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十八载
远处一阵如倒豆子似的枪声，从山那边响起。
平原上，一片麦穗涛涛，泛着金黄闪闪的光泽。
太阳高照，田地上的农户听到枪声，直起腰，抬头朝远处张望。
众人仿佛早已经习惯这种枪声, 都没逃散，更没有惊慌。
甚至还有三五个佃户趁着这个空隙，抽空喝了一碗茶水，叽叽喳喳讨论不远处的枪声。
一个黝黑汉子露出满口黄牙，朝着旁边一個稍微打扮讲究一点汉子喊道。
“东家，你见识广, 你说说这次会是那边赢？”
讲究汉子满脸不耐烦，喝完手中的茶水，擦了一把热汗, 怒斥道。
“管它谁赢，都是赢个球嘞，这三天两头敲敲打打，就没停歇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太阳都到顶了，你们还不赶快给我干活，一个个磨磨唧唧的，想干啥呢？”
那几个黝黑佃户，顿时悻悻用肩上的汗巾擦了一把汗，连忙弯腰低头开始继续割起麦子来。
骂完人的鹿子霖抬头朝不远处的五指山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哼了一声，也低头继续收割起来。
如今的鹿子霖面色黝黑，身形也早不似曾经那般单薄，宽脸黑须，身宽体胖，和寻常农家中年人一般无二。
白嘉轩上次化名陈真, 在上海滩大战一百个西洋大汉那事，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八载，今年今日，已是一九三二年秋了。
十八年，几乎是一代人的事了。
曾经的一切，有些事，仿佛未曾改变，但是有些事，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如今的白嘉轩，和原著一样，两子一女，长子白孝文，次子白孝武，小女白灵。
长子白孝文今年也马上二十了，白孝武也今年成年了，只有百灵今年才刚刚满十六岁！
白孝文在原著中，天资聪慧，但是性格却是虚伪、无耻、阴毒。
而二儿子白孝武, 却是性格耿直，但是天资平庸, 还毫无主见。
反而只有百灵, 从小机灵可爱，长大后，也颇有主见，而且深得白嘉轩的喜爱。
这一世的白嘉轩，对孩子的管教，自然不会和原著那般，所以孩子们的性格也和原著有些出入。
白孝文从小天资聪慧，原著中，白嘉轩对这个长子管教特别严格，几乎是把对方当家族传承培养的，可惜原著中白嘉轩只是一个农民，没啥见识，只会棍棒教育。
在那样的教育下，几乎阉割了他的天性，造成了白孝文性格的阴狠和虚伪。
而这一世，白孝文在十岁的时候，便被白嘉轩送到西安城去读书去了，也基本是放养状态。
加上这一世，有了一个洒脱父亲作为榜样，父子俩关系亦父亦友，丝毫没有原著那般压抑。
这样环境成长起来的白孝文，少了一丝阴郁，反而性格多了一丝阳光，学习成绩也不错，现在已经是国立西北大学大四的学生了。
而且据白嘉轩所知，那家伙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某组织的进步青年了！
老二白孝武性格比较耿直，或许人如其名，名字中带着一个武字，从小就对耍刀玩枪感兴趣。
白嘉轩干脆以成立村联防队的名义，在白鹿原村成立了一个小小的武装组织。
这个联防队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人，管事的也只有几个缺胳膊瘸腿的年轻人。
这几人，算是五指山第一代因伤致残退役的人员了，精心挑选一批背景干净的，被白嘉轩以其他名义给弄到了白鹿原上。
白孝武和黑子一群学习成绩不咋地，但是身体素质不错的本村小孩，从小便跟着这些人学习耍刀打枪，到也学了一身本领。
因为有了五指山的存在，如今的白鹿原，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白鹿原还是那个白鹿原，人数从一千出头，发展到如今的二千出头，也算打破了，祖祖辈辈那个超过千人必定遭灾的魔咒。
白鹿原上的土地，依旧大部分还是种植麦子之类的农作物，那种神秘药粉的种植面积，这些年，增加并不大。
每家每户种植一两亩地的草药，也能收获二三十大洋，加上其他农作物，家家户户都勉强能过上吃饱饭的日子。
这些自然是白嘉轩有意为之。
白鹿原之所以在短短二十年时间不到，便增了上千人口，原因便在于，白鹿原上的村民，能吃饱饭了！
华夏数千年，所有的农民都能吃饱饭的时代，大概已经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了，而在这个时代能吃饱饭，却是不容易。
白嘉轩并没有让白鹿原的村民富裕起来，靠着草药价格的垄断，牢牢控制了他们的财富。
白鹿原之所以能人口增加，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从差不多二十年前开始，他们便不再向县里的大爷交税了。
如今白鹿原上的村民，每人每年只需要给五指山上的土匪，交一块大洋的人头税，其他任何税收都不需要。
而从十九年前，滋水县对五指山那一次清剿失败后，滋水县便彻底失去了对白鹿原的税收控制。
每年每人只需要交一块大洋的人头税，这么优良的环境，整个民国都找不到！
这样的生活，对于白鹿原的村民来说，这几乎是几百年来，为数不多的好日子了！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对于鹿子霖来说，却郁郁寡欢数年。
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资深官迷的鹿子霖，因为有五指山的存在，他也失去了乡约的位置，只能安安心心当他的小地主了。
加上白鹿原这些年，风调雨顺，族长还是白嘉轩，他几乎没任何篡位的可能，只能跟在白嘉轩屁股后面吃灰，这种憋屈的感觉，让鹿子霖自然郁郁寡欢。
唯一让鹿子霖欣慰的便是，他生了两个好儿子，而且两个儿子都比他这个父亲有出息！
大儿子鹿兆鹏也是一个大学生，而且极为优秀，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白鹿镇初级小学当了一个校长。
这个时代的小学校长，对于鹿子霖这一辈子都想当官的官迷来说，这可是一个大人物！
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给儿子鹿兆鹏安排了一个儿媳妇，可两人结婚一年有余，如今关系还十分冷淡，这成了鹿子霖心中一个疙瘩！
小儿子鹿兆海，如今在西安城上学，也是一名大学生，也很优秀！
至少在鹿子霖心目中，自己的两个儿子，比死对头白嘉轩的两个儿子优秀。
先不说大儿子，就小儿子来说，白嘉轩的那个小儿子白孝武，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小学文化，和自己小儿子根本没法比！
当然，鹿子霖除了心塞不能当官外，对于现在的生活，其实还是挺满意的。
就他这样有着白来亩地小地主，都能供养出两个大学生，而且家里每年都还有结余，这样的生活，从前他想都不敢想！
除了白鹿原，其他的地方，现在几乎是民不聊生，别说吃饱饭了，卖儿卖女的，数不胜数。
没办法呀！
从民国开初，到如今已经二十余年，可这片土地上，就已经打了二十年仗了！
就拿滋水县的县大爷来说，这二十年，最少也换了二十几位了，最长的县大爷，都没待够一年，这些县大爷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收税！
每一任县大爷，收刮一次民脂民膏，再富裕的人家，也不够他们这样收刮!
滋水县的人口，这二十年来，不但没增长，还下降了足足三成。
可就算只有当初的七成人口了，可依旧吃不饱饭，穿不起衣，一年不如一年。
也就是白鹿原这一带，成了一个特殊的世外桃源！
因为这里有五指山！
五指山上有一伙战斗力极为强悍的土匪。
这伙土匪二十来年，也不扩张，只在白鹿原一带活动。
从前，五指山上的土匪只护佑白鹿原村，后来五指山周围依山而建的五个村，都主动请求五指山的护佑，如今五指山护佑了附近五个村子，大概六千人左右。
这伙土匪极为神秘，虽然护佑六千村民，但是每年除了秋收过后，他们下山来收一次人头税外，其他时间，从来不进村。
而且他们从来不在附近几个村招人，也没见到山上土匪下山和村民交易，仿佛他们的所有生活所需，都是自给自足。
这么多年了，滋水县数任县大爷都想剿灭这伙土匪，甚至有一次，一位背景深厚的县大爷借了六百兵马，气势汹汹杀上五指山。
当时枪声，炮声震耳欲聋，整整响了一夜。
一夜过后，有胆大的村民前去查探发现，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还未待那个村民靠近，便被五指山的土匪枪声震退。
那次战斗过后，五指山的土匪，依旧驰马在山涧小道，至于那个县大爷，在那个位置还未坐满三个月，便灰溜溜跑了！
谁输谁赢，可想而知了！
可五指山的那群土匪如此强悍，可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再扩张地盘，而且他们极为守规矩，也渐渐让当地村民习惯这伙土匪，甚至受到五指山保护的村子，人人都心里庆幸自己受到了保护。
很多离白鹿原很远的村子，听说此事后，抬着供奉前来，祈求五指山的土匪派兵前去他们村子收保护费，可五指山的土匪，不为所动，完全没有扩张的意思。
这样下来，五指山的土匪也成了滋水县的一根刺，这根刺它看似威胁不大，但是却让历任县大爷如鲠在喉，饮食难安。
数次剿匪，都以失败告终，也渐渐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每次新上任的县大爷，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真要剿匪，都得派一支队伍上山剿匪。
而五指山的土匪，仿佛也习惯这种节奏，当作一种实战练习，乐此不疲。
白嘉轩，现在也每天喝喝茶，没事去田地上溜达一圈，看看庄稼长势如何。
偶尔和鹿三，带着百灵，在白鹿原上骑着马，来回折腾几圈。
这样的日子，直到白灵去西安城上中学后，白嘉轩才又恢复了吃饭睡觉数星星的日子。
自从十八年前，他那个陈真的马甲主动放弃后，他也再未去过上海滩了。
主要也是没啥意思，与其在上海滩装逼，还不如在白鹿原上吃完油泼面来劲！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张小鹏太妖孽，小小年纪，便把控全局，丝毫不需要白嘉轩这个背后大老板出境。
这十八年来，张小鹏已经很少回五指山了，如今的五指山，也不需要什么强势的人物坐镇，仿佛这里，便成了一个新手村。
张小鹏遵循白嘉轩的安排，从来没有把五指山发展壮大，山上核心成员几乎都在一百人左右。
可这一百人，几乎隔三五年，便换了一批，每年山上都有新人上山，锻炼一两年后，便无声无息离开了。
白嘉轩主要也是看这些年，张小鹏的确把白鹿原保护得很好，所以也没多管那些事了。
其实山上的事，白嘉轩这些年已经很少管了，偶尔过去看看，也不需要他过问什么了，上面也没有半点土匪窝的感觉了，反而更像一所特殊的学校了。
那些学生上山来学习几年，便毕业下山去了，那些下山的学生，他们未来的命运，白嘉轩很清楚，在这个乱世，有一身本领，有刀有枪，还能干啥？
无非选择一个势力加入，或者自己建立一方势力。
原本这些是白嘉轩最反感的事，毕竟他并不想把那些祸事带到白鹿原上面来。
但是白嘉轩后来也渐渐明白，其实自己成立五指山那一刻，那些人的未来，自己就不可能一一控制。
那些小乞丐，被五指山收养，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他们学到一身本领，一旦他们成大成人后，他们也会开始有自己思想，也会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和追求。
要知道，这可是乱世呀！
乱世出英雄，这些学到本事的小乞丐，长大后，一些人，何尝不想单飞！
白嘉轩最开始那几年，还有些失落，毕竟他担心自己或许又会创造出一个怪物出来，或许还真会改变历史！
但是很幸运的是，那些事并没有发生！
因为五指山始终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首领。
那人便是张小鹏！
张小鹏不愧是白嘉轩当年一把手教出来的，很清楚白嘉轩的心思，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按照白嘉轩的想法，在维护白鹿原。
张小鹏是智慧型的领导，他很清楚白嘉轩没争霸天下的心思，但是白嘉轩也不反对他在五指山外扩展势力。
自从十八年前，他在上海滩见识到世面后，张小鹏便把上海滩当成了一个新的根据地，鱼龙混杂的上海滩，成了张小鹏的新战场。
在那里，张小鹏成立了一个叫影子的组织，这个组织贩卖情报，枪支，药品，粮食。
这个组织的骨干领导成员，大部分都是从五指山出去的成员。
这个组织很隐秘，这些年发展很迅速，势力范围很大，在华夏数个城市都有分支。
但是这个组织，却没有争霸天下的雄心，正是因为这点，让这个组织声名不显。
影子的发展，最开始并不顺利，甚至最开始，还不叫影子，
因为张小鹏成立这个组织之初的目的，便是帮助那些失去家人的小乞丐，让他们有一口热饭，一个栖身之所！
那些无依无靠的乞丐，很多很难熬到成年，张小鹏当初的目的，便是如此！
因为贩卖神秘药粉，每年的收益都有数十万大洋，这些钱对于白嘉轩一个老农民，也不怎么花，自然留给了张小鹏管理。
张小鹏当初成立影子的时候，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白嘉轩，希望动用那笔钱去帮助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之所以只帮助小乞丐，因为在张小鹏看来，一个成年人，如果还没本事养活自己，还去做乞丐，那还不如死了！
白嘉轩并没有反对张小鹏的主动，当时白嘉轩只是神情郑重地，拍了拍张小鹏的肩膀说道。
“小鹏，未来，就算你身不由己，也不要忘记初心！”
白嘉轩的话，张小鹏当时并不懂，但是如今十八年已经过去了，他也渐渐明白了白嘉轩当年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刚开始成立“影子”的时候，张小鹏的确想法很简单，帮助更多无依无靠的小乞丐，给他们一口饭吃，一个地方睡！
但是！
刚开始他的确做到了！
他和很多地方福利院合作，收留了数百上千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但是随着乱世来临，他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徒劳无功似的。
失去家庭的孩子越来越多，就算投入再大都是一个无底洞！
如果说投入，能看到回报，还能让他良心好受一些，但是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曾经在某地收留了一千多个孩子，三年后，当地一个军阀把那些孩子全部带走了，经过三年的培养，那些孩子都是上好的兵源。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过一次，随着局势越来越乱，各种黑暗和龌龊，让张小鹏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于是他彻底改变了组织的性质，他不再靠着单独收养小乞丐而生存了。
张小鹏把组织的结构开始重新细分，他会把那些收养的小乞丐交给一些贩夫走卒养大，给那些小乞丐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人生。
这些小乞丐，有了新的家庭，新的人生，每隔一段时间，影子组织成员，会给那些收养家庭送去一些生活物质，包括钱财，虽然只是最低标准，但是也够那些乞丐长大了。
这样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那些乞丐明白，真正给他们第二次人生的，是另有其人。
这些小乞丐长大后，一些能力出众的，会被吸纳进影子组织里，根据每人的特长重新训练，再给他们每人分配新的工作。
这一部分人，真正有希望进入核心组织领导层的成员，会被安排去五指山秘密进修。
现在的五指山，已经成了一个教学基地，除了枪支教学外，其他技能学习，上面一应俱全。
而一些平庸的小乞丐长大后，人生几乎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他们会继续从事贩夫走卒的生活。
不过他们也有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收养新的小乞丐，就算他们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会被安排一到两个孩子进入他们的家庭，当然，组织依旧会补助一部分钱财给他们。
这种良性的循环，让影子组织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如今已经发展到上千的核心成员，从组织成立之初，依旧累计收养超过一万名小乞丐。
这样下的发展，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够隐秘，至今声名不显！
白嘉轩也曾经想过，日子就这样慢慢过，也挺好的，不管外面翻天地覆，自己待在白鹿原，安安心心度过这个乱世，也挺好。
但是有时候，人在乱世中，儿女情长，就连白嘉轩，也身不由己，只能再一次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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