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林然正在吃奶茶。
西疆的风俗饮食与正统的九州地域不大相同, 这里流行极甜和极咸的混搭,口味特别重,最流行的就是奶茶, 在奶与茶混成的汤里放入各种香料、切成小块的肉与蔬菜, 煮成一大锅比八宝粥还浓的奶茶,然后盛出一小碗一小碗的喝。
林然第一次喝的时候, 一脸地铁老爷爷皱眉看手机
好怪
好怪,再喝一口
……嗯,再来一碗。
喝了那么几次, 林然真香了, 她迷之喜欢上这个味道了。
她手里这碗奶茶做的格外好, 最精纯的灵奶灵茶与各种珍贵谷物满满熬在一起, 熬出鲜甜的香气, 吹开蒸蒸的热气咽进嘴巴里, 整个肠胃都是热乎慰贴的。
美中不足的是周围的尸首太多了, 四仰八叉倒在大殿各处,衣衫半褪的少女们惊恐拥挤着躲到墙角, 她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口刚被填了半满的血池,血气不断散出来, 严重影响人的胃口。
林然把最后一勺喝干净, 意犹未尽把碗递给旁边瑟瑟发抖跪着的新任魔楼管事:“不错, 再来一碗。”
“这些姑娘都好好送出去吧,希望你们没有胆子再把她们抓回来。”
“这些尸体, 也拖走吧。”林然指了指满地魔修的尸体, 又指了指旁边的血池:“还有这口池子里的血倒干净,用石头填平了,你们楼主不会再有用它的机会了。”
魔楼管事匍匐在地, 抖如筛糠,连连颤声:“是,是。”
林然随意嗯了声,问他:“罗月到哪儿了?应该知道我在这里了吧。”
管事不敢想全天下还有谁敢这么直呼他们尊主的名字。
他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能将今天楼里出去抓寻美人的飞鸟使分尸剁碎!西疆三百六十七洲岛,每片洲岛都建有一座魔楼行宫,行宫每天派飞鸟使出去抓捕女修放血池,怎么偏偏就他这座鸟不拉屎的枕春洲楼遇上了这个煞星!!
可管事一个屁都不敢放,毕竟他能做这个管事,是因为上一任枕春楼的管事死不瞑目的尸体就躺在他脚边,他趴在地上,恐惧又谄媚地连声说:“当然!当然!楼主一得到消息,现在正往这里赶,请大人稍等十日……不不,再稍等五日!只需要五日!”
那些被抓来的年轻女修们被领着出去,侍从们瑟瑟伏在地上拖尸体擦血,有人颤抖着跪地呈上新一碗热腾腾的奶茶,林然盘腿坐在干净的软塌,接过来碗,用勺子舀了舀
倒不是检查有没有人敢下毒,纯粹是太烫,得舀着慢点喝。
“不好。”
她喝了一口,对管事说:“我没有那么多空闲,等不了五天,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后天黄昏前我还没有看见罗月,你们这座楼…叫枕春楼是吧,就没必要有活人了。”
管事脸色瞬间惨白。
“林剑主在这枕春楼,你要把消息传得更远,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才行。”林然对他笑一笑:“想必那个时候,你们楼主的速度会更快些,你的小命说不定就能保住呢。”
管事连滚带爬了出去。
林然低下头,继续慢悠悠吃她的奶茶。
剑阁大宴之后,正道与西疆正式开战,九州各地开始爆发叛乱。
她把元景烁打发去九州打仗,玄天宗不再是三山,复兴山门的唯一希望就是驭极九州,肯定全心全意平叛,林然对元景烁很信得过的,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比他更适合当人皇的人了,这一遍血洗,日后再有他与玄天宗压着俗世,州府割据的后患将大为改善。
楚如瑶和侯曼娥则被她打包扔去清洗修界宗门顺便立威,遛了一圈,人杀得差不多了,威也立得差不多了,她们就自觉带着人浩浩荡荡杀进西疆了。
林然没有跟去,楚如瑶是剑阁掌门,侯曼娥是法宗掌门,日后的三山减作两山,这整个正道都该是她们俩说了算,战|争与死亡是培养无上威望最好的机遇,她把西征的所有事宜全权交给她俩,自己巧妙地隐没,将来世人就不会记得是剑阁哪一位剑主发起的西征,史纪记下的只会是万仞剑阁与北辰法宗双壁珠联镇压不臣的威名与功绩。
林然本来是不想来西疆的,既然已经决定把西疆当做磨刀石,那在这里流多少血死多少人都已经不重要,但魔楼比想象得更狡猾,征西大军轰轰烈烈进了西疆,绞肉机似的大战打了几十场,但楚如瑶给她来信,说已经剿灭了大日盟与西宛府,但怎么也摸不到罗月的影子。
林然又收到了万净禅刹的信函,禅刹老掌门已经坐化,年轻的新任掌门恭敬禀告大净化术修习的进度,问她什么时候准备兴建轮回。
林然知道,时候差不多了。
她不打算再等了,罗月是一只太狡猾的恶枭,楚如瑶与侯曼娥还年轻,再给她们一段时间她们也许可以杀掉他,但太慢了,她不想等了。
她把奚辛哄着留在剑阁,孤身进了西疆,正碰上枕春洲魔楼的飞鸟使在大街上抓人。
魔尊罗月化神后,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在西疆建了一座座如华顶天宫似的魔楼行宫,又到处抓捕年轻貌美的处子放血建血池,供他沐浴享乐,如酒池肉|林荒淫日日不休。
林然觉得自己腰间的风竹剑应该是很有威慑的,但不知道是飞鸟使瞎得太厉害,还是她长得太不吓人,总之,她被当街抓走了。
林然:“……”啊,那、那也行。
她本来还在想怎么费劲找到罗月呢,结果瞌睡了正有人送来枕头。
接下来就没啥说的了,她平平淡淡和一群被抓的女修一起进了枕春楼,平平淡淡被押送到血池旁,在管事割开她们脖颈准备放血的时候,她也平平淡淡挑飞了管事的头颅,切碎了无数攻进来的行宫护卫。
当太多尸体垒满了华美的浴殿,以至于再没有一个人敢站着进来的时候,她总算可以在唯一干净点的软塌坐下,盘腿要一碗热腾腾的八宝粥奶茶,一边吃一边等待她在这里的消息传到铺天盖地。
希望罗月来得快一点,林然想。
当然,楚如瑶和侯曼娥也该来得快一点,毕竟她得省着点力气,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好,这个大BOSS的人头,还是记在她俩头上最好。
——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发展,不过在罗月之前,林然先见到了另一个故人。
似人似妖的魔修重重围住大殿四周,像阴魂不散的乌云笼罩,透过半碎的窗户,能看见一道瘦削挺拔的人影站在殿外的阶上,枕春楼的管事领着一群人跪地惊恐哀求着什么。
昏沉的夜色笼罩了他半边阴影,侧脸的轮廓深硬而冷漠,让人哪怕未与他说一句话就鲜明地意识到,这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林然看见他冷冷俯视管事,眼中充满无法形容的厌弃,像个重度洁癖患者被迎面泼了一杯污水,却没有地方能给他换一身干净衣裳,只能强忍带着满身异味行走在人群中,每一次呼吸都是对自己和周围花草人群的深深厌烦。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挥一下手,管事一众人被生生拖了下去,惨叫声还没出口就被堵住,再也没机会发出来。
他望了一眼窗,拾阶而上。
层叠华丽的珠帘清脆地响起,瘦长阴影打进被鲛珠朦胧照亮的大殿,男人面无表情走进来。
林然像只招财猫似的抬了抬手,礼貌性地打一个招呼:“好久不见。”
邬项英顿了一顿,站在门边看着她。
她盘坐在池边的软榻上,软塌铺着厚密柔软的毡毯,她用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靠坐着,折起的长腿几乎陷进绒软的细毛里,手边歪叠着两三本闲书,几盘水果点心并一个精致的青瓷碗,碗里剩了半个底的奶茶。
她神色清淡,眼眸澄亮,望来的目光没有惊怒、没有讥讽,只是比窗外月色更静逸的平和。
万仞剑阁新一任无情剑主,当今沧澜正道第一人
林然。
邬项英不言不语。
林然打量着他,他瘦了许多,脸颊瘦削,颧骨更高,气息沉凝强大,但身上原本纯粹的灵气变得浑浊,像一池冰冷的清水被强行灌进了太多污水,看似更满了,却也被生生搅浑了。
“我来时对天照灵苑有许多猜测。”她说:“很遗憾,看起来中的是最不好的那个。”
邬项英冷冷望着她,声音沙哑而冷漠:“你来就是为了扯这些废话?”
“我只有一个问题。”她竖起一根手指:“那时趁机潜入圣贤学宫后山、放出罗月的是谁?”
邬项英沉默了很久。
过了很久,林然听见他低低嘶哑的声音:“是我师尊。”
“……”
林然没有再说什么。
人总要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天照灵苑想放出罗月、通过控制这头半妖的凶兽增强自己的实力,那么力不如人遭了反噬,也没什么话好说。
只是可惜了天照灵苑的一群全然无知无辜的弟子。
邬项英也不再说话,他神色有一种沉骘的漠然,孑孑站在那里,一身疲惫厌倦,恍惚已经丝毫看不出曾经灵苑首徒倨傲清高的模样。
他袖口忽然动了动,一条深褐鳞尾伸出来,玄狰巽蛟探出长着双角的头。
它已经不是巽蛟了,化成真正的蛟龙了,但被催生的化神让它的蜕变并不彻底,像一个生而残疾的人,它双目猩黄,身上本该光华的鳞甲覆满疤痕似的斑点。
蛟龙望着她,鼻子动了动,忽然爬出袖口。
邬项英拧眉伸手抓它,被它咬了一口,它趁机飞出去,身形迅速变大,变成一只蛇蟒大小的模样,匍匐着爬上软塌,竖瞳一眨不眨盯着她。
它的眼神猩黄凶戾,远不再是之前的理智温和。
林然望着它,目光安静。
“…”
邬项英手掌流着血,隐忍着怒气喝它:“回来!”
蛟龙打了个响鼻,滚烫的龙息从它身上溢出来,它对邬项英的话置之不理,慢慢匍伏着接近她,头颅贴近她的腿。
它热润的双角试探地碰触她的膝盖,泛黄的竖瞳紧紧盯着她,好像她有一点反抗,就会一爪子把她按进榻里。
林然看了它一会儿,抬起手,慢慢摸向它的龙角。
她的动作很轻柔,手掌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坦然展现在它面前,它被这种坦然安抚住了,在她的手覆住龙角的时候,也只是又轻轻打了个鼻息,没有退开,甚至把头颅往她手心顶了顶。
邬项英僵在那里。
林然摸了摸它的角,又摸了摸它的头,它渐渐放下戒备,庞大的脑袋枕在她膝上,过了一会儿,又翻过身,露出腹部更光滑细软的鳞片。
林然抱着蛟龙的头,一下一下摸着它沉重起伏的肚皮,它的鳞甲斑褐错杂,深入肌理,刻入骨髓,注定再也拥有不了属于神龙的美丽高贵花纹。
邬项英看着她,沉沉晦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我记得,你离开小瀛洲时说过。”她忽然说:“欠我一件事,来日自会还我。”
邬项英颧骨皮肤轻微地拉扯。
“我本来不觉得会用上,但也许这个时候,正该用上。”
“你总不想灵苑永远顶着背叛者的骂名。”林然抬起头,目光清清望着他:“你总得做什么,洗刷掉你师长带来的恶果,给你的宗门留点干净的脸面。”
邬项英说:“你想我做什么?”
林然挠着蛟龙的肚皮,它在她怀里发出低沉舒服的咕噜噜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
“楚如瑶的剑里有一头凤凰的残魂。”她说:“她还年轻,未来要撑住这偌大山河,实在艰难,若是那头残魂能化为真正的凤凰,想必是极大的助力。”
邬项英脑子一时空白。
他不敢置信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眉目,目光一如韵律平缓的呼吸落在蛟龙身上,甚至有着温柔的色彩。
她把他们当什么?
她把他们当什么?!
“…疯子。”他从嗓子里挤出来:“疯子。”
林然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也不是才知道。”她说:“在北冥海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有足够冷酷的心肠。”
邬项英嗓子梗住。
“我只是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说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
她冷静说:“它本该是神龙,可它永远做不了神龙了,是你亲手毁了它,如果我是你,我会在饮下罗月鲜血前一刻就直接杀了它,让它死得干干净净,也不至于叫它与你一起卑躬屈膝,堕了骨头里的骄傲。”
“够了!”
邬项英双目充血,他的衣袖震荡,整座大殿瞬间坍塌,他站在废墟里,气得浑身颤抖,冰冷厉喝:“我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教!”
林然望着他,也像望着一头匍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蛟龙。
她忽然有那么一点的叹息。
“我师父曾经劝慰我一句话,说这天下不是我一人之天下,这苍生不是我一人之苍生,我不该把自己当神佛,妄想一个人扛。”她说:“我把这句话也送给你,你的宗门也如是,你扛得够久了,不该妄想能一个人永远扛下去。”
“如果抗不下去的时候”她说:“就干脆叫自己解脱吧,用你的命,换一点别的有价值的东西。”
“……”
邬项英胸口剧烈起伏。
天色隐约亮了,稀薄的晨辉照进殿堂里,照亮他半边身影,渐渐直至全身。
“尊主!”外面传来无数恐惧又惶恐的叩首声:“恭迎尊主——”
那声音像尖刺,刺破大殿凝固的空气。
邬项英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他冷冷望她一眼,拂袖转身大步出去。
林然怀里打鼾睡着的蛟龙如幻影渐渐散去。
“我当是谁,千里迢迢跑来我这里,杀了我这样多的人,还敢一个劲儿催我过来。”
那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嗓音倏然响起,像蛇信吞吐着靡烂露骨的欲|望,咯咯笑着,尾音亢奋到渐渐尖锐:“…然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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