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卓仪心事
大家干了活以后都挺累的, 练武的阿耿和云晏虽然没说像榕洋一样快要睡着了也看着没什么精神。
阿耿用两只小手捂着茶杯,表情有点呆,眼神木愣愣地没有焦点。
云晏趴在冰凉的桌上, 脸颊被压平, 无处可去的脸颊肉肉只能向四周挤,叫他嘴巴说起话来都变得含含糊糊:“阿良, 窝饿惹……”
“我去煮面,这会儿还是吃中午一样的拌面吧。”陆芸花扭着脖颈, 感觉身上没有一个地方舒服:“吃完咱们都洗个澡, 热水澡洗完身上就舒服了。”
她挣了点钱以后就拜托桶匠给她箍了两个大浴桶,余氏身上没力气不能泡澡, 两个桶一个是她的一个是榕洋的。她当时在家选了一间避风保暖的屋子做浴室, 平日里洗澡都在里面,婚后也把两个桶都带过来了,孩子们正好可以在一起洗。
至于卓仪……嗯……总归是成婚了, 连睡都睡在一张床上, 自己的浴桶借给他用用倒是也可以。
卓仪却摇摇头拒绝了, 他是知道陆芸花是有些小洁癖的, 体贴道:“我用热水舀着冲洗就好, 我不大习惯坐浴。”
说完他先起身, 伸手捻去陆芸花衣领上的一根枯草, 声音低低的,听着很温柔:“我去做, 中午我不是做得很好吗?你放心坐着休息休息罢。”
陆芸花确实许久都没有这样高强度做体力工作了,累得不想说话, 只点点头算是回答。
一家人吃完这顿饭, 孩子们在饭后找回几分活力, 围着在灶火前的陆芸花,和她一起等水开,边烤火边听她继续讲那个许久没讲的武侠故事。
“上次讲到汪大侠莫名身亡,死前曾找过刘三……”
前阵子每天晚上都有别的事情聊,白天陆芸花又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也有了自己的新玩具,正是爱不释手的时候,每天除了学字就是玩新玩具,谁都没顾上继续之前的故事。
卓仪正在一边洗碗收拾灶台,余氏拥着长生坐在轮椅上,因为轮椅座位做得大,边上挤了一个小小的长生也绰绰有余。
白巡坐在厨房里的小桌前也跟着静静听,两条长腿委委屈屈蜷缩着,姿势看着不是很舒服,手心里的小鱼声音轻轻的,像是陆芸花故事的伴奏。呼雷在余氏腿边趴着,双眼闭上似乎睡着了,耳朵却每次都在听见什么响动以后轻动几下,显然只是在假寐。
卓家厨房和它宽阔的院子很相配,看着比陆家的厨房都要大些,不过它里面没有陆家厨房那样的大桌子和边柜,只有一张小桌和几个小板凳,看着微微有些局促,一家人坐到一起不挤也不宽松,是最舒服的状态。
卓仪把厨房收拾干净以后水也开了,浴桶是每次洗完澡都会清洗干净然后白天让太阳晒着杀菌的,现在只要拿水把灰尘洗一洗就好。
洗澡间里陆芸花给孩子们混好水,旁边还放了大桶纯热水,可以边洗边加,这浴桶是照着孩子的高度做的,但陆芸花不放心,还是叫卓仪跟着进去帮忙。
屋里升了火盆,洗完澡以后也不冷,等陆芸花坐在梳妆台前拿巾子擦头发的时候天色已全暗下来。
卓仪正坐在床上看书,只不过看他半天没翻动书页的样子也是在想别的事情。陆芸花见他黑发比往日颜色更深,在灯火下看起来仿佛还带着水汽,轻轻撇过去一眼,给他扔过去一条巾子。
“擦擦头发,头发湿着睡觉不好。”
“嗯。”卓仪好似这才回过神,应了一声后乖乖拿起巾子擦头发,整整齐齐梳起的黑发这会儿全部披散下来,那白巾子遮住一些他过于锋利的眉眼,叫他看起来年纪比往常小了很多。
陆芸花细心地一点点擦头发,发丝干后逐渐变得蓬松,捧在手里像是拘着一片丝绸,凉凉的。其实陆芸花早发现整个下午卓仪都有些闷闷,洗碗的时候更是如此,别人都在听故事,只他时不时皱皱眉好似在沉思什么。
但她没问卓仪在想什么,反倒先说起契约的事情:“明日去问问租地要多少钱,立了契约我也好把房子什么的修一修。”
“嗯。”卓仪知道陆芸花是铁了心这样,也没试图再说什么改变她的想法,声音不变,蒙着巾子的头却更低了些,手上动作也慢下来,像只被雨淋湿以后的失落小狗。
陆芸花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她一直坐在镜子前背对着他,这会儿又轻轻瞟他几眼,语气好似漫不经心地闲聊般问:“今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感觉你有些不开心。”
不开心?
卓仪不知道是他隐居后变得不善于隐藏表情还是陆芸花感觉太敏锐,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
他把头上的巾子拿下来,低着头沉默一会,手指插进发中,把四散开的发丝都捋到后面,他露出眉眼,眼中有些忧虑:“我今天知道一件事,因为不确定所以……没有和你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向后靠在立起来的枕上,眼睛看着帐子顶,声音淡淡的:“我们之前说过阿耿的母亲,她再嫁以后过得不错,许久都没有找阿耿,但是现在她夫家遇上些麻烦,需要一些人支持……而阿耿的父亲在世时是个乐善好施之人,帮过的人不知凡几。”
“……”陆芸花听着皱起眉,拿着巾子的手指也攥紧了:“你的意思是……阿耿他阿娘可能叫阿耿过去?”
“不是可能。”卓仪声音添上几分冷色:“若是这事情属实,他娘必定会来信叫阿耿过去给那些人看,以此争取他们的支持,这事情什么时候不能结束,阿耿什么时候回不了我们这里。”
卓仪说着蹙起眉,神色也从冷凝转为无奈:“倘若阿耿自己不愿意回去我还能想办法拒绝,但你我都知道他的性子,要是他母亲在信里诉几句苦、说几句软话,那孩子便会心软了,怎么也会回去的。”
“不是我不愿阿耿与他亲生母亲相处,情理上我也没有资格拒绝。”卓仪今天话变得很多,可见心里对这事情确实烦恼:“她要是对阿耿好、因为思念孩子想把阿耿接过去,这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只是她要借阿耿的势所以把孩子接过去,却像是面对什么仇人般看他哪里都不顺眼,甚至连对客人半分亲热都没有,如何能这样?”
陆芸花心里也很不舒服,是一种自己当做小宝贝来宠爱的乖小孩被别人欺负、她还没办法说什么的深深的不愉快。但她很明白亲生父母对孩子来说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她和这孩子只相处了这短短时间?
阿耿是个心软又敏感的孩子,在感情上很犹豫。若是陆芸花或卓仪把自己对他母亲的不喜表露在他面前,想要他接到母亲信件以后回绝,他只会做不了决定。
不仅如此,后头他们三个人哪个不高兴他都会把他们不高兴这事情怪到自己身上,所以卓仪和陆芸花宁可不给他压力,在他面前都表示支持他的想法。
“做阿娘的应当不会太过分吧……毕竟这次是她有求于阿耿。”最后,陆芸花只得咽下不愉,勉勉强强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哼。”卓仪却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不是对着陆芸花,是对着她说的这句话。
陆芸花哑然,这可和卓仪往日性子半点不同,她几乎没见过卓仪这样子,甚至对那位阿耿亲娘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叫这脾气好到过分、对老弱妇孺更是耐心的男人这种态度而感到一些好奇了。
除了好奇还有一些不舒服,因为她预感等下自己会因为卓仪所说的内容而生气。
“怎么,她做了什么?”陆芸花转过身看向卓仪。
卓仪也坐直身子,之前他还想从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那些糟心事情说起来都叫人不舒服,所以只说她对阿耿有些“过于要求”。但既然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些糟心事,他也愿意一件件说一说从前。
“只要阿耿父亲出门,他夏天睡全府最晒的屋子,冬天睡窗户都漏风的烂房子,堂堂……的少爷,屋子里就一张硬硬的板床,连个桌子椅子都没有,洗脸的盆就放地上,还不如平民家中受宠些的孩子!美其名曰‘让孩子磨炼心智’,要不是阿耿还没有斧头高,我都怀疑她会叫孩子自己砍柴烧火!”
卓仪说着拳头都攥紧了,眸色渐深:“她穿狐皮外衣,孩子一件棉衣不知道穿了多久,里头的棉都穿结块了!每日背上绑着木条行走坐卧,吃饭菜式全都定死,咀嚼次数、时间都有要求,周围人不许与他说话……阿耿的爹一回府阿耿就回好院子、他一走就得去烂院子,带出去旁人看阿耿行事颇为有礼,还要夸她一句‘教子有方’!”
“等随着她嫁过去更是如此,简直如虐待一般,要不是我去把他接来,这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
要知道卓仪刚开始和阿耿相处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等久了才慢慢知道阿耿以前过得什么日子,偏生这孩子都不知道自己被虐待了,还以为只是母亲比较严格,他又有点笨,什么都做不好才叫母亲生气。
卓仪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平和温厚的性格,他的冲动和热血在时间和磨炼中成为一种内敛的存在,要知道没有一些冲动和火气的人也不能像他一样执着地追寻自己的愿望理想,直到成功。
可见当时卓仪真是忍了又忍才没有连夜骑马赶路冲到那女人面前,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顾忌着阿耿的想法畏手畏脚,真真是打老鼠怕磕碎了玉瓶,导致他现在说起来更是一肚子火。
“不能叫阿耿回去。”陆芸花脸色也很不好看,简直称得上恐怖了,她只当自己刚刚那些假惺惺的话没说过,此时语气不重,却半点能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消息已经确定了吗?阿耿已经大了,不是从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这事情还是要慢慢同他说明白……得徐徐图之。但我不可能叫阿耿回去的,就算她自己找到这里也不可能。”
她说着居然微微露出一个笑,眼睛里却冷得能结冰:“我倒是希望她找过来,当面和我聊、聊、天。”
卓仪看她这样生气心里居然好受许多,他想阿耿的阿娘要是真的找来……芸花现在的表情可不像是想聊天的人……居然有点被逗笑了。
“嗯,都听你的。”卓仪轻轻笑笑,又恢复往日那种温和。
她因为他的话气成这样,他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陆芸花看卓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真是这会儿看他也有点不顺眼起来。
“算了算了,我去厨房看看。”陆芸花几下把外袍穿上,也不能找他吵架,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在卓仪茫然的眼神中气咻咻打开门出去了。
“真真气人!”陆芸花嘴里小声叨叨,去厨房准备好明天吃火锅的材料。外头的风乎乎刮着,吹得树枝狂舞,她关了门,还是感觉到一丝丝凉意顺着门窗缝隙钻进屋子,把她一颗泡在岩浆里般气得冒火的心逐渐吹凉了。
周围除了陆芸花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再就全然安静,时间流逝,陆芸花一个人待着待着有点害怕起来。这时灯影晃动几下,影子张牙舞爪地投在墙上,伴着外面乎乎的风声叫她感觉背后有点发凉,她小声喃喃,不知道是在给谁解释又像是给自己打气:“这点东西弄完就回去……”
等她终于弄好一切端着油灯从厨房出来,一开门就迎上一阵大风,油灯的火焰剧烈闪动,叫她一下站着不动了,她以手挡着,等这豆大的火焰稳住才算是松一口气。
“呼……没关系。”
她正准备回屋,却一晃眼仿佛看到树下有一团影子在动!
陆芸花端着油灯的手抖了抖,差点把油灯泼出去,几乎瞬间被吓出来一脊背冷汗,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却只能看到那黑影又动了动。
“谁?!”
是呼雷吗?她停顿一下,终于壮着胆子往前几步,黑影好像感觉到她的恐惧,乖乖待在原地没动,随着烛火靠近陆芸花终于看清楚它的真面目。
“云晏,怎么这时候在这里坐着?!”这树下正是散着头发的云晏,他脸颊冻得通红仰脸看她,半点看不出白日里的活泼。
陆芸花急急几个跨步上前握住云晏的手,却被这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快随我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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