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为了方便行车，李瑜特意为我换了辆马车。

        月桂扶着我下马时，我一抬头便看见站在队伍前面的李瑾。

        他隔着几行行军队伍，坐在马上，正定定地看着我。

        他扬起嘴角，一夹马肚，立即转了缰绳，逆着人流朝我策马行来。

        我垂下视线，咬住牙关，捂着肚子，隐隐的绞痛从下腹传来，好似一把刀捅了进去把五脏六腑都给搅碎了。

        我痛得整个蜷缩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直直从马背坠下去。

        “范绮——”

        “娘娘——”

        几个声音在我耳边同时响起。

        李瑜接住了我，忙问道：“范绮，你怎么样——”

        他的话忽然生生卡在喉咙，目光落在了我的裙子上，托着我的手不住的颤抖。

        月桂呆滞几秒，突然反应过来，腿软跌坐了下去，爬到我面前，却不敢伸手碰我。

        我余光看见下裙已经被血全部浸透，只是这痛来得太猛烈，几乎拽得我整个往下坠，席卷了我所有知觉。

        “都给我让开——”一声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有人跌跌撞撞冲了过来，将我一把夺了过去。

        来人坚硬的铁甲贴在我的衣裳上，有些冰。他将我搂得愈来愈紧，几乎要揉进身体里，脸贴着我的额头，声音颤抖：“你别闭眼，范绮，我害怕，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感觉到了些许湿意，凉凉地落在手背上。

        只是我太累了，身子沉得很，眼前也模糊一片。

        李瑾似乎还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可我全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身子好像被人灌满了铅，就这样一点一点陷入泥沼下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白墙黑瓦，小桥流水，满城风絮，正是梅子黄时雨。

        窗外下着小雨，外祖母抱着刚出生不久的轩哥儿坐在抱厦的塌上，像是知道我来了似的，也没回头，边逗着轩哥儿，边冲我招招手：“囡囡，快来。”

        我走过去，便见轩哥儿葡萄似的眼睛嘀哩咕噜盯着我，忽然咧开嘴冲我伸手。

        “果真知道是亲姑姑，一见面都不怕生。”外祖母在旁边笑着，便让我抱抱他。

        我小心翼翼接过轩哥儿，小婴儿特有的奶乎乎的香气扑面而来，他舔了我一脸的口水，还在咯咯大笑，还边寻着我身上的挂件抓着玩儿。

        我既怕他乱动摔了，又怕他再蹭我一脸口水，一时格外狼狈地愣在那儿，半点动作不敢有。这倒把旁边的老祖宗和几个嫂子笑得喘不过气。

        我又羞又燥，嘴巴一撇，差点哭出来。

        旁边的奶妈这才笑着迎上来接了过去。

        老祖宗把我揽到怀里，点了点我的鼻子：“咱们娟姐儿以后生了娃娃怎么办？”

        我眼眶还是红的，一扭头：“我才不生——”

        这话又把她们逗笑一回。

        老祖宗笑够了才道：“难道你不成亲了？成亲肯定是要生娃娃的。”

        我鼓起脸颊：“那娟娘就不成亲，一辈子呆在老祖宗身边。”

        外祖母看着我摇头笑道：“又说胡话了——”

        她又跟几个舅妈、嫂嫂说起话来，用的是吴语，软糯动听，像在听戏。

        我趴在外祖母怀里，看着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露出天青色的一角来，像是泼墨染在了白布上，这是姑苏的雨季。

        这里的春雨从来不大，细细小小，也像这里的人，温温和和的。

        我疏忽睁开眼，入目是床帏的天顶，室内昏暗，只有烛火点着，照亮了床前这一角。

        我手指动了动，才忽然感觉有人握着我的手。

        侧头看去，李瑾正侧趴在床前，像是睡着了，眉头紧锁。

        当我刚把手抽出来，他便立刻睁开了眼，几乎是下意识抓住我的手，才发现是我醒了。

        他神色骤然一松，俯身上前，格外小心翼翼问道：“哪里可还难受？”

        我垂下眼睑，摇摇头，想说话，可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来。

        手下意识摸上腹部，又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神色一淡，收回了手。

        李瑾颇为怜惜地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坐在床缘低头看我，眼里带着不忍，抬手顺着我额头的散发梳理了下去：“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他扭头低声吩咐旁边的丫头：“去把郎中先生请过来。”

        丫头应了声忙起身出去。

        这时，小贵子正从门外端了药走了过来。

        李瑾侧过身，背过我，端起药来饮尽，才挥手让他端了空碗出去。

        我目光落到李瑾绑了纱布的手腕上。

        郎中很快被人请了进来，只是瞧着身上的衣服穿得歪歪斜斜，发髻散乱，像是还没睡醒就被抓过来的一样。

        我被李瑾小心翼翼扶起来，他取了个软垫放在我腰后，给又低声询问我想吃什么，他马上吩咐厨房去做。

        我只是垂眼，默声摇头。

        郎中看完脉象后，梳了梳胡子，才朝太子躬身作了一揖，斟酌着用词开口道：“贵夫人本身体质虚寒，再加上长途奔波，底子已经是油尽灯枯，损及冲任，所以才——”

        他说到这儿抬头小心看了眼太子眼色，复又低下头，话锋一转：“不过若是好生调理，以后还是能怀上的。”

        我感觉李瑾的目光长久的落在一边，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看着我点了点头，扭头对郎中说：“这都不打紧，还烦请先生开几幅调理身子的方子，价格不是问题，我只一条，必须紧着最好的药材用。”

        郎中连连点头，抬头悄悄看了眼我的脸色，又连忙低头埋头写了几幅药方子递给旁边走上来的月桂。

        我看了眼月桂，便别开头去。

        月桂明白我意思，转身送郎中先生出去了。

        李瑾回头看我，扬了扬嘴角，仍佯装语气松快：“等我们回京城，我还是得给你去求个平安符。”

        我神色依旧沉默，两人间许久都没有第二句话。

        他低叹了口气，寻了我的手，放在手心里：“能平安见到你，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奢求了。”

        我抬眼看着他，他眼眶微红，低头在我头上落下一吻，带着乞求轻声道：“没事的，绮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深吸一口气：“——是我的错，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视线半步。”

        我感觉到耳边依旧有凉凉的湿意顺着耳廓落下。

        元隆十六年五月廿七，肃宗以云城为据点，封太子为辅国大将军，陈军司为兵部尚书。

        二人奉诏讨伐叛军，联合卫老将军原部下十万大军，分兵进军黄河以南，会师常山，击败李晟两名部将，收复秦地至洛水一带。

        六月初十。太后薨。年，四十八。谥号圣德皇太后。

        六月廿一，启明帝李晟废丞相，六部自此直属皇帝一人管辖，另，废早朝形制，集近侍亲臣组成东阁，各部大臣折子只能通过东阁审批挑选后上达启明帝，再由其判断赏罚定夺后，由东阁代替下发执行相关指令。一时间，东阁水涨船高，内侍一党成为实质上的“宫廷丞相”。

        元隆十六年，六月至八月，太子李瑾与七皇子李瑜率部下东行，接连攻下黄河以东至河北郡一线，最终将启明大军逼退至邯郸邺城以南，与启明大军正面抗击，激战五天四夜后，迫降李晟一大将庄成。而后一月内，肃宗大军在太子指挥下乘胜追击李晟余下叛逃残兵，斩3万余抗军，顺利招降10万民兵，由此启明帝弑君夺位之说传开，越来越多质疑启明帝继位正统的言论在河南河北郡一带传开。

        启明帝闻之大怒，命太子李庆旭领7万亲军支援邺城，势必活捉李瑾及其叛军一党。却没想这一调军，却刚好正中李瑾调虎离山之计。

        九月初五，在灵宝北原埋伏两月后的陈将军率领五万精军兵分三路，从新安、宜阳、伊川三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直入洛邑，陈将率十几支亲兵伪装成货船运输走洛水，进到内城后，乘夜带兵攻入皇宫，与宫内线人对接后，活捉启明帝李晟。

        九月十五，启明帝李晟自缢，余下党首率轻骑继续南逃。肃宗大军攻占洛阳。派兵直追李晟党余孽，连连取得大胜，李晟长子李庆旭无路可走，于林中自缢后，余下党首投降。

        自此历时六个月的宫乱朝变落下序幕，史称夺门之乱。

        九月廿九，肃宗复位，改年号为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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