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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一樽玉酝苦


  “君上,魔界送来帖子。”头冒白色幽火的鬼仆,恭敬递了一玄石方帖于长棣。

  魔界向来不与鬼界有所往来,怎会平白无故的下帖,难道因为莫奇枕之事?他接过玄石方帖,见石上浮起两行字:浮生有梦寄莫奇,枕上无魂问雍恒。

  莫奇枕果然在雍恒手中,且那日魔界察觉到鬼兽屠苏的踪迹,只是未曾追杀,看来雍恒在邀他去魔界走一趟。

  长棣用术法焚毁手中之物,“这石帖是何人在何处给你的?”

  “近日属下奉君上之命,前去越州询问囚禁在牢中之鬼兽毕方,关于莫奇枕的下落。”白火鬼仆作揖道,“属下失责,毕方未曾如实相告。待属下从扶桑宫出来时,一位魔界之人好似早已等候,且交给属下这石帖。”

  “那魔界之人还说,不入龙潭焉得龙珠,不陷险境怎得灵物。”

  “本君知晓了,你退下吧。”他立于漫天飞絮中,青衫儒雅,深沉如墨。

  之烬撑起纸伞,为他遮蔽凉薄,他转身,拥住她。纸伞坠落,伞面上绘制的梅花溶于一地雪白。

  “珎儿如今还好吗?”她思绪稳定了不少,想起曾在人间结识的好友。

  “她还在渡仙楼作管事,晟城近来还算太平,她闲暇许久了。”

  渡仙楼有百花露台,从露台上,可见一片烟火。那里,笙箫曼妙,执折扇的伶人唱曲,或唱悲欢离合,或唱高门显贵,或唱鬼狐怪梦……当初在人间寻星君时,是珎儿一直相助,后来她用去山里采集的草药,换了银钱,买下一只镯子,作为谢礼,赠予珎儿,算作报答。

  “我不知为何,竟然羞见那些故人。”她如今情绪失落,见了故人更为难过。

  长棣放下纸伞,扶她坐于席上,在柜上的木盒中取出一壶酒,“先别想那些旧人旧事……雪满申首,佳人醉酒,此时此刻,只在乎这杯中美酒便好。”

  “可还记得在人间时,我们一同在来宝居饮下的白雪红梅?”他移去酒塞,满室梅香更添馥郁。

  之烬犹记那时,来宝居的酒食甚是可口,小堂倌熟门熟路地喊着,长公子,这是您存在小店的酒,慢用。她不解他身为山君,为何要混迹人间,风流无限。而他饮下一杯杯酒水,缓缓说道,我与你还有这人间,虽有结界的隔阂,但我们说到底都是人,只要是人,既有六欲。

  五界之中,论说最浪漫深情之人,非凡人莫属。凡人婚丧嫁娶,挂画烹茶,酿酒写诗……命数短暂,却活得这般自由欢愉。

  你一介山君,竟然羡慕凡人,她迷醉几许,撑着脑袋看着这酒楼下的夜市繁华。

  若能选择,我愿意成为凡人,少时念书习武,弱冠年华金榜题名,十里红妆求娶佳人,四季好风景,一世一心人。

  “申首山春和景明时取的雪水与傲寒开放的红梅,埋于冻雪中,千日后得此白雪红梅酒。”她笑着回应。

  “之后,有何打算?”

  “洛水天灾真的会发生吗?”她执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你很担心此事……天地间灾祸自有其规律。”

  “若是真有天灾,我想要回到他身边。”

  他饮下一杯酒,浇不灭心中酸楚,“你可想好了?”

  “我与他分别在南海,不知他现下是否伤痛尽好。”念及此事,压抑的思念又顷刻间凌迟着她的心。

  长棣无奈医治不了她近来才患上的心疾,她一个小妖怪,平白无故生出的心,已不受控制。况且她的血可化为妖异火焰,与寻常妖兽的命格,大为不同。

  该去哪里寻得医治妖界之人的心疾术法……

  妖魔虽为两界,却源于一道,定有相通之术法。既然魔界有所邀请,不如去会会雍恒,也好向其问疾……只是,当年魔界之人与父亲覃齐多有勾结,以点蛊之法将大哥折磨成妖兽……此事,魔界难逃其责,但说到底,最该怪罪的是心狠手辣的父亲。

  翌日,长棣与之烬前往魔界,在结界处被拦下。

  黑脸魔牛,身披银光铠甲,手中握着一石戟,盛气凌人道,“何人在此造次!”

  也许是因他们穿着素雅,黑脸魔牛势利地以为来者身份卑微,无入魔界资格,甚至懒得问清来意,便挥动石戟,朝两人刺来。

  长棣护着之烬,只一招,便夺了魔牛的武器,一脚踩其在地。

  “小的眼拙,不知大人修为,请宽恕小的!”魔牛似有不服,却又迫于形势哀求道。

  之烬拉住长棣的衣袖,“它只是个守卫,没有恶意。”

  “你看清楚了,本君乃晟州山君长棣,是你家尊上邀本君来此。”他依然踩着它肥壮的胸脯。

  “山君饶命,山君饶命!”听到是魔尊相邀,它顿时吓得拼命求宽恕,唯恐此事被魔尊得知,会死无葬身之地。

  “引路。”长棣冷冷言语。

  魔牛瑟瑟发抖,立起身,捡起石戟朝地上重击三声。此时,玄色魔雾中出现一个难辨雌雄的无脚魔兽,它悬浮在长棣身侧,嗓声甚是魅人,“山君,随我来。”

  他紧握着她的手,察觉到掌中温热,“别怕,有我在。”

  “这位姑娘,真是貌美。”无脚魔兽忽地浮现在之烬身边。

  之烬克服着畏惧,不敢再看魔兽的丑骇模样。

  “你只管引路,不必多言。”长棣责令道。

  魔兽好似没听见一般,从凹凸不平的头部扯下一条细细的朱色绸带,抛给长棣,“今日魔界喜宴恭贺。山君沿此道直行,便可见魔尊。”

  言毕,它消失不见,惟有指尖朱色飘舞。

  再行半时,见魔界以乱石堆砌的宫宇间,皆布置了朱色绸缎,石道上满是落英。

  “其实,这魔界还挺美的。”之烬踩在落英上,看着朱红片片,不禁莞尔。

  端着承盘,胸前还系着朱色绸带的蜈蚣魔兽,软绵绵道,“客人是否要喝觚喜酒。”

  “酒色如玉,醇香似游云霞间。”长棣饮下半觚,赞许,“此酒可是以世间奇石㻬琈为引,酿成的玉酝酒。”

  蜈蚣魔兽点头道,“客人博学多识,此酒正是魔界佳酿,玉酝。”

  他递给之烬一觚,浅笑,“你是爱酒之人,品鉴下这魔界玉酝。”

  石道上的落英随风而起,四处飘摇,令人胆寒的魔界之地,有了柔婉的胭脂色。礼乐不俗,似有钟罄之音,来客行在这翩翩落英中,互相作礼,谈笑自得。这一幕,令他们感到即便是魔界,也有着情意万重。

  之烬看着金觚中温润如玉的喜酒,思及在人间时,她也曾作为新嫁娘,在漫天飞花中,成为郎君的妻。她感怀问道,“今日是谁与谁的喜宴呢?”

  “还请客人见谅,在下小小侍从,不识喜结良缘之人。”蜈蚣魔兽摇摇摆摆走向别处。

  一方高台,饰以金银玉器,朱色绸缎缠绕其中,台下石阶两旁缀以血色芍药,比之人间嫁娶还要盛大华丽的婚仪。之烬与长棣行至高台下,与或长得奇奇怪怪,或长得似人形的来客,一同注目着这魔界少有的喜宴。

  “没想到这魔界还有着这样的风俗,当真是水土虽不同,情意尚通”长棣不时喝着觚中玉酝,那金觚甚是诡异,竟然不断自行续酒,故而金觚中酒水不绝。

  他看着她有些惘然,想来这一幕对她还说甚是伤感。她在人间的夫君洛棠便是在两人喜礼初成后,被自己生生拆散。

  “还怪我当时掳走了你的夫君,害你独守空房吗?”

  “自然埋怨你,只是后来……明白了什么是规诫,便觉得各有归处,不必强求。”她终究还是遗憾在洛棠处以绞刑前,没有与他好好道别。

  “他是凡人,你是妖,他的归处是轮回,而你不是,所以你们没法在一起,更何况……他只是凡间的星君。”

  之烬握紧那金觚,觉得冷彻骨血,“是啊,道不同,自然无法相依相守。”

  礼乐渐弱,惟闻箜篌雅音,人面鱼尾的礼司,在高台上宣告,“吉时到,嫁娘郎君入恒魔台起誓。”

  玉冠高耸,金袍上绣着玄云的威严男子,引着身披绛红嫁衣,以扇掩面的娘子,与一身朱袍的郎君缓缓走来。落英漫天,喜结良缘,她见嫁娘的发髻上,簪着一支芍药。

  她曾被囚于天狱时,芍药女官余容说,芍药意为彼此情深,不负华年,人间有诗记载了“溱洧赠芍”的故事: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灼灼桃花,溱洧赠芍……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或者说都是你,星君?

  长棣不解那郎君为何会有与火德星君一模一样的容颜,他迅即想到鬼兽屠苏曾言在魔界见到过一个仙人,难道那仙人就是火德星君,空尘……

  他担忧地看着之烬,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茫然无措。

  “今日,本尊为义弟空尘,义妹涪沧在此行喜礼,贺良缘永结,情爱绵延。”恒魔台上的魔尊雍恒举着金觚,邀来客共饮,“诸位随本尊先饮一杯,恭贺新喜。”

  之烬木然地持金觚,一饮而尽,叹息道,“无论饮下多少觚酒,都恭贺不了你的良缘。”

  “一樽苦酒,愿君白首。”她额间一缕烈火如歌,在众来客的惊异中,倒在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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