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意外和早餐
许是被卓仪意味深长的表情和话语刺到了, 白巡也不是全然厚脸皮的人,甚至说他在外头一向是高傲又自我的,所以他们在回家路上的后半程愣是没说话。
白巡到了家里闷头进了砌炉子的屋,显然觉得丢脸。
毕竟他之前是个什么态度几个成年人都是能看出来的, 当时还一副“明后天我就走”的表现, 现在吃了几天饭倒是好似还要长长久久住下去一样。
“谁知道陆芸花这个小娘子是这样的人?”白巡掺着泥浆嘴里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这会儿可没叫“嫂子”, 话也不知是在给谁在说:“好你个卓仪, 我都是为你出头呢,到头来还为之前的事叫我难堪!”
这也就抱怨时候话说重了些, 他也知晓卓仪不单单是为了陆芸花如此, 现在怕是在叫他“长记性”呢, 毕竟从前不知说了多少次要他改一改这性子他都不以为然,这下可算是找到由头了。
“好似我只是为了吃食一般……”白巡说着说着也有点说不下去,起身吹了吹碎发算是缓解尴尬:“我也就因为帮里无事现在有时间想着多和孩子们相处相处罢了,免得后面忙起来他们记不得我!还有小榕洋,这可是刚和榕洋关系好起来呢……”
听着倒是在理,不过这话……也不知白巡自己是不是全然相信。
卓仪和往常一样洗漱过后寻了本书躺回床上, 前几天他都趁着这时间做衣裳,当时赶着做好又不想叫陆芸花看见所以心弦是紧绷着的,这会儿心情放松了,手里拿着的是因为太暗看不清字的书本, 身边人的呼吸声就好似突然变得明显了。
卓仪不自觉转过脸去看她,天色很暗, 这会儿连微弱的月光都消失了, 她的身形似乎也被暗淡的夜色模糊了轮廓, 只能瞧见和往常一样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睡得香甜, 被子边缘露出一头比夜色更浓更黑的长发。
“呼……呼……”
呼吸声很轻很轻,在卓仪这样耳力极佳的练武之人听来却很明显,就算这时候昏暗无光的房间里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也只会叫人觉得安心。
她盖的那一半被子随着呼吸起伏着,从新婚那天开始他们就共盖一床被子,谁也说不上有意或是无意,总之两个人谁也没说起多拿一床被子出来分着盖的事情。
卓仪手里的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在被子上,他就这样听着有节奏的呼吸声,随着日光一点点挣脱昏暗,一种自长成后就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出现了——一股困意席卷而来,他眼睫微动,似乎也要在这安谧的氛围中再次睡去。
不知多久以后,陆芸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微闭着双眼没有动作,感觉身边依旧有一个暖呼呼的热源散发着热量。习惯说容易养成也很容易,就她来说,已经在短短几天习惯了每日起来身边都有一个人坐着。
“阿卓早,突然想起有个事想问问你,昨晚忘了。”陆芸花的脸还在被子里,因为被捂着听起来闷闷的。
……
出乎意料的,坐着的卓仪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
“?”陆芸花疑惑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去,就见卓仪的手搭在腹部,压着一本熟悉的书,身子后靠在靠枕上脑袋歪着睡着了。
陆芸花轻轻爬起,伸出手去……捏了捏卓仪的面颊,这手感在意料之中,一点也不柔软,甚至说过于紧致导致有点捏不起来……不过他皮肤倒是挺好,什么护肤品都没擦过还是滑溜溜的。
“都在床上了不躺着睡反倒坐着睡,你还真是叫人搞不明白。”
就在她的注视中卓仪长而直的眼睫颤动几下,一双眼睛还是紧闭着的,脸颊却一点一点红了,和昨晚的“西红柿”比起来不逞多让。
陆芸花若无其事躺回被窝,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喃喃自语”道:“还想问点事情呢,怎么睡着了?”
“……”卓仪这下眼睛睁开了,看着陆芸花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半张脸,面上红晕也一点点退去,眼神逐渐带上无奈。
他哪里不知道陆芸花刚刚就发现他醒着?从前第一次见面还会因为形容不整对着自己脸红,现在才知道是个喜欢时不时逗弄别人的小娘子,自成婚后再没见过她脸颊红红的样子!
陆芸花冲着卓仪眨了眨眼,“都是为了你不尴尬”的意思很明显。
“……”卓仪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还是无奈的,顺着她的意思说:“芸花刚刚说什么?我睡着了没有听到。”
“我说,昨天我说给阿耿换汤以后你们两表情怎么那么怪?”陆芸花说着说着皱起眉,有点忐忑的样子:“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并非你之过……”卓仪不知道她会问这个,轻松和笑意在脸上隐去,半靠回靠枕,沉默一下才接着说道:“我说过阿耿娘亲还在吧。”
“嗯。”陆芸花点点头,心里有点预感。
卓仪又沉默一下,叹了口气:“他阿爹是我的友人,从前比起他阿娘和他更看重……事业,久了他阿娘就对阿耿有些……过于要求。”卓仪说这个词的时候停顿一下,他是个不会在背后道人是非的人,所以现在也是斟酌着委婉地用了“过于要求”这个词。
陆芸花本来舒展开的眉毛因为这话渐渐又皱起,一听就知道这“过于要求”怕是好听的说法,真实阿耿他阿娘对他的教育和态度有可能是“严格”、“严苛”甚至是“严酷”。
“后面他阿爹出意外去世,把他托付给我,但我当时有件事情在忙,没有第一时间赶去……也是我的不是,这一拖就拖到了他母亲再嫁,因为阿耿还小,他阿娘只能带着他去了那户人家。”卓仪说着也有点后悔:“阿耿到那里更是谨慎,我接走时小小一个孩子什么喜恶都不会说,整个人就和《礼书》里走出来似的。”
卓仪说到这想起刚把阿耿接来时候的情景也是有些生气,他能理解阿耿阿娘的心情,因为他的朋友确实是个对家庭不负责的混蛋,但是阿耿总归是她的孩子,为何要因为大人的事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呢?
“哎……”陆芸花心里很复杂,她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听着叫人难受。
两人静默一阵,陆芸花又叹了口气,心里对阿耿的怜惜和对自己的父母、对所有不负责任的父母的怒火叫她只觉大清早就不太愉快起来,她一下倒回床铺,把脸捂进被子想要叫舒服的被窝把这些不快都赶走,闷闷哼道:“总归阿耿现在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对他好!”
这可不是空话,早在成婚入户的时候陆芸花就看了孩子们与卓仪是一户,她的户籍并进去以后也和他们成了一户,不管情理如何,在法律上她现在就是孩子们的“阿娘”。
这户籍是卓仪隐居前顾晨帮着办的,有句话叫“师者如父”,他自然就是这几个孩子的父亲。
“嗯。”卓仪面上表情不自觉重新变得柔软起来:“孩子们现在都变了许多,皆是你的功劳。”
“……嗯。”陆芸花含含糊糊应了这个夸奖,其实心里因为这话有点不自在起来,她就是那种“很喜欢说肉麻话叫别人不自在,别人一说肉麻话自己也很容易不自在”的人。
可惜了卓仪不似她那样恶趣味,只弯了唇角,体贴没有揭穿她的这点“不好意思”。
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弯起的唇角又平直了:“芸花,我也有件事与你说。”
他没有停顿,在陆芸花闪着疑惑的眼神中几下把事情说完:“白巡生意是水道上的,得了消息,从水道上来的大夫转道去出现疫病的县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瞧着陆芸花一下坐起,刚刚因为害羞变得亮晶晶的眼睛也染上紧张,卓仪轻轻把手按在她肩上想要安抚她:“芸花莫急,陛下应当会另派大夫来,只是比原先稍迟些,最多一个多月。”
他顿了顿还是柔声问:“我瞧着阿娘现在气色比之前好了,芸花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我亦不知,心里就是很不安。”陆芸花喃喃道,心里不自觉焦躁起来,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心神不宁,明明不管谁看余氏都觉得她已经在好转了,但她……就是愈发心慌意乱。
“没关系……”感觉卓仪按在肩膀上手紧了紧似是想说什么,陆芸花反倒先开口了。
“应当是我想的太多。”她深呼吸一下赶走那些负面情绪,稳稳心神露出一个笑:“想来新大夫也很快就能来,就这一个月能出什么事?”
等两人正经起来、白巡在院子看见他们的时候陆芸花已经和往常一样了。
“阿巡这么早就开始干活?这是什么时辰起来的?”陆芸花看白巡袖子靴子都已有了泥土和湿痕,看来干活干了许久了。
白巡手里东西没放下来,甚至都没停步,嘴上倒是很认真回了话:“没多久,才干了一会。”
只听里面响起“唰唰”放东西的声音,完了他这才拍着袖子走出屋子,接着对陆芸花道:“嫂子莫要见怪,刚刚没停下是怕东西撒在了院子里不好收拾……对了嫂子,我们这会儿吃什么?”
这是在问早饭了,陆芸花没什么想法,视线停留在卓仪身上,又想着他定是“吃什么都行”,这早晨又不能吃辣的,除开辣的食物其他食物不论什么味道对卓仪来说都差不多,问了也是白问,便自然而然转开了视线。
卓仪正收拾袖口,有点迷茫地看着她:“?”
“今日吃肉夹馍罢。”陆芸花盘算盘算,但实在没什么想法,因为心情不算太好也不想弄什么复杂的食物,正好家里有蒸好的馒头和常备着的卤肉,不如就这样夹一夹随便吃吃。
肉夹馍在从前是一道谁都知道的吃食,甚至一说起它就能联想到一个城市。从前陆芸花也好奇为什么不是“馍夹肉”而是“肉夹馍”,后来查一查有种说法,在古语中应当是“肉夹于馍中”,流传下来就成了“肉夹馍”。
流传许久的肉夹馍当然不像陆芸花这样用的是蒸馒头,那种烙出来带着酥香的饼配着醇香浓郁的卤肉才是肉夹馍最好吃的样子,不过现在没有,就只能拿着蒸馒头敷衍一二了。
“好了。”陆芸花把剁碎的肉和切好的馒头放在桌上,心里的郁气在剁肉时候发泄出来不少,现在看着一丁点不高兴都没有了。
“这怎么吃,嫂子?”白巡本来蠢蠢欲动,但一看那蒸饼上有刀口就明智地没有伸手去拿,这菜怎么看都不是直接吃的样子。
陆芸花正好把另外一锅东西放在桌上,陶锅保温性很好,就算离开炉灶,里面食物的汤水还是在不停“咕嘟咕嘟”翻滚着。
“砂锅……”陆芸花嘴里打了个绊子,转而改口:“陶锅菜来了,当心烫。”
她听白巡这么问,又回答道:“这是肉夹馍,把‘肉夹于馍中’就能吃了,大家自己动手罢。”
卓仪和白巡肯定是没有异议的,等陆芸花说完各自拿了一个馒头开始夹。
陆芸花却先拿着碗给卓仪和自己各自盛了一碗“砂锅菜”。
“给。”卓仪往一边避了避,让她把汤碗放在桌上,把手里夹好的肉夹馍放在陆芸花的碟子里:“趁热吃。”
对面的白巡选择视而不见,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却还是暗自腹诽一句表示自己的不理解:“各自夹了换给对方和自己夹有什么区别啊?到头还不是第一口吃不到自己想吃的。”
“嗯,好吃!”白巡撇撇嘴,张大嘴巴大大咬了一口,瞬间小半个馍没了。
他现在再也看不出什么“风流倜傥”,毕竟这世界不论多好看的人把嘴张到最大来吃肉夹馍这种食物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
“你也吃。”陆芸花对卓仪笑笑,卓仪点点头拿起一个馒头给自己夹。
这一桌子就三个人,却可谓是明明白白分了两边。
先喝了一口菜汤,陆芸花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口腔到了胃里,空空的胃因为这一口舒服不少,食欲也因此苏醒过来。
这道菜陆芸花用的是骨汤底,加了些剩余的菜蔬和豆制品,清淡又香醇。
“阿卓,等等先找个碾子碾些辣椒粉给我。”陆芸花回味一二后说。
刚刚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有了辣椒粉,那就可以做油泼辣子了,像现在这道“砂锅菜”放些油泼辣子才是真的香!
家里有用来碾花椒粉的碾子,就是那种中间一个轮,轮两侧各自一根棍,可以用脚踩着碾的那种碾子。
“好。”卓仪放下汤勺点点头,倒是白巡颇为惊异看他一眼。
“嫂子做‘辣椒粉’做什么?”白巡只觉手上的馍也没那么香了,回忆起之前医谷人拿这东西磨粉以后当暗器撒,真是无人不“闻之变色”,当真恐怖异常。
陆芸花被问得不明所以,淡定回复他:“当然是用来做饭,不然还拿来撒吗?”
卓仪和白巡同时僵了一下,她没发现,又兴致勃勃说道:“磨点辣椒粉,中午我们吃手擀面!”
本来新鲜辣椒粉做油泼面最好,只是现在她手里都是动物油,不是猪油就是白巡顺便捎回来的牛油。那点牛油做火锅不够,不如炸些牛油辣子吃一顿手擀面得了。要不是那些牛肉煮汤太可惜,都有牛油辣子,那她是妥妥要做一顿牛肉面的。
总之算下来这也没那也没的,只能将就吃一吃了。
这话说完白巡只觉得自己想太多,冲着卓仪眨眨眼后又沉浸在肉夹馍的美味中,陆芸花现在才感觉出点什么,迎着卓仪“无辜”的眼神狐疑看了他两几眼。
卓仪无辜:“?”
“……”陆芸花转开目光,只当自己过于敏感,转而咬了一口肉夹馍,却没见卓仪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肉夹馍外面的馍很软,没什么好说的,是吃惯了的老面馒头的香。只是这会儿浇了卤汁下去后,棕色卤汁被微黄的馒头吸收,伴着有肥有瘦的肉糜,一口下去馒头有吸满汤水后的浓郁绵软,也有本味的平和劲道。
随着咀嚼,单吃稍咸的卤肉和平淡无味的馒头两两中和下形成了最合适、最舒服的咸淡滋味。野猪肉就算炖煮许久也有些硬,现在用刀把瘦肉的纤维斩断,还在剁碎过程中浇了卤水,保留着零碎“肉块”的肉糜中满是汤汁,加上共同剁碎的肥肉,裹挟着油花的深色酱汁甚至会从饼皮侧面流出,吃起来就是满口的柔软多汁,一丁点从前“瘦肉塞牙”的感觉都没了。
“这么吃还不错,闲了烙些饼应该会更好吃。”陆芸花胃口小,大清早吃了一个肉夹馍喝了些汤就饱了,习以为常看他们两吃得话都不说,拿巾子擦了擦手评价道。
白巡咽下嘴里这个肉夹馍的最后一口,还喝汤顺了顺,看篮子里还有便又拿了一个,闻言很是感兴趣:“这已经很好吃了,没想到还能做得更好吃……嫂子,我们什么时候烙饼啊?”
卓仪擦擦嘴欲言又止瞧他一眼,这是完全不管帮里的事、再也不提要走的意思?
“最近事情挺多呢,烙饼也挺花时间。”陆芸花盘算了一下,最近要准备做黄豆酱和酱油的器具、要在收拾干净的小菜园里面把菜苗种下去、要看看能不能自己想办法榨点油,还要去问陆村长大夫的事情,算下来还挺忙的,没什么时间。
“哦……”白巡闻言很是惋惜的长叹一口气,不过他也不是小孩子,不会这时候把想吃的心情表现出来,所以只能默默再吃一个饼安慰一下自己。
“咚咚”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一个男声在外头道:“敢问是陆娘子家?蔡老板派我来送您定好的衣裳和配饰。”
“呀!”陆芸花喜上眉梢,笑着冲卓仪说:“阿卓,这是我给你和孩子们定的衣裳呢!等等就换一套新的罢!”
“……”卓仪正要站起的身子僵住了。
“噗嗤!”白巡一口馍差点呛到嗓子里,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还特意喝了一口汤水才把东西咽下去。但就这样他还在不停“吭哧吭哧”笑着,不管怎么说,瞧着卓仪白里透红、红里透黑的脸色,白巡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人能有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
精彩!实在精彩!就冲着这个他也要厚着脸皮多在卓家待几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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