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故人?
1642年4月5日,周六。
大员颜家老七叔的过世消息,以两份不同口吻与内容侧重点的电报,从明珠岛分别传递到华美外交部和颜公馆。华美外交部当即派人到颜公馆慰问家属,并回电指示驻明珠岛远东事务负责人范力派遣代表前往大员吊唁。
数年未再和老父亲见过一面的七姑是悔恨交加,当场哭晕了过去。时间又适逢清明,颜公馆更是大张旗鼓设堂祭奠。没有啥身前遗物可以祭拜,多年积累下来的老七叔书信就成为了灵堂上的跪拜对象。
不少这些年和颜公馆建立起交情的曼城市民,也陆续上门表示哀悼,尤其是泽西市长常坤,更是带着一家子老少跑到灵堂前哭天喊地了一通,虔诚到让人瞠目结舌。
老七叔走了,唯一留下的遗言则是告诫女儿和华美颜家旁支众人终身不得回大员。如此严酷无情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临终遗言,让颜公馆众人更加觉得羞愧难当之外,也让华美内阁和国会里的某些人留了心。
……
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碰头会议,就在周末清明节这天临时举行。
每个人的身前都放着一份从外交部亚洲情报司负责人金小寒整理汇集的季度报告,对整个远东的综合情报都按照军事、经济和外交三个大的方面进行陈述。
“……松山战役的情报汇总已经出来了,进一步的分析还有待国防部军情局进行。不过,还是很遗憾地要告诉大家,历史并没有改变,崇祯皇帝这次算是彻底打光了最后的家底,一夜回到解放前。北方明军主力部队损失至少80,过去五年通过各个渠道输入到明朝的三万多件武器也损失超过70。不考虑战术组织的话,满清手上缴获的武器如果全都能用上,已经超过现在欧洲三十年战争的参战国平均水平。”
“……河南的大饥荒给李自成的壮大提供了便利,从时间上看,李自成目前应该在围攻开封。孙传庭已经复出,但眼下关内几乎无兵可用,崇祯不得不让孙传庭带禁军增援开封。从去年开始,我们派出了20个难民收拢小组在明朝内陆活动,但效果很不理想,到现在为止,只有不到40难民能最终抵达沿海,耗费超过预期。”
“……琼州、广州的海商,加上大员颜家,都在请东联集团出面,委托代购我们的商船。但问题是,无论是何种规格的新商船,他们实际上都承受不了我们的价格。目前国内仅国有远洋运输公司,即将淘汰的第一批短衬衫级飞剪商船就有9艘,且均不具备多大军事用途。我建议组织下国内各个船运公司参与,将手头的短衬衫级飞剪商船全部翻新或改造出售,可以使两广向明珠岛或香港的货物输送能力至少提高30,更可以优化国内各船运公司的运能,对我们好处极大。”
“另外,亚洲情报司正在深入梳理大员的情报。大员这次大规模进口军火,不排除是颜家和郑芝龙为琉球、日本贸易冲突在暗中较劲、显摆肌肉的动机,双方爆发武力冲突的可能性需要警惕。至于颜思成现在的大员控制力,基本符合我们前期的推测,不过大员的主要军事力量目前还掌握在颜思海的心腹旧将手里,短时间内无法改变。但这些还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分析才能下最终结论,所以建议军购案暂时搁置拖延一下。”
“吕宋方面,当地华裔和西班牙殖民地政府的矛盾逐渐激化,吕宋独立运动的时机基本成熟,相关预案已经启动,需要我们全力跟进……最后,刘香在我们的默许下,从1636年开始的淡马锡入侵,现在已经全部完成,成功控制了淡马锡及周边诸岛。淡马锡港的建设也进行了几年,之后我们的远东移民中转中心,将转移到淡马锡港。葡萄牙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反应过于强烈了点,但嫉妒的成分更多。所以,这就引出了一件大事需要我们马上做出判定,就是荷兰人提出的‘交换’建议。”
严晓松在大地图上比划着,为在场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们讲解着远东的各方面形势。
“嗯,荷兰东印度公司确实是一群狡猾的狐狸,希望我们参与对日本的‘贸易开关’。历史上荷兰东印度公司再强大,也对日本的锁国政策无可奈何,但现在不同了,他们借着淡马锡主题和葡萄牙人的不满,让我们不得不为自己定下的‘远东规矩’而有所表态。”苏子宁很早就知道了范力传来的消息,对荷兰东印度公司为谋取利益不择手段的风格倒是又提高了一定的认识。
“是的,而且事实上商务部也确实关心日本的贸易问题。”总理吴元一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也因为某些历史情结,对荷兰提出的“日本开关”方案非常认同。
“与日本相关的商品出口业务,大约占我们整个远东贸易总份额的12。换句话说,日本虽然只是我们在远东的第五大出口市场,却是仅次于印度和大明的第三大利润来源地,甚至有些年份比大明都要高出一些!日本锁国的最大收益者其实是郑芝龙,因为对日本出口渠道现在就剩下他们一家了。虽然日本市场理论上依然在我们的远东经济闭环之内,但却过于将对日贸易利益向郑芝龙倾斜,大员方面的不满情绪未来会更重。我们现在抽不出精力,也要做好几年后的准备。”
“嗯,我同意总理的意见,而且鉴于明朝北方军事彻底恶化,‘远东时刻表’看起来不足以改变,以及郑芝龙和大员的对抗日趋明面化,我建议国会重视这些问题,并重新提前梳理好远东的一切战略准备!”
严晓松似乎和吴元一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或者早就私下达成了某些谅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
看着好友那神采奕奕的表情,苏子宁心里有点渐渐发沉的感觉。
“严晓松,你是指‘甲申之变’吗?”国家安全委员里唯一的众议员代表、前内阁财政部长刘鑫,十分警惕地提高了音量,表情也略显紧张,“做好远东的战略准备?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准备介入明朝和满清的战争?如果仅仅是针对日本锁国、郑芝龙和大员矛盾,那亚洲舰队差不多就够了。”
“为什么不呢?”严晓松不以为然地坐回了位置,对刘鑫咄咄逼人的目光毫不回避,“明朝事务,这也是我们当初远东布局的战略意图之一,难道我们明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还要眼睁睁看着满清摧毁明朝?”
“我们在魁北克、弗吉尼亚、佛罗里达、加勒比、南非,还有欧洲三十年战争、埃姆登、爱尔兰、英格兰,那么多关乎今后几十年的重大战略问题都等着处理,哪一样不是未来几年要集中收拢的国家核心利益?怎么可能抽出精力去救那个烂到根子里的明朝?!花费国家巨大的人力财力,维护远东移民航线,保证移民持续输入才是我们当初进入远东的根本目的,而不是烧钱替明朝官僚卖命!这些年为了让明朝能顶住,我们花的心思和丢掉的收益还少了吗?!结果呢,他们一仗就打掉了我们整整一年的军火产能!”刘鑫年纪越大,刻板暴躁的脾气就越发浓了些,直接就在桌面拍了一巴掌。
“至少一个苟延残喘的明朝,也符合我们的根本利益!如果满清对明朝的破坏程度过大,难道就不影响我们的经济?”严晓松发出冷笑,一甩手扔出了一份新的文件,“是,你可以丢开历史包袱看待问题、你可以口口声声为国家的经济负担操心,但你更应该清楚现在的明朝对我们的重要程度,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状态了!”
“先不说商品出口,光是我们所需的几种重要工业原料进口,明朝所占的比重已经越来越大!100的桐油和蓖麻油、95的生丝、90的生漆、70的松脂、45的药材生料、35的猪鬃、30的棉籽油、25的棉纱、16的页岩油、12的橡胶、10的萤石、6的铅锌锡……这些哪一样不关乎我们的国计民生?如果满清摧毁了明朝政权,远东格局发生巨变,你是搞经济的,你给大家算算上面的数字会减少多少?!我们又需要付出多大的时间和代价去重建这些进口货源?!国家经济和远东航线,将我们和明朝绑在了一起,已经不是为不为历史操心的问题了!”
严晓松低沉的声音随着一项项大家早就熟记于心的远东经济数据展开,除了刘鑫涨红着脸一语不发外,其他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都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就算不考虑明清战事的战略准备问题,为防范大员颜家和郑芝龙矛盾激化出现意外,跟进吕宋独立计划,将一部分军事部署提前东移,也符合我们的利益布局。”
说到这儿,严晓松还刻意转头看了眼没说话的苏子宁,语气慢慢缓和了些:“我们建立明珠岛海外领十几年,东联集团扎根经营,国家在东南亚的影响力和经济基础已经稳固;我们在海南岛也有了相对稳定的地方利益绑定对象,可以在关键时刻为我们所用,从而改变历史势态;我们又在大员、吕宋、香港建立了周边支持和战略前沿……可以说,国家未来向远东投送力量的负担已经远远低于十几年前!不是说我就一厢情愿地去满足一个大明历史情结,而是我们确实需要一个不被战争过度破坏的明朝。”
“不错,就算不考虑明朝的问题,我们也到了‘寄居蟹’计划的最后实施阶段,东南亚的华人扶持格局已经开始,吕宋方面也要在这两年抓住机会。但我们没有精力同时处理美洲、欧洲和远东三个战略方向,所以我的意思是,在保证大西洋既定战略节奏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向远东增加军事部署力度,我相信东联集团也会欢迎我们做出的决策。”
国防部长郑泉也微微点头,对于当初远东战略的出台,他本人就是严晓松的积极支持者之一。
吴元一听着郑泉的发言,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环抱胸前,还带着一丝奇怪的微笑,正静静注视着他对面一直没有表态的参议院议长齐建军、众议院议长张明澄二人,仿佛在等着这两位最大的“政治异见者”和“合作对象”的意见。
因为再过两个月,1642年度的参议院改选又要开始了,齐建军这个老牌保守派能否继续坐稳位置,就在于能否有处理未来几年最敏感问题的态度和思路。
“从国家战略利益角度,我赞成老吴和严晓松的提议,完成既定的吕宋独立计划。至于几年后明朝的问题,可以进一步广泛收集意见,提前做好几份预案。将其与未来几年的欧洲三十年战争布局、魁北克问题、法国问题、英格兰问题一并纳入整体考量范围。”齐建军略一沉思,一边说着,一边朝张明澄递去商量的目光。
“下周国会例行大会,我们再列入常规议题讨论。老吴、老郑、严晓松,你们三位就吕宋和大员问题做好方案,到时候进行国会听证。”
张明澄没有当场对严晓松的“明朝延伸话题”进行表态,而是仅仅“就事论事”把大员和吕宋的处理意见当成了今天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确定内容。
一场本来针对吕宋和大员问题的碰头会,结果却变成了“明朝甲申事务”的辩论会,让离开会议室的某些人心情十分糟糕。
“我没有强人所难吧?”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严晓松停住了脚步,对着身边继续一声不吭的苏子宁轻声说着,“事实就在眼前,不管国内是否还有支持明朝政权的人存在,我们都不得不考虑明朝崩溃后对我们的利益影响。不然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任长乐他们。”
“从忽悠颜家占据大员,到组建东方远征舰队,再到东联集团的远东经济布局,难道这不是你花了二十年的心思吗?你还组织理由说服我干什么?”苏子宁奇怪地看了眼向自己“拼命解释”的好友,还有点哭笑不得,“相反,除了时间档期很尴尬外,我也觉得你说的几乎没有一点漏洞。你把能利用的条件都利用上了,哪怕是你当初厌恶的香港总督区。”
“说起来,好像还是你们助了我一臂之力一样……”严晓松也露出一丝苦笑,知道好友长期以来在劝导自己的同时也一直在尽量帮自己,“至少现在来看,你当初的提醒和意见,没让我在一门心思中走偏。”
“捧杀我啊……我可不是你的一丘之貉。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刘鑫说的也没错,我们必须有主次先后之分。什么必须马上取,什么可以暂时舍,取到什么程度,舍到什么时候,都要综合考虑。”苏子宁笑笑,拍拍好友的肩膀,就走下了楼。
“什么必须马上取,什么可以暂时舍……谁有资格来下定义呢?”回味着好友刚才说的话,严晓松陷入了沉思。
……
清明节这天的中午还是很应景地下了一场小小的细雨,顺应了部分在周末往来国家公墓的市民的心情。
不过这点雨水对于开春就一直处于干旱状态的华美本土农业却并没有起到多少缓解作用,相反旱情对曼城12万多市民的供水压力也有了明显的影响,1637年竣工的曼城第二期采供水工程又显得有点不足了。
就算经历了1637年那次有史以来最大的干旱年,国家农业水利灌溉工程又进行了一轮大幅度的投资,但今年的几种主要谷物的期货价格,还是纷纷小幅度上扬,涨了几个百分点。连续数期报纸,都在对应地刊登各种节约用水的公益广告,国土资源部更是成立了水力资源管理局,开始正式制定国家的水力资源相关法规。
适逢小众内容的《观察家》的周末发行日,大街上不少人都在报刊亭前购买报纸。对于这家由前曼城广播电台台长程大熊幕后出资建立的报纸媒体,国内的许多穿越众心里一度都暗暗不爽过。
数年前的陶心梅遇害案所牵出的国家高层内部丑闻,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就是曼城广播电台被彻底收归国有。从那以后,程大熊也就干脆辞职出来,专心做他的曼城娱乐公司业务,同时在1638年幕后出资创办了《观察家》报社。
该报大部分内容基本上都是对当前各种时政变化发表看法,有评论分析,有赞赏支持,也有调侃挑刺,更有一些批评责问。能弄出这些“惊世骇俗”言论的,自然是一些和程大熊关系不错的文艺青年,以“臭味相投”的模式和程大熊站在了同一战壕里。当然,这种行为也引起了内部人士的进一步反感,但在彼此都在找存在感的当下,程大雄钱多了烧的行为也没人能够公开指责。
政治觉悟还处于萌芽成长期的华美国民,当然是无法理解程大熊们的真正用意,只是带着半猎奇半琢磨的态度在观看每期的报纸内容。第一届的各州地方议会的议员们,倒是捧着每期的《观察家》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在自行代入一种脑补问政的感觉。
“……谢谢,一份《观察家》。”
街边,身披一件现代风格风衣的颜显风,从报亭里买了一份报纸,然后朝着陪在身边的一身寻常大明书生打扮的曹秀林投去微笑。
刚从海州青城市请假赶回曼城颜公馆不久,颜显风就遇上了万里迢迢的大员传来的家族老人的过世消息。颜公馆是哭声一片,灵堂日夜留人轮转,让颜显风很难适应那个气氛,只能找借口外出散心。
而曹秀林,则在过去一个多月里跑动了若干华美的关键人物,更是给最高法官钟进山一家递送了一批颜思成嘱托的礼物,为颜思成的华美私人外交跑东跑西。
不过面对守口如瓶的华美官方,以及那个“少夫人”颜显屏颇为冷淡的态度,曹秀林马上就陷入了无所事事的无聊状态。除了借阅各种书籍,就是常常更换一身寻常衣衫上街走走,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
刻板的法律之下,却是比大明奢侈无数倍的普通国民生活。张扬的生活,快乐的生活,认真的生活,看不到什么麻木苟且或谨小慎微。这华美到底用了什么催眠术?这大概是曹秀林近段时间里最大的感悟和疑惑。
“拖了好几年,前几天国会终于通过了《中小学生营养补助临时法案》,也许可以看看报纸是怎么评论的。”颜显风对着比自己大五岁的大员外交使节晃了晃手里的报纸。
“大公子这些年醉心华美国制律法,可是觉得《大明律》有不足之处?”曹秀林撇了眼对方手里印着密密麻麻小楷的报纸,微微拱手作礼,“同知大人也曾说大公子饱读诗书,必是一代大儒。”
“曹先生,这里只有颜显风,没有什么大公子,就不用这么客气恭维了。我比你年纪小几岁,你和我八叔更是长辈,还是叫我小颜吧。”颜显风微微一笑,对这个亲戚派来的使者所执的态度依然不适应。
“尊卑礼数不可废,大公子还是别为难在下了……”曹秀林脸微微一红,头不自然地就低了些,但心里却有点怪怪的。
“呵呵,那就算了……至于你说的《大明律》,我在考研的时候也参阅过。要说最大的感觉,就是德与法铰接一体,或民、刑混合,或根本法与普通法交杂。有些看起来更像是传统道德尺度,有些又是传统的法规,或者两者都有。这种律法的司法解释很容易引发理解侧重的问题,导致司法引用的时候因人而异。甚至同一条律法的相同解释,名望不同的人说出来,表达的权重都会不同。”
不再计较对方的态度,颜显风干脆就对方刚才提出的问题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自秦汉以来,天朝均以仁孝治国,方能天下太平,人心安定。苛法严律应是震慑宵小,万不能治民要害,秦之短亡可为例证。《大明律》乃是集太祖、先贤大儒治国之仁而成,皆人心向善之德法尺规。”曹秀林眉头一皱,颇为不服气地反驳。
“司法的本质是‘裁决’、‘调解’和‘纠偏’,体现正义与公正,而不是简单的定义对错和善恶。犯法的不一定就是恶行,也许只是‘没做好’,守法的也未必是好人,只是‘没出错’。人的一切行为,都需要恰当的法律约束,防止出现有损他人和社会公共利益的偏差,才能形成共同的行为准则和价值观,符合大多数人的实际道义需求和利益需求。从某种意义上说,《大明律》对传统秩序的笼统保护和宣扬成分更多,而符合大多数人的实际道义和利益需求则很少提及,这导致司法权威可以抬得很高很高,也可以放得很轻很轻,因人而治,也由人而定。”
颜显风说完,转身朝前走去,曹秀林在惊愕刚才那番话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低了气势。
“漫漫长路远冷冷幽梦清,雪地里一片清静,可笑我在独行,要找天边的星。有我美梦作伴不怕伶仃,冷眼看世间情,万水千山独行,找我登天路径。”
“让我实现一生的抱负,摘下梦中满天星,崎岖里的少年,抬头来向青天深处笑一声。我要发誓把美丽拥抱,摘下闪闪满天星,俗世翩翩少年歌一曲,把心声写给青山听。”
突然,两人路过的一家商店里,飘出了清灵悠扬的音乐和歌声,一首陶心梅最经典的《雪之情》专辑里的歌。当年陶心梅完成了专辑录制,还未等到正式发行那天,就在首发演唱会后香消玉殒,《雪之情》也就成为了她的绝唱。
“这个……大公子,这是何人在唱?”
仿佛和多年以前某段熟悉的声音记忆有了重合,曹秀林居然一愣。
看了眼对方那惊愕的表情,颜显风也是心里暗暗称奇。虽然颜显风自己并不了解程大熊,但不妨碍他对一些关于曹秀林长得有点像某人年轻时的说法的理解。
“名扬华美的女歌星,给无数国民带来幸福和快乐的人。”颜显风想了想,还是带着一脸好奇的曹秀林走进了身边这家曼城娱乐公司开的唱片商店。
一副大大的黑白相片,用玻璃相框精心装帧挂在商店正墙上,陶心梅一身雪白的东方宫裙,巧笑嫣然,纯洁依旧。一侧用草书艺术体写着雪之情三个字,这是专辑发行配备的相片式海报。
“原来是陶姑娘,多年不见,没曾想到却在万里之外的华美……”曹秀林终于从脑海里找到了记忆,倒退了两步后,微微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曹先生也认识陶心梅小姐?”见对方居然直接说出了名字,颜显风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
“十二年前,在下考举不中,家母又于试期过世,心灰落魄于漳州,曾在一家酒肆与陶姑娘有过一面之缘。陶姑娘见我诗文尚可,赠银钗一支替我付了食费……”曹秀林红着脸大致回忆着当年的情形,一边还不断赞叹着照片,“没曾想到陶姑娘居然迁居流离于此地卖唱……镜中画相如此惟妙惟肖,就不知陶姑娘现在何处,当年一钗之恩当报还。”
静静听完对方娓娓道来的故事,颜显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大公子,为何叹息?”曹秀林说完自己的故事,露出了疑惑。
“曹先生,华美没有卖唱的说法。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陶心梅小姐应该会很高兴遇见一位故人……”
出了商店,颜显风顺势又进了街对面的一家花店,当着所有顾客的面买了一大束价值不菲的鲜花,然后叫过一辆马车,带着曹秀林朝曼城北区的国家公墓而去。
……
春天的翠色在曼城北区国家公墓里格外浓妆,青绿的草坪、青石路、墨绿色的人工移植的松、柏、枫,将占地辽阔的公墓分割成了若干区域。
打走进公墓大门开始,眼前那一座座墓碑就让曹秀林脸色微微发白。当七拐八歪走到一处幽静的角落的时候,曹秀林终于抬起双手,颤颤巍巍地合在一起。
鲜花,无数的鲜花,白色、红色、粉色,满满地堆在一座大理石墓碑左右,一位身穿西装、两鬓带着不少白发丝的高挑男子正静静地站在墓前发呆。
“曹先生,这就是陶心梅小姐隐居的地方……每年清明,不少曼城的市民都会过来看望她……”颜显风也是当年陶心梅的歌迷,一说起那个曾经被大学学子当成梦里幻想对象的少女歌星,颜显风就心里微微发酸。
墓前的男子仿佛听到了声音,慢慢回过身,短短数年的光阴让曾经的翩翩绅士显老了许多。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程先生,我是颜公馆的颜显风,这是大员的外交使者曹秀林曹先生……”颜显风赶紧走上几步,朝着程大熊微微点头致敬,随后将手里的一大捧鲜花放到了墓碑前。
“颜显风,哦……听说你在海州青城市地方法院工作是吧。很好,为国家守护法律尊严……很好……”将目光从曹秀林身上收回,程大熊朝着颜显风微微一点头,就朝一侧小道走去。
“大公子,刚才那位是……”曹秀林这才回过神,赶紧走上几步。
“陶心梅小姐当年的老师,国会参议员……如果没有程先生,陶小姐不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歌星。当年陶小姐身故的时候,恐怕全曼城最伤心的就是他了……不过,陶小姐的歌声却永远留了下来,让世人继续仰慕倾听。”颜显风深深吸了口气,算是平复了来到这里的心情。
“那……陶姑娘是因何病而去?”曹秀林慢慢走到墓碑前,同样看到一个镶嵌在天然水晶下的小号的照片。
“一件刑事案件……”颜显风的脸也微微变色,仿佛到现在都很难接受当时的结论,“事后,国家为表彰陶小姐对艺术上的贡献,举行了国葬,当时好多市民都参加了。”
“国葬?!举国带孝?!”曹秀林更震惊了。
“嗯,国葬……他们可以是普通的士兵,可以是刻苦的工程师,也可以是柔弱的女性……这里的每个国民,如果活出人生的精彩、活出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价值,国家不吝啬这种最高规格的待遇。我身为司法公务员,就是维护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宝贵品质,让每个普通人都能得到生前生后最大的尊重……如果我回到大明,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吧?”
“我今天买的报纸,上面评点的《中小学生营养补助临时法案》,就是国会争论了好多年才定下的内容。为了让中小学生每天多喝两杯牛奶,就要每年新增几十万块的预算支出,议员们争来吵去的,却是如何保障寻常百姓的身家幸福,这在大明可有吗?”
“儿不嫌母丑,我不是数典忘祖。但我有自己的渺小追求,我很想体验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哪怕一辈子都只是个小小的庭审书记官,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员统治者的位置。我怕回去以后,自己会迷陷在那种权力巅峰中,争权夺利……我做不到圣人那般,那里没有可以约束我的法则,大概也没多少人真正尊重我的生活。”
“请回去后转告我父亲,大员的未来在于普通人有一天能掌握自己的生活,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大员的普通人活得越有尊严,大员就越繁荣,而不是寄托在一个或几个颜家的子嗣身上。”
“我知道八叔是在争取华美的支持,更在试探我,也请告诉他,我既然决定不回去,就肯定不会有一天跑回去让他难堪。八叔是读书人,有责任心,只要他全心全意为大员百姓着想,接掌大员颜家在我看来也是好事。无论是国会、内阁,还是七姑或是屏姐,都不会单方面去介入大员的内部事务。华美颜家,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请让权力的纷争远离我们,好不好?”
一直到这个时候,颜显风才真正说出自己的想法。
“大公子言重了,在下惭愧……”
就在此时,又有几个曼城市民带着鲜花前来祭奠陶心梅,曹秀林在回让的同时,终于心甘情愿地向着比自己小几岁的颜显风鞠躬行礼,因为被对方早就看穿而脸红。
自己经常帮着颜思成出谋划策,怎么争夺大员的控制权和影响力,怎么试探华美颜家的态度,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华美颜家的未来,更没有考虑过大员百姓的想法。而在这个貌似不守礼教的华美海外之邦,一个普通的卖唱女子却如圣人般受人尊崇和祭奠,只因为她确确实实给所有人带来了幸福快乐。
联想到这一个多月看到的华美普通人的生活风貌,和进入公墓后遇见的一大片普通士兵的墓碑,再联想颜显风手里的报纸内容,曹秀林终于觉得这个华美到底有什么地方和大明不同了,为什么百姓们会在所谓的苛政严律下还生活得如此快乐的原因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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