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预料之中和意想之外
“平均下来,几乎每个月,曼城都有一个节日值得大家投入。剧院里人满为患,富人们愿意为了一段提神的音乐而付出好几个里佛尔的代价。”
“每天都有从世界各地开来的商船,为这座城市运来源源不断的商品,以满足人们幸福而奢靡的生活,人们每年为此付出的消费税估计高达300万里佛尔。”
“在曼城市民眼里,这个世界就是由一座曼城、几片海洋和数十万个乡村构成的,除了他们,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是乡巴佬。”
“从新大陆、欧洲到亚洲,有数百座城市和上千万人在直接或间接为这座城市的15万市民服务。毫不客气的说,只要曼城市民对某种生活稍微有所厌倦,那就意味着将有上万个法国家庭的生计由此陷入困顿……”
这是法国驻华美外交官在1644年圣诞节日记中的记述,包含了夸张溢美与惊诧嫉妒。当然仅以他在华美首都的见闻,就算心细的统计毫无误差,依然不能尽情概括华美超越欧洲平均民生水平的生活。
作为这个时空全世界经济最发达的国家,华美国民收入和消费能力也居于时代的最前列。华美家庭年平均可支配收入达到了320美元,家庭年平均消费也超过200美元。
过去的1644年,不算相关的工业消耗,华美全年总计消费掉谷物12万吨、鱼肉蛋类7万吨、蔬果25万吨、各类酒3万吨、奶制品8万吨、各类布料90万标准匹、盐糖油茶2万吨、烟花爆竹5000吨……
生活水准最高的首都曼城,上述消费就占全国总消耗量的20。每天有超过5000头奶牛为这座城市源源不断提供奶水,每天有超过40万只鸡鸭为这座城市使劲下蛋,每天有超过300头牲畜和15000只鸡鸭被屠宰……
……
1645年4月14日,周五。
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笼罩了华美首都曼城,南区商业街广场才新立的几块巨幅手绘广告牌,大概因为防水漆涂刷不到位,广告图案在雨水的冲刷下花了颜色,看起来格外滑稽。
街头的报亭正在发卖每周五出版的《曼城金融报》,报纸头版对于敖广号商船在北大西洋海难失踪的报道还在持续。
在华美大西洋贸易史上鼎鼎有名的敖广号大型飞剪商船,一个月前从海州青城市出发,前往美属亚速尔,结果一去就没了音信。华美本土大西洋舰队随后派出了两艘护卫舰,徒劳地在航线上溜达寻找了一圈,就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搜救,宣布敖广号因海难失事沉没。
除了40名船员和若干随行商人,敖广号上还满载着分属十几家国内小型贸易公司、总量接近800吨的货物。这场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的海难,直接导致承租商船的几家小贸易公司因为未购买保险而宣告破产。
报纸第二版的内容也是有点触目惊心,历史上从墨西哥发端的加勒比黄热病,借助比历史同期更为繁荣海上贸易提前好几年泛滥。如今黄热病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华美加勒比海外州登陆,造成了数十名国民或奴役劳工病亡的惨剧,据说传染的最前锋甚至都已抵达葡萄牙首都里斯本。
虽然北美本土目前尚未有黄热病疫情出现,但内阁卫生部从开春后就已经向全国发布了紧急通告,港口卫生检疫工作的等级大幅度上升。
但人们更关心的,大概还是如今英格兰、法国的战事,因为这两个国家最近一年来和华美的大西洋贸易已经陷入了半停滞状态。
英格兰内战还在持续,对战双方都在竭力封锁围堵对方获取外来任何物资的渠道。平常每年能够输入英格兰、苏格兰的大批民生商品如今都积压在美属亚速尔或是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加上民生经济遭到重创,英格兰出口华美的诸多工农业原料更是下降了80。
法国就更悲剧了,西南大西洋沿岸数个贸易港口城镇都陷入了新教徒暴动战争,难民遍地,当地经济生产被严重破坏。再加上西班牙在意大利等边境地区发起的大规模反攻、以及法国和华美关系的持续恶化,华美对法国的进出口贸易也受到了极大冲击。
两厢加在一起,虽然和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三家大客户的贸易还在稳步提升,但华美在过去的一个季度里蒙受的对欧进出口贸易的直接损失额就超过了150万美元,潜在的经济损失还有待估量。数家主要业务都在欧洲的大中型贸易公司或生产企业,股价都发生了不小的跌幅。
当然,除了这些让人不快的新闻外,好的消息也有。比如经过外交部和商务部的不懈努力,葡萄牙王国将在明年向华美有条件开放葡属印度殖民地首府果阿在内的印度港口。之后华美东联集团的商船可以直接在上述港口展开进出口贸易,从而能够避开许多葡萄牙商会中转垄断带来的利润流失。
再比如国有邮政公司和国有远洋运输公司联合开通国内大城市间的高速客运商业服务,总共6艘平均航速超过18节的高速邮轮负责运营曼城-美属亚速尔总督区、曼城-南山海外领的航线。
从曼城发出的高速邮轮,经百慕大、蝴蝶岛、桃源岛(费尔南多.迪诺罗尼亚岛),再到南山港的时间,仅仅只需要20天,当然票价依然不是普通国民能够承受的。
至于从去年夏季开始,一度受人瞩目的远东局势,则在各家报纸中逐渐淡化下来。除了知道国家正在加强远东军事部署,因吕宋、大员和兰芳的大力建设项目使远东的商品物资运输需求翻了个倍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动静了。
……
春雨还在继续,东联集团总部大厦里,一场核心董事会议也在进行中。
“一群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家伙,居然又整到我们头上了!”东联集团董事会轮值主席观云,此时正冷着脸举着手里一份电报,“沈廷扬自杀,赵有恒也被罢官了,两广总督丁楚奎借着整顿吏治的名义,开始大肆向广州、琼州的商号搞摊派勒索。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可是个历史上出了名的贪官坏种,据说他投降李成栋的时候,身边可是带了数百万两金银的私货!”
“肯定是郑芝龙在从中使坏,伙同东林党拿着一些破事阻扰赵有恒向南京的进言。看样子,他这个大军阀是铁了心不会允许我们直接进入福建和浙江。这次拿琼州官场和南海商号做文章,是故意给我们看的。”任长乐皱着眉头,仿佛还不是很理解如今南明朝廷的奇葩反应以及内阁方面的立场方针。
“没什么好奇怪的,大乱之世,有点势力的人都心存侥幸,总认为自己的机会最多,自己的选择最正确。历史上东林党赌输了,吴三桂赌对一半,郑芝龙也差点赌对了。除了我们,没人知道真正的结局,所以郑芝龙大概也认为他胜算很高。”新华化工集团董事会主席周君庭笑着接过电报,才看了几眼,就满不在乎地丢到了一边。
“忍了那么多年,再不能让这个要死不活的南明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了!严晓松那里,必须要尊重我们的立场才行。他们这样把南明和郑芝龙逼急,纯粹在拿我们的心血在挥霍,把我们顶在枪口上!南海商号要是被整垮了,这些年就白干了。”
华美木业集团董事会主席邓明权,此时难得露出一副阴冷表情。如今邓明权的养长子邓嘉强,不久前才西点军校毕业分配到东方旅。
“严晓松正在积极准备远东军事干涉,如果我们给他过于施压,恐怕不好吧,而且上面还有个关如中……”和严晓松私人关系最好的任长乐,知道观云等人打算动用国会的力量来改变内阁的方案,此时表情有点犹豫。
“外交部已经吃了闭门羹,沈廷扬挂了,赵有恒被罢官,南海商号被严重打压,香港也快保不住了,这些还不够吗!”观云冷笑几声,指了指国会方向,“只要报纸刊登出来,他们再要装聋作哑不可能,主动权必然在我们手里。”
“大家的意思都一样吗?”任长乐看了眼一直不做声的北美标准石油集团的大富婆张丽,又环视着在场的众人。
“恐怕这些也在内阁的预想之外吧……说实话,南明走马灯一样换人坐庄,不一定就有适合我们的。”周君庭点燃了雪茄,笑得很诡异,“以我看啊,这反而给了我们另一个思路。反正都是个不可救药的烂摊子,与其在烂和更烂当中做选择题,为什么不换一批心甘情愿和我们打交道的对象呢?都被动选择那么多年了,现在付出一些代价能换来一个我们需要的老老实实的大明政治环境和优质资产,就像大员、吕宋和兰芳一样,我觉得值得。”
“再说了,那个什么广福行不是没事吗,正好我们可以重新安排整合下两广的市场。”
周君庭另类而简单的计算方式,让在场的人都暗暗点头。
……
东联集团总部的抱怨和鬼算盘还没有停歇,华美国会的内部争执也没有消停。
外交部远东事务负责人金小寒整理发来的情报,事情的“戏剧性”进展,让国家安全委员会远东战略小组的成员们都有点苦笑不已。
作为内阁不管部长,严晓松被总理关如中授予了专职处理远东和明朝事务的职权。针对过去二十年来的远东运作情况,严晓松很快就定出了一个军事干涉明清战争的基本思路。
这个思路的突破口,就是华美借香港岛租界续约的契机,通过广东巡抚赵有恒的进言和南京方面正式沟通:南明以正式开放两广、福建、浙江的商口为条件,换取华美的军事援助。
在这个过程中,必然要触碰明朝东南沿海第一走私垄断军阀郑芝龙的核心利益。可以说,迄今为止,除了华美影响力最大的两广,华美在福建和浙江的海上进出口贸易,其总开关还是掌握在郑芝龙集团的手里。
甲申之变,导致明朝权力棋局从北方转移到长江以南,类似郑芝龙这种曾经的“偏远军阀”一跃成为核心力量,就必然会投身江南政治利益的斗争漩涡中。
郑芝龙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影响力是南明举足轻重的变数之一,更是南京沦陷马士英党和东林党同归于尽后的最大利益获益方。历史上先扶持隆武帝登基,打压迫害其他抗清力量,后又投降满清,导致浙江和福建沦陷。
再延伸开来设想,如果没有把持隆武帝在前,就不会有绍武帝(隆武帝的弟弟)和永历帝的自相残杀在后的闹剧。更别提之后年轻的郑森(郑成功),继承郑芝龙的战略思想继续玩弄南明永历政权平衡的一些小动作。说起来,这些都和郑芝龙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在严晓松的长期计划里,政治、经济、军事实力远超大员颜家的郑芝龙,其明末走私垄断军事割据集团的封建军阀本质,是无法真正带来华美和明朝关系进步的。无论是明朝本身的政治重整和开放,还是华美远东布局的经济利益,郑芝龙集团都是必须打破甚至是排除掉的对象。
在华美的远东布局还未到位前,严晓松不得不在当初构建的“远东3+1+1”模式下运行一套相对保守的远东机制,迁就背靠明朝官方门面的郑芝龙集团的垄断地位,默许郑家继续吃大头。只以两广、大员和吕宋的海商贸易代理人搞一些渗透,并不愿意主动挑起明朝海贸主动权的争夺战。
去年开始,严晓松领导的国家安全委员会远东战略小组,就希望利用明清战争的机会,顺带分解掉历史上导致南明政治、军事全面溃烂的郑芝龙割据集团。
对于外交执行方案有可能出现的变数,远东战略小组一共分析出了三种结果。
第一种结果,南明政权接受华美的正式通商外交条件,郑芝龙屈服,并积极配合华美的军事行动,以华美部署在远东的陆海军为主力,在长江沿线阻挡满清南下。在成功帮助南明站稳脚跟之后,再借助已经打开的商业贸易口岸,对南明新兴势力加以长期扶持,肢解顽固守旧派,完成战略投资的利益回收。
这个结果属于最佳预想,大概就连最乐观的严晓松本人,对此成功率估算也只有一成不到。
但这却是华美军方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因为依照华美军方的多年经验,尤其是在南非总督区的几场小规模战争证明,华美陆军的作战后勤保障严重依赖战区水陆交通和大量劳力。如果没有明朝官方组织的后勤支援,单凭华美陆军旅级编制部队自身的后勤运输能力,其最大作战半径不能超过登陆场200公里,根本无法深入明朝内陆作战。
第二种结果,南明政权因内部斗争和天朝思维无视华美的利益交换外交,拒绝开放福建和浙江,但出于紧迫危机感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华美主动对满清的打击。
以东林党士大夫为代表的南明官僚的自我清高姿态,这种结果出现率较高,但会形成华美热脸去贴冷屁股,南明安枕无忧继续玩内部PVP,郑芝龙继续把持福建的局面。
也就是说,华美军队要独自作战,在单方面付出巨大的军事和经济成本后,无论是华美在远东的利益格局,还是明朝本身的毛病依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甚至华美在明朝官僚眼里的威胁性,还将随着满清的败退而上升到首位。
不到万不得已,华美是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去进行后续操作的。
第三种结果,南明政权出于安全焦虑和固执思维,不光拒绝华美的利益交换外交,同时也拒绝华美的军事援助。
这种结果的发生几率可以说是华美国家安全委员会估算最高的,但可操作性反而也比前两种结果更灵活。原因就在于和对手比烂的南明一旦长江防线崩溃,郑芝龙等军阀被迫顶在战争最前沿,回头再考虑华美的提议就很容易了,例如历史上南明永历皇帝饥不择食的对外求援就如此。
综合起来,无论是国内的亲东方派,还是保守冷漠派,第三种结果看起来都是华美切入明朝事务的最佳途径,所获得的回报甚至会超过第一种结果。
到时候只需要一两次关键性军事打击,就能帮助吓个半死的南明士大夫们重新守住半壁江山,而阻扰华美的守旧势力也必然会在这个过程中遭到严重削弱,从而实现华美的远东战略利益诉求。
但是目前来看,这三种结果都没有出现,大部分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南明朝廷和郑芝龙在这个过程中的自主性判断。
也许是华美方面还是把郑芝龙想得太随和了些,在郑芝龙恼羞成怒的动作下,南明内部斗争的副作用居然转到了华美的代理人头上,以一种杀鸡儆猴的模式企图逼迫华美转向退让。
在郑芝龙的手段拿捏下,第四种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虽然华美没有直接成为南明现有执政者的敌人了,但华美在明朝南方的最大商业利益代言人赵有恒和南海商号被重创。
不光香港租界续约外交中断,福建和浙江通商的利益交换被人无视,甚至连现有的两广利益都快要保不住了。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兵抵御满清南下显得自我犯贱不说,还有极大可能被南明斗争双方当枪使,成为铲除异己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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