来。
“回你住的地方去洗,让雕儿给你打水。”
“我在这儿洗,不是还可以帮大哥浇浇桂花树吗——”
李鹜忽然抬头,一双黑亮的眼睛里射出凌厉的眼刀:“你皮痒了?”
李雀儿立马正经:“不敢不敢,大哥不愿意那便算了。我和二哥的院子里也有树要浇,左右都是一样的。”
这两人互换眼色,每句话都意味深长,沈珠曦却一句话都没听明白。
朝食之后,李雀儿帮着洗碗收拾,然后和李雕儿一起离开了李鹜家。沈珠曦在桂花树下走走停停,看上了一根树枝,踮脚去够却怎么也碰不着树枝,忽然一只大手从她头顶伸过,轻而易举地折下了那根她看中的树枝。
“还有那个!”沈珠曦忙指着不远处的另一根树枝,李鹜抬了抬手,轻松折了下来。
“你要这个做什么?”李鹜把两根纤细的树枝递给她。
“你能把它削成笔尖的样子吗?”她问。
“这有什么难的?”
李鹜在腰间一晃,转眼手中就出现了一把小刀,他往树枝上削去,寒光在他指尖闪动,沈珠曦光在一旁看着就不由捏紧了心,他却一点不担心似的,小刀动得飞快,木屑纷纷落下。
不一会,一只初具轮廓的“狼毫笔”就出现在了沈珠曦眼前。
李鹜依样画葫芦,两根“狼毫笔”成型,沈珠曦拿了一只,在院子里找了一块地面松软的地面,用树枝写下了一篇千字文。
她写字的时候,李鹜就在一旁观看,专注而沉默,和他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差了许多,搞得沈珠曦反而不自在起来、
她写完了千字文,满意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成果,问道:“你认识哪些字?”
李鹜的视线从地上抬了起来,气定神闲的表情仿佛在说都认识。
沈珠曦期待地看着他,李鹜伸出手里的笔,笔尖轻轻点了点“李”字旁边的空地。
“认识这个。”
“还有呢?”
“还需要认识什么?”他理直气壮地反问。
沈珠曦明白了,她这三十两,不好挣。
14、第14章
学认字这事,其实很简单。反正李鹜也不去参考科考,把千字文教完,再教一本《三字经》或者《论语》也就差不多了。
不简单的是李鹜,他和沈珠曦知道的那些安分守己的学生不一样:他会质疑她的教学。
她先通读一遍千字文后,李鹜开口了:“为什么没有鹜字?”
“千字文里本来就没有。”
“连鹜字都没有,那还好意思叫千字文吗?”李鹜说。
“……鹜字我们下次学,你先把千字文认完再说。”
“我们先学鹜字,再学千字文。”
沈珠曦头回遇到给夫子安排教学任务的学生。
她懒得和李鹜纠结这问题,在沙地上写了一个“鹜”字出来。
“这就是‘鹜’。”
李鹜拿起笔,学着她的字,在旁边画下一个勉强说得上相似的字。
“你这样写就错了,应该是先撇后横。”沈珠曦说。
李鹜马上就问:“为什么一定先撇后横?”
沈珠曦一愣:“笔画就是这样的,大家都这么写。”
“大家这么写难道我也要这么写?”李鹜说:“就没有非这么写不可的理由吗?”
沈珠曦答不出来,上书房的文师傅没讲过这么做的道理,也没有谁问过这个问题——谁会问这个问题啊?
李鹜就会,他不仅问了,还语带不屑地说:
“如果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别人的规矩来?”
沈珠曦也不知道呀!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还斜着眼睛看她一眼,说:“……你也是个半吊子。”
“是你问得太刁钻了!”沈珠曦说:“我教你就学,谁让你胡思乱想的!”
“我刁钻,行行行。”李鹜用一种妥协的语气说道:“你继续。”
之后的教学还算顺利,李鹜学东西很快,只是喜欢问一些她想都没想过的问题,如果他能闭上那张讨人厌的嘴,说不定也算一个不错的学生。
不知不觉,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沈珠曦知道没午食,可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眼神不住往李鹜身上飘去。
昨日那是在外边,今日是在家里,说不定——说不定李鹜到点儿就会去厨房弄吃的了呢?
李鹜这人,也很奇怪。他分明注意到了她频繁投去的目光,却偏偏一句话都不问,反而在地上越写越起劲——看他腰板挺直,神气十足,时不时弄弄头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写什么惊世巨作。
沈珠曦忍不住了,刚想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顺便吃点东西,篱笆门外忽然响起了刻意轻柔的敲门声。
李鹜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
“李兄弟,你在家吗?”门外响起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沈珠曦望着他,他动也不动,一点儿也没有起身开门的想法。
门外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女人继续道:
“听说你这几日没有去镇上买酒,奴家特意给你提了一壶好酒来,还有些你最爱吃的下酒菜。你在家吗?”
沈珠曦问:“你不开门吗?”
他埋头鬼画,声音冷淡:“不用管。”
她倒是想开门看看是何方神圣,但李鹜作为这家的主人,他说不用管,沈珠曦也没资格去管。
过了片刻,门外响起一声似怨非怨的叹息,女人幽幽道:“那奴家走了,你若是懒得开火,就来镇上找奴家,热酒好菜永远管够。”
敲门声许久都没有再响起,来人似乎已经走远了。
这时候,沈珠曦就开始不喜李鹜家这一人高的篱笆了,旁的农家都是半人高的篱笆,就他——把自己家围得跟个军事重地似的,让她想探头看看来者是谁都做不到。
沈珠曦内心的好奇心熊熊燃烧,一声响亮的腹鸣却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李鹜抬起头来,和她四目相对,两人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开口道:“是你肚子叫了?”
这声响彻小院的叫声实在让沈珠曦丢尽了脸,她的脸顷刻热了起来,嘴硬道:“明明是你肚子叫了,别栽赃到我身上。”
“死鸭子嘴硬。”
李鹜扔了笔,起身走向厨房,沈珠曦一看就知道他要弄吃的了,屁颠颠地追了过去。
李鹜进了厨房,烧火煮水下面条,沈珠曦一看就失望了,脱口而出道:“又是面啊?”
他看了她一眼:“穷乡僻壤的,你还想吃什么?”
沈珠曦当然不能说自己想吃砂锅鹿尾、笋鸡脯、锦缠鹅、荔枝猪肉……
她扁起了嘴,兴趣蔫蔫地吃了半碗面条。
“你不是饿了吗?”李鹜看着她剩下的另外半碗。
“吃饱了。”沈珠曦说。
李鹜没说什么,拿过她剩下的半碗全吃下了肚。
按理,李鹜应该像她知道的那些上书房皇子一样,饭后便立即开始练习上午学过的知识,可李鹜不是上书房的皇子,他是地痞,恶霸,用过午食后,他往堂屋那张地铺上一躺就不起来了。
沈珠曦在宫里也是要午休的人,但她从没见过读书时还能午休的学子。
沈珠曦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鹜这样矛盾的人,明明是个命如草芥的平民,但真正接触起来,他却一点都不像草芥。
或者说,一点都没有身为草芥的自觉。
沈珠曦身为公主却时常感到自卑,他却好像从来没有底气不足的时候。
想着想着,沈珠曦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她原以为刚经历过母妃自尽,父皇惨死,国破家亡的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噩梦缠绕,但就和昨晚一样,今日午休她也睡得很安稳。
身下的床的确又硬又旧,不但和美观二字相差甚远,就连舒适度也只比睡地上稍好一些,但不知为何,就是睡得安稳。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开始下山,沈珠曦叫醒了还在昏睡不醒的李鹜,两人回到桂花树下,重新开始学习地上的千字文。
比起上午来,李鹜更快进入状态,沈珠曦的教学进度突飞猛进,不知不觉就到了第十句。
“这一句是龙狮火帝,鸟官人皇,意思是……”
沈珠曦话还没说完,李鹜先一步说道:
“我知道这句的意思。”
沈珠曦奇道:“你知道?”
李鹜露出自得的神色,眼睛又黑又亮。
“龙和狮子都恼怒现在的皇帝,只有乱七八糟的鸟儿才愿意当这狗皇帝的官。”
沈珠曦心里猛地蹿出一股火,想也不想就厉声道:“你胡说!”
李鹜被她弄懵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脸沉了下去,拧着眉头看她:“我骂狗皇帝,你急什么?”
“这话不是这样的意思!”
“说书先生就是这样说的,你对还是他对?”李鹜说:“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是,他自己做的孽,凭什么不让我骂他?”
沈珠曦气得满脸通红,瞪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李鹜忽然狐疑,打量她两眼:“我骂狗皇帝,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还想着回去做他的奴婢呢?”
这话让她又羞又怒,当即扔了笔,不待李鹜反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她只记得去镇上的方向是往右,于是便一股脑地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也不管李鹜有没有喊她,有没有追出来,浑身被怒火烧灼的沈珠曦超长发挥出了自己的脚速,不一会就来到了喧嚣的大街上。
李鹜先前在她心中建立的好感再一次被全部推翻,现在她只觉得此人可恶至极!无礼至极!嚣张至极!她再也不要回那个地方去了!
这念头刚一浮起,沈珠曦心里就咯噔一声。
别说她的那对耳饰还在李鹜手里,就连她的玉簪,也落在了李鹜家里。她身无分文,能去哪里?
沈珠曦在路上徘徊,心乱如麻。
纯粹的怒火褪去后,另一股念头涌上她的心头,在她心头游荡不去,让她更加心乱。
李鹜为什么要这么骂父皇?说书先生又为什么要这么说父皇?难道父皇真的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吗?可是她从未听傅玄邈或宫人说起过哪怕一点父皇的不是啊,父皇既不在大殿上打大臣板子,也不滥杀宫人,对沈珠曦而言,他唯一的不是就是喜怒无常,喜新厌旧——可从古至今的帝王,不都如此吗?
她想不出所以然,又不知道去哪里找说书先生对质,六神无主的时候,天已经不知不觉黑下来了。
如果不回去,她今晚只有露宿野外的份。沈珠曦知道很危险,可她低不下这个头,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骨气也要丢掉吗?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偶尔路过的行人,都朝她投来奇怪和疑惑的眼神,沈珠曦不想沐浴这种眼光,越走越偏。
骨气和性命,谁更重要?如果是被叛军威胁,她宁愿跳下殉国也要保存骨气,但如果只是因为和一介小小草民的口头争执,就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是否太不划算了?
况且,丢了性命是小,若遇上坏人,遭遇不轨……
沈珠曦一个冷颤,心里还没下定决心,身体却已经转身,诚实地往李鹜家的方向走去。
她还没走出脚下这条小路,前方忽然冒出一条土黄色的大狗,它皮包骨头,肋骨清晰可见,个头却很大,比沈珠曦的膝盖还高,沈珠曦下意识停住脚步,大黄狗也在这时转过头来,看见了沈珠曦。
它的双眼浑浊,丝毫没有狗类那样明亮的眼神,最重要的是,它张开的整个口部都是**的,粘稠的涎水从锋利尖锐的牙齿上垂落下来,再跟着下巴,半挂在空中。
一股寒意从沈珠曦脚底冒出,她一动不敢动,头顶每一根头发丝都好像立起来了。
好在,沉默的对视持续半晌后,大黄狗对她失去了兴趣,转身朝前方走了。
沈珠曦的身体松懈下来,这时才发现,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她不敢再朝大黄狗走的方向走,只能走了另一个方向,指望能从另一边穿回大路。
谁知道,天色越走越黑,这条路却始终没有尽头。
眼见前方有一个转角,沈珠曦以为终于到了出口,激动地加快脚步走了出去,没想到,路口一出,眼前却是一个半塌的草棚。
草棚里,十几个衣着褴褛的乞丐,齐刷刷地抬头朝她看来。
15、第15章
沈珠曦其实并没反应过来,但她的本能已经叫她当即转身。
“小娘子,你慌什么?”
一个离得最近,身上破布也最完整的乞丐从地上蹿了起来,一个箭步跨到沈珠曦面前,恶臭从他满口焦黄的牙齿里传来,沈珠曦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大步。
这样一来,她就又回到了草棚门口。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乞丐们纷纷起身,不一会,她就被十一二个臭烘烘的乞丐给围住了。
“小娘子,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在外边晃荡?”拦住她路的乞丐笑嘻嘻道。
恐惧使人生出急智,沈珠曦不敢露出一丝害怕,故作镇定地看着眼前头发乱蓬蓬的老乞丐。
“我是来替人传话的。”
“传话?来这儿?”老乞丐笑得不怀好意,脸上每道皱纹里都夹着灰尘和碎土。“我们这里有十几个哥哥呢,不知道你是要给一位哥哥传话,还是给所有哥哥传话?”
沈珠曦忍著作呕,强装镇定道:“是李鹜让我来的。”
李鹜二字一出口,沈珠曦就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空气倏然一静。
“……李鹜?”面前的乞丐面露迟疑。
“李鹜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明日的这个时候,金银楼下见,他有话告诉你们。”
“什么话?”
“你得见了他才能知道。”
老乞丐的两只浑浊眼珠在脏兮兮的眼眶里转了转,狐疑道:
“……小娘子,这不是你为脱身随口胡编的吧?”
沈珠曦激将道:“你若是不信,要和我去找李鹜当面对质吗?”
老乞丐沉默了,只剩半信半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这时,一个年轻稍轻,上身只剩两块布条遮掩的男人凑了上来,对老乞丐耳语了几句。
老乞丐再转回沈珠曦脸上,露出冷笑。
“你以为扯出李鹜,老子就会怕了?李鹜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是传话,也不会叫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来。”老乞丐往沈珠曦身前走去,阴森森地笑道:“老子已受了李鹜许多年的鸟气,正愁找不到地方出这口气,你今日进了这里,定然是误打误撞,李鹜既然不知情,老子也就没必要送走到嘴的肥肉。”
沈珠曦忍不住往后退去,她心里怕得要命,但嘴上还是做着最后的努力:
“你敢动我,李鹜不会放过你的!”
扭曲而古怪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老乞丐在她面前狞笑道:
“小娘子,你可太天真了。等我们兄弟伙把你吃干抹净,再一张帕子捂死你,这事儿不就抹得干干净净?”
沈珠曦真的怕了,此前十六年她都活在宫廷里,遭遇的最大伤害也就是父皇的漠视和兄弟姐妹的冷嘲热讽,哪里想得到世上还有这种人呢?
沈珠曦害怕是害怕,但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忽然朝着老乞丐身后大叫:“李鹜!快来救我!”
老乞丐一愣,在他回头的时候,沈珠曦发挥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一阵风似地从他身旁穿过,一刻也不敢回头,背对着一阵气急败坏的怒骂往前奔去。
沈珠曦拼命往前逃去,今日要是能逃出生天自然最好,要是不能,她宁愿咬舌自尽也不要受辱,死之前,最好还能戳瞎谁的眼珠子——她不能白白受人欺负!
小巷外边还是小巷,沈珠曦现在都想不起来自己来时究竟经过了多少小巷了,她穿来穿去,终于看见了来时的大街。
街上虽然一片漆黑,但对此时的沈珠曦来说,无疑亮如白昼,只要到了街上就安全了,她大声喊叫,一定能喊来巡逻的注意。怀着这种期待,沈珠曦箭一般地冲出了巷口。
“你给老子站——”
一只充满污垢的手朝她手臂抓来,沈珠曦的尖叫声都到嗓子眼了,突如其来的飞腿忽然踢飞了追来的老乞丐。
“叫你爹呢?!”李鹜一把将沈珠曦拉向身后,随即大步走向飞出数丈远的老乞丐,穿着布靴的右脚瞧准了老乞丐的腹部,狠命地往下踹去。“老子的人你也敢动,不要命了?!”
“李鹜……”
老乞丐身后的乞丐们像见了鬼似的,一个二个不约而同地刹住了脚步,想也不想就开始转身回跑。
“误会……都是误会……”
老乞丐拿手捂着肚子,面色惨白,额头浸满痛出的冷汗。
李鹜才不听他辩解,沈珠曦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盯准一个地方,狠踢了十几二十脚,直把那老乞丐踢出了血,踢得肚子上的手也软绵绵地掉落下来。
沈珠曦被他暴虐的模样吓住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
“李鹜……”她不敢轻易靠近此时的李鹜,声若蚊蝇地呼喊他的名字。
出乎她的意料,李鹜在她叫第一声的时候就回过了头。
两人无言对视,李鹜喘着粗气,眼里的狠厉却慢慢消散了。
“……你没事吗?”他冷硬地问道。
沈珠曦摇了摇头,又怕引起误会,连忙开口说道:“没事。”
李鹜最后踢了一脚已经无力反抗的老乞丐,然后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沈珠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老乞丐的胸口摸摸,腰上拍拍,不一会,手里就多了一袋哗哗作响的荷包,一只成色一般的玉扳指,一把还算锋利的小刀。
沈珠曦说:“你怎么……”
李鹜站起身来,颠了颠手里的荷包,碎银和铜板的声音一起回响。
“来都来了。”他说。
李鹜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着没跟上的沈珠曦。
“还不跟上?”
沈珠曦连忙追了上去。
老是和她吵架的李鹜,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回到了熟悉的小院子,见到了熟悉的桂花树,沈珠曦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她上前一步,挡在李鹜面前,说:
“你在生我的气吗?”
李鹜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她。片刻后,他说: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夜里不要到处乱跑?”
沈珠曦这事是做得冲动,她也有些理亏,虽然李鹜在她面前诋毁了父皇,可是他并不知道先皇就是她的父皇啊!
她小声道:“你不是也让我生气了么?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谁跟你扯平了?”李鹜冷笑道:“老子在街上找了你一晚,要是我没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可我也逃出来了……”
“你那就叫逃出来了?要不是老子来得及时,你这时候连皮都不剩了!”李鹜眼里冒着怒火:“你还以为自己在宫里呢?大燕已经亡了,你伺候的越国公主也死了,你要是再不长点心思,早晚也要——”
沈珠曦心头一痛,怔怔地看着李鹜,而李鹜,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忽然落下的热泪。
“……越国公主,死了?”沈珠曦喃喃道。
李鹜避开她的视线,说:“我胡说的,都是让你给气得头脑不清醒了。”
沈珠曦再一次挡在想要绕过她而行的李鹜身前,重复了一遍:“越国公主死了?”
“我都说了,是我胡——”
“告诉我!”
李鹜因为她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而沉默了,半晌后,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
“死了。”
“……你怎么知道?”
“京城传来的消息。”他顿了顿,确认她还想继续听下去后,缓缓道:“皇室男丁和女眷尽遭劫掠屠杀,其中越国公主在观星台自刎殉国,大燕皇室如今只剩前太子一人。”
沈珠曦耳朵里嗡嗡作响,脚下几乎无法站立。李鹜扶住她踉跄了一下的身子,紧接着她就把他的手拂开了。
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回了卧室。
沈珠曦没法思考,眼泪倒是不需要思考,一个劲地往下巴下掉落,不知不觉,湿透衣襟。
冷硬的床榻比平常更冷硬,把她的心冻成一块,再碾得稀巴烂。
玉沙生还的可能是不大,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最坏的可能,可是真正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让人悲痛欲绝。
如果不知道,她还能欺骗自己,玉沙或许已经获救,或许她已经投奔傅玄邈或太子,只要她和他们重逢,自然也就能和玉沙重逢。
可是如今,梦再也做不下去了。
玉沙死了,为她而死。她这条命,是玉沙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就在今晚,她还险些自己把自己的命丢掉。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对不起的不仅是自己,还有玉沙。
李鹜不知不觉跟了进来,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尾,看着她的眼泪一滴接一滴掉落。
“……拿着。”他递来一张手巾。
沈珠曦不接他的,谁知道这是擦什么的巾子。
李鹜就像她肚里的蛔虫,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说:“新的。”
她这才接了过来,把眼睛埋在干燥的手巾里。
“你就这么喜欢越国公主?”李鹜问:“她不就是给你一口饭吃的人吗?这口饭到哪儿不是吃?”
沈珠曦不理他。
李鹜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道:“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她还是不说话,他推了推她的手臂,加重语气道:
“沈珠曦——”
“听着呢!”沈珠曦从巾子底下没好气地说道。
“我这辈子就跟那掉在地里的草籽一样,没人管过没人教过,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活过来的,也许我父母就不是好人,所以我也没长成什么好人……不比书塾里那些穿长衫的,说不来好听的话。”
沈珠曦不怎么哭了,只剩偶尔的抽泣。
李鹜继续说:“……要是我说得实在难听,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别和我一般计较。”
“你每日都在放屁。”沈珠曦开口,声音闷闷的。
“要不是你深更半夜乱跑,我会急得放屁吗?”
沈珠曦把脸从巾子上抬了起来,眨了眨含着泪光的眼睛。
“你胡说。”
“……是是,我胡说。”李鹜说:“你能不哭了吧?”
“我才没有哭。”沈珠曦拿巾子擦去仅剩的眼泪,嘴硬道。
“你答应过我不会不告而别,你今晚又跑了一次,你说怎么办吧?”
“……”
“说啊,难道违约不需要付出代价?”
“……”
李鹜推了推眼神望着空荡荡的屋顶,一副神识已经飞走模样的沈珠曦。
“少给我装傻。”李鹜说:“你今儿不给我个准话,我就睡这儿不走了。”
沈珠曦一听急了,眼神重新回到他脸上:“事不过三,我不会再这样了!”
“你要怎么保证?”
“你想怎么保证?”
“简单。”李鹜说:“嫁给我。”
16、第16章
“……你疯了?”沈珠曦喃喃道。
“你才疯了。”李鹜说:“和你说正经的。”
“这叫正经的?”
沈珠曦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这人的脸皮究竟是有多厚,竟妄想以一介布衣的身份来娶她?
“你别忙着拒绝,先听我说说这么做的理由。”
沈珠曦不信他能说出花儿来,就算他说出花儿来,她也不可能答应他的异想天开。
“你说。”
“首先,你是从宫里出来的,如果你在宫外还有依仗,早就去投奔他们了,也不至于困守在我这小院子里。所以,你现在是无路可去,对不对?”
沈珠曦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大燕已经亡——”
“没亡!”沈珠曦瞪他一眼。
“行,没亡。大燕皇室还剩一个太子,虽然四处逃窜,也没个固定落脚的地方,但好歹还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对吧?”
这话才算能听,沈珠曦点了点头。
“元龙帝和真龙帝是总要死一个的,没死之前,这世道就总是乱的。两个皇帝争斗,倒霉的是底下的百姓,衙门如今都瘫痪了,你去瞧瞧鱼头县的县衙,县老爷早就不管事了,现在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是当地的豪绅地主,但这些人,不管我们平头老百姓的死活。他们主持的,也不是我们的公道。”
李鹜说的话比她想象得更有条理,更有深度,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和他抖腿嗑瓜子的地痞模样浑然不同。沈珠曦几乎难以将眼前这个理智沉稳的男人和此前的李鹜联系起来。
傅玄邈的模样在李鹜身上一闪而过,沈珠曦不由嘲笑自己,她怎么会忽然想起傅玄邈呢?这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如果一个人出了这个院子,你能靠自己活下来吗?”
沈珠曦无言以对,答案她十分清楚——不能。
在乱世,最可怜的便是女子,特别是有姿色的女子。于沈珠曦而言,外边的世界加倍危险。
她一开始以为,李鹜是宫外的恶人,可是遇到哄骗她的当铺老板和文具铺老板,还有心怀恶意的乞丐,她才发现,上天已经给了她很好的运气,让她在一出宫,就遇到了李鹜。
他或许不是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
“你和我成亲,你是有好处的。”李鹜说:“自此以后,你有一个保护你人身安全的人,至少在鱼头县,我能说没人敢伤你一根指头。你的吃穿用度自然也不必再担心,虽说过不上宫里那种日子,但比过镇上绝大多数人还是没问题的。”
沈珠曦犹豫着。
“对我来说,也是有好处的。”李鹜继续道:“我不必再面对那些多管闲事的媒婆,也有理由挡住那些莫名其妙的猫猫狗狗。咱们各自省心,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沈珠曦下意识想说没有,话没出口就赶紧止住了。
她是没喜欢的人,可她身上带有婚约啊!更何况,不管是李鹜还是傅玄邈,她都不想和他们成亲——
她根本就不想和任何人成亲。
母妃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面前,她怎么会甘愿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到一个多情善变的男人手里呢?
李鹜见她神色纠结,沉默片刻后,说:
“还有一点对你我都通用的好处。”
“什么?”
“我们是假成亲,不用尽真正的夫妻责任。”
沈珠曦一愣,脱口而出道:“那还成什么亲?”
“我说过了。”李鹜淡然道:“成亲了,你有保障,我也能省许多事,我们各取所需,岂不很好?”
沈珠曦这次真真正正地犹豫了。
并非真的成亲,而是名义上的夫妻,她用不着为他生儿育女,也不怕他另寻新欢,同时还能有个落脚之处。在假成亲的日子里,她可以在鱼头县暂住下来,用不着四处流浪,她可以伺机打听太子和傅玄邈的消息,同时积攒银钱,等太子或傅玄邈安定下来,建立新都,她就收拾东西立即投奔他们。
如果李鹜对她好,那她就在太子或傅玄邈面前为他美言几句,赏他个小官当当,若是他敢欺负她,她就让太子或傅玄邈锤爆此人狗头。
甚好,甚好。
沈珠曦心里的算盘打得哗哗响,左思右想后,觉得这是一门划算的生意。
要她就这么爽快答应也是不可能的,沈珠曦微蹙眉头,故作为难道:
“……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也有几个条件。”
李鹜听她松口,神色一轻:“你说。”
“第一,你得挣钱养家,不能让我饿肚子。”
“当然。”
“第二,你不光要认字,还要读贤书,习兵法。第三,你学成之后,要报效国家,早日光复大燕。”
“可以。”
“第四——”沈珠曦说:“我有个叫沈幻的哥哥,是元龙帝身边的幕僚,日后若有元龙帝消息,你要护送我去投奔亲人。”
李鹜这回没马上答复她,他眼珠子一转,问:“亲哥哥还是结义哥哥?”
“自然是亲哥哥。”
他爽快说道:“那没问题。”
“第五……”沈珠曦顿了顿,李鹜立即追问道:“第五是什么?”
“我们是假夫妻,你不可占我便宜。”
李鹜马上说:“你想得美,老子还怕你占我便宜。”
“如此最好。”沈珠曦继续说:“第六——”
李鹜眉毛一拧:“你有完没完?”
“第六,”沈珠曦无视他的话,说:“我要每日沐浴,你不可搪塞我。”
“第七,我要一个便所和浴室。”沈珠曦话音未落,李鹜就抢先说:“后院不就是茅厕吗?”
沈珠曦瞪他一眼:“我要四面是墙,配备厕桶的便所,不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进粪坑的茅厕!”
“……真他妈是个公主。”李鹜说。
沈珠曦盯着李鹜,眼眶微微红了:“你骂我?”
“……我骂我自己呢。”李鹜说:“你说,一次说完。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既然他盛情鼓励了,沈珠曦也就不客气了,她一口气说道:
“我还要洗面洗头的澡豆,要两个小香炉,一个熏衣一个熏被,还有……”
沈珠曦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停了下来,看着李鹜:“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你是想把家里搞成皇宫了。”李鹜说:“成亲之后,你自己去镇上商铺置办,老子就不信,你在这鱼头镇还能把老子买破产不成?”
沈珠曦高高兴兴道:“我们写个契约。”
“我不认字。”
“我认字。”沈珠曦说:“你可以画押。”
一直表现配合的李鹜此时却一反常态地倔了起来。
“我不认字,哪里知道你写了什么,万一你给我写张卖身契怎么办?”
“我不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种人。”不等她争辩,李鹜又说道:“契约我是不会写的,但你提的这些要求,我都会守诺。你认识我这么久,我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吗?”
沈珠曦狐疑地看着他,眼里就差写明了“这可说不准”。
“今晚为了找你,鞋快跑破了不说,还得罪死了镇上的乞丐头头。结果你还是不信我。”李鹜叹息一声道:“罢了,终究是我错付了。”
“……你在哪儿学的台词?”
“戏棚子里。”李鹜抬头看着她:“我们假成亲后,我可以带你去看戏。”
他的眼睛比一般人更明亮,即便在没有点灯的昏暗室内,眼中也有光芒闪动,看着这双眼睛,很难去质疑他作出的承诺。
沈珠曦退让一步,说:“不立契约便算了,但如果你有一点违约的地方,我们这份约定就即刻作废。”
“你说了算。”
“那……”
沈珠曦刚想请他出去,李鹜却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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