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事变
我径直出了茶楼,门口忽然驶过来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我面前。
小贵子躬腰走到我面前:“主子爷在车上等娘娘——”
上了马车坐定,我便看见李瑾懒散歪在坐塌上。
光线昏暗,看不大清他神色。
听他忽然开口:“怎么?后悔没跟他走?”
我一顿,忽然低头一笑:“是,挺后悔的,再晚一步说不定就要答应下来。”
他伸手一把将我拉到他怀里,贴在我耳边,皮笑肉不笑道:“他最好庆幸今日没带走你,否则每走一里,我就敲碎他一根骨头。”
我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这个态度无疑激怒了他,他抓紧我的手臂,咬牙道:“如今想来,七弟跟江鸿也有几分神似吧?范绮,没看出来你是个情种啊——”
我仍垂眸不语。
他忽然低头要来寻我的唇,这动作叫我全身毛骨悚然起来,脑子里闪过那日他似疯若狂的模样,伸手猛的一把推开了他。
他没有料及我的动作,猝不及防失了重心,一个仰摔,将后脑撞在身后车壁凸起的锐角上。他一声闷哼,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我浑身颤抖着抱紧自己,余光见他忽然举起手伸向我,几乎要碰到我的肩头。我尖叫一声,惊恐地盯住他,连连后缩贴紧车壁,害怕他那一掌就要打在我身上。
这手只是凭空落到一半,停了半刻,便收了回去。
我看见他眼里一瞬闪过的难堪,再到嘲讽,最后陷于平静的冷漠。
“我在你眼里竟然恶劣到这种地步?”
他慢慢撑着地爬起来,弯着腰,与我视线平齐,眼里带着几分嘲弄:“你放心,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对妇人动粗。”
他低头一哂,摇着头好似自言自语般:“我原以为你至少对我还有半分情意在……”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喊了声“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他下车前侧头看我,目光带着冷意:“范绮,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难怪我怎么都捂不热……”
热烈的夏阳到了末期,终究陷入静谧无声的秋夜。
漫长无边的夏日到底是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而我与李瑾的关系,不冷不热,慢慢走向一个无解的临界点,仿佛一杯放在烈阳下的水,等待被蒸发干净的那一刻。
随着秋日同时到来的是皇后娘娘彻底恶化的病情。
我进宫侍疾,看见的便是如同木偶一般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皇后,她身上盖着织金团福云纹锻锦被,人却如同一段枯木,就这样一日日眼可见的衰败腐烂了下去,露出内里的空洞无物。
她意识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多时候只是举起瘦骨嶙峋的手在空中挥舞着,仿佛要抓住什么,嘴里也念着什么,只是谁也听不懂。唯有太子在的时候,她才会安静片刻,抓着他的手,然后沉沉睡去。
圣上只来看过一回,屏退了所有人,只独自坐在床前,抓着她的手,彼此相对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她安静睡去,便起驾回了宫,之后直到她闭眼去了,他都再也没有来过。
平瑞五年,秋,八月十五。皇后,薨。
年,四十又一。
我随李瑾守陵整整十日,才从皇陵回到了太子府。
满府飘着的白绫,仿佛白雪,好似鬼影。
我跟在李瑾身后下了马车。他忽然停在原地,只是垂眸盯着地面,不作声响。
我料想他此时并不想说话,无声朝他行了礼,便转身往内门走。
可刚走一步,却忽然见他也提步跟在我身后。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他也停下脚步,目光空洞,好似失了魂般。
我转身,又继续往前走,迈过一进门、又穿过一道垂花帘,再过一段游廊,余光瞧见身后那人仍低着头跟在我身后,也不出声提醒他,只当没有看见。
穿过前厅,经过一段回字形游廊,绕到中庭。
余光见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我略顿了一步。
我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
走了好几步,终究心里还是有一声叹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那人立在原地,怔怔抬起头来看向我。
两人之间无言了好一阵,谁也没先走。
我刚要张口,他却像是忽然醒了过来,猛的转过身,大步走开了。
翌年,立春,肃宗大病一场后,立刘妃为后,往后与太子关系日益恶化。之后相继释掉卫家、安平侯兵权,太子一党的左膀右臂被削,大势尽去。
同年三月,肃宗以“太子无德”为由,废太子,贬为庶人,发配南疆。另,立十皇子为储君。
平瑞六年四月,废太子携部下启程前往南疆。然十皇子率部下于洛京外城白虎门埋伏,不料反被太子当场射杀,而后陆续赶到的卫家部将把余下十皇子一党人陆续围剿杀尽。
同月,刘后宫中暴毙。
五月,在长公主的谏言下,肃宗亲自颁布制书,退位让禅,将皇帝位传给太子李修瑾,自为太上皇。
太子起初严词推绝,然长公主携一众旧臣跪于宫门前,尊其为帝。
终,太子接受让禅。
发布制书翌日,太子李修瑾于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是为高宗,改年号为昌平,大赦天下,减赋税三年,免农民苛捐杂税,以农为本,大兴水利,厉行节约,休养生息。一时间,朝廷内外出现一派政治清明、天下大治的局面。史称‘昌平之治’。
一年后太上皇病逝,崩于含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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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我不是没有来过,可等到自己真正住进来的时候,才发现宫殿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也高得多,有棱有角的屋宇将天穹分割成四四方方的一角。
宫里也比我想象中静得多,那是一种诡谲的静谧,分明宫女太监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成排走过,却一点声息都没有,好似鬼魅一般,不动声色地在你眼前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这儿的时间也是静止的,比我想象中还要静,好似一出失了声的皮影戏,唯一看得出的变化是庭院里的日晷,随着太阳的变动,指针的影子落在石盘上,一圈便是一日。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都没太能适应身边的人喊我“皇后娘娘”,每次他们唤我时,总给我一种恍惚先皇后还在的错觉,可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坐在坤宁宫主位上的人居然已经成了自己。
我没想到的事情除了这些,也还有很多,比如往前甚嚣尘上的废后传言,一年过去了,我依旧稳居中宫,那些传言渐渐地也就自行消散了去。比如,母亲也不知走了何种门道,给弟弟混了个太常寺的一官半职,最终是如了愿。再比如,我与李瑾的关系,原本以为是破罐子破摔的狠绝难堪,最后却是趋于冰冷的缓和,没有再坏一步,也没有再好一步。
大多数时候,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皇后,仿佛两个关系一般的同僚,遇上了彼此点头见礼,此外再无其他交流。
不久便到了第一次大选。
作为中宫,这是我在位的头一件大事。
本该在新帝登基之始就开始的选秀,只因当今圣上崇尚节俭、戒奢戒欲,便一直拖着。眼见着上书劝说充盈后宫的折子愈发多了,这才匆匆提上了议程。
选秀女,照例是由各地官宦将适婚龄的女子报上户部名册,然后再根据定额挑选年龄、门阶合适的女子统一入京选秀。这就是第一轮筛选。进宫后,由宫里的女官、内侍再按照标准挑选仪容仪态、样貌性格均适宜的女子,此为第二轮筛选。最后选出来的十几名女子上报给皇后,问话后再留花牌,此为第三轮选,最后选出来的十几名选侍再上报给圣上,确定品级封号,依次分了宫位后,才算是正式入了宫册。
近一月筛选下来,最终留下了二十位选侍。我再按照宫内妃嫔品级定制,根据这些选侍的门庭家世、样貌仪态初步拟定了一批名单,随后加紧整理成册子,亲自送到了宸乾殿去。
宸乾殿里,李瑾一身玄色绣暗龙纹常服坐在塌上,正皱眉低头认真批阅折子,我走进去的时候,他也没抬头,只说了声“等下”,便又埋头提笔批改折子。
我走上前,将名册轻轻放在旁边,便退到一旁静候。
殿内燃着龙涎香,里头还混着瑞脑的香气,闻着倒是叫人提神醒脑。
也不知多久,他合上折子,揉了揉眉心,忽然侧头看了我眼,像是奇怪我为何还在。
我这才开口,走上前,向他略一行礼,指着旁边的名册:“陛下,这是臣妾最后拟定的宫妃名单,还请陛下过目一二。”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旁边的册子上,这才伸手拿了过来,大概浏览一遍后,提笔删改了几个,先是降了一个婕妤的品级,又抬了吏部尚书上官家女儿的品级,由原来的正三品妃位,升为了正二品的淑妃,同卫家的嫡女卫静柔、延南公府家的长女徐清燕、以及许贤妃,并列四妃。
贵公公忽然快步进来报:“贤妃娘娘求见——”
他抬起头来,将笔放下:“叫她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一身粉纱月花缎宫装的许贤妃提着食盒进来,大概是没想到我也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才忙向我行礼,便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退到一旁立着。
李瑾合上名册,递还给我:“之后拟好交给李公公就好。”他说完,没再看我,起身迎向旁边的许贤妃,“怎么过来了?”
“听李公公说你这几夜劳心,便熬了银耳莲子羹,给你清清火。”许贤妃将食盒里汤盅取出来,一一放在旁边的桌上。
“难得能尝尝你的手艺。”他语气显然放松下来。
许贤妃目光一转,落在旁边立着的我的身上,忽然看向我笑道:“皇后娘娘可要一同坐下尝些?”
李瑾这才顺着她目光转头看向我,眼神平淡无波澜:“你先回去吧。”
我知道这是赶人的意思了,低头略一行礼,微笑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门在身后关上,也将里头的笑声笑语关起来,隔出两个世界。
贵公公送我到门口,步辇已经停在那里。
他忽然叫住我,犹豫半晌,小心翼翼低声开口道:“娘娘,奴才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心里到底是记着娘娘的好的,娘娘若能——”
我仿若没听见,只是出神地盯着远处,直到他又喊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般,转头微笑看了他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点了点头,转身便上了步辇,回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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