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张妃的逼迫
杨清平回到家，纠结万分。
他翻动着手上的书，是《毛诗正义》中《周南》的一篇。李唯见他失魂落魄，便凑过来看了看，问道：“主人有什么烦心事吗？”
杨清平将书丢开，问道：“你读《诗经》时，觉得《关雎》讲的什么？”
李唯不解：“自然是后妃之德。”
杨清平不依不饶，继续问：“什么是后妃之德？”
李唯当杨清平是考他学问，便答：“后妃之德和谐，则幽闲处深宫贞专之善女，能为君子和好众妾之怨者。言皆化后妃之德不嫉炻……”
这是郑玄的笺注，自古以来，天下读书人都以其为准则。
杨清平听着，若有所思……
未等李唯背完，景明珠走了进来。
她见杨清平坐在桌前，便径直走了过来，礼貌地跟李唯打了招呼。
见杨清平眉头紧锁，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叫我来做什么？”成亲这么久，这是杨清平第一次主动约她。
传话的仆人将话带到，她足足赏了二十两银子。
杨清平本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母妃说得对，他就是优柔寡断。孟淑娟与他本就情投意合，他有什么不能娶她的？有什么愧疚的？
明明最该愧疚的人是景明珠。
可为何一想到景明珠失望的眼神，他又于心不忍？
他不心疼自己，反倒觉得对不起景明珠这个始作俑者，真是可笑。
景明珠见杨清平神色不好，便问李唯：“你们刚刚聊得那么热闹，在说什么？”
李唯指着桌上的书，道：“我们刚刚在说《诗经》”
景明珠忽然想起以前读毛诗的痛苦经历。好好的诗歌，竟被那些经学家解得乌七八糟。明明是爱情诗，生拉硬拽也要套上纲常伦理。
她随手拿起书，翻一篇，讲的是后妃没有嫉妒之心。
再翻一篇，讲不妒嫉，则子孙众多。
再翻一篇，讲的是不嫉忌，则男尊女卑的秩序就会端正。
她翻了个白眼，轻蔑地说：“把好好的诗注成这副鬼样子，实在可恶，但想想，做笺注的是男人，又觉得挺正常的。”
李唯听了景明珠犀利的吐槽，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杨清平脸色却愈发沉郁，他忽然问：“孔颖达，郑玄，谁不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你的学问很高吗？竟嘲笑他们的观点？”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种质问，马上就要怀疑自己了。
可景明珠偏偏就不信权威。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再知名的学者也有犯错的可能。世上只有神明是神圣不可质疑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真实存在的神。
景明珠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当我离经叛道吧，反正我是不服气。”
杨清平听到这话，心里凉了半截。
看这架势，希望景明珠通情达理是不可能了，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固执。
杨清平见劝诫无望，也没耐心再跟她说话，于是冷冷说了句：“我累了，想休息，你也回去休息吧。”便将景明珠草草打发了。
景明珠还纳闷，他特地派人来找她，又没什么要事，这是想干什么？
第二天早上，她很早就起床了。按照规定，今天是进宫拜见太后的日子。她不知道，这看似寻常的一天，是她未来痛苦的开始。
一进太后的宫殿，景明珠就觉得气氛不对，屋子里人好多。
寻常除了重要节日，哪凑得齐这么多人？
张妃凑到太后身边，小声嘀咕着，不知说了什么。她上前刚刚跟太后行了礼，母亲就一把将她拉到一边，问她最近如何。
景明珠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最近没怎样呀？为何这么问？”
母亲小声询问：“你是不是打死了府上的婢女？”
景明珠又是无奈又是愤怒：“我是什么人，您不了解吗？我犯得着打死她么？别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我官司都打赢了。”
母亲心终于放下来：“你可吓死我了，不是你就好。”
景明珠走到宫殿中央，气氛瞬间凝重，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目光齐刷刷看着她。
她看得很开，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屑于解释。
懂她的人，不必解释。
不懂她的人，解释了也没用，哪怕说官司赢了，她们还可以说，是因为景家势大。
太后忽然招手唤她：“明珠，过来，到外祖母身边来。”
景明珠万分警惕，不知这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走上前去，太后让她坐在身侧，跟张妃相对而坐。
太后忽然问：“素柔，你家的孩子怎么没带过来？”
蒋素柔性子怯弱，人多的时候总是缩在角落里，忽然被太后记起，很是慌张，她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生病了，不能见风。”
太后点点头：“你做母亲的，是该好好照顾他才是。”
蒋素柔唯唯诺诺地应和着。
忽然间，太后话锋一转：“我记得你属牛，明珠跟你是同一年生的，对吧？”
蒋素柔不说话，只是点头。
景明珠警觉不妙，仍是不动声色地答：“外祖母记性真好。”
太后将景明珠的手握紧，笑得很慈祥，问：“素柔到你这时候，已经怀孕了，你嫁给清平已经快半年了，怎么还没动静？”
果然不出景明珠所料，太后和张妃开始催生了。
景明珠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尴尬地说：“这种事也急不来。”
张妃却忽然向太后提议：“太后，太子如今是大庆的储君，若是他没有子嗣，也不是件好事，不如再给太子选几房妾室吧？”
景明珠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紧张地说：“那怎么行！”
她的举动实在太失态了，完全不像个世家淑女。宫殿之上每一双眼睛都是裁判，立刻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景明珠，空气瞬间冻结。
世家淑女，连微笑弧度都有规范，更别提像景明珠这般大吵大闹。
她这么做，别人只会暗地里笑她没家教。
景明珠惊觉自己方才失去理智，只能低声向所有人道歉。
太后笑了笑：“张妃的提议非常好，是该给太子选几个人了，明珠，你以后也不许再像前几天那样，闹得沸沸扬扬的，有失体面。”
景明珠自然不愿杨清平再纳妾，顿时，她整张脸都垮了下去。
她连表面的贤惠都不愿装，不愿就是不愿。
张妃见状，笑得灿烂：“太后英明，那我今天就去张罗。”说这句话时，她像是故意激怒景明珠似的，故意看着景明珠，尾音一挑。
太后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所有人都觉得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太子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
没有人在乎景明珠愿不愿意，她吃不吃醋。
景明珠本是不想争，但忍一时越想越气，还是憋不住说：“太后，娘娘，我是太子妃，难道不该听听我的意见吗？”
张妃故意装出温和的样子：“哦？那不知太子妃有什么高见？”
那自然是——不许他纳妾。
就在她要说出口时，太后忽然打住她的话。
太后横眉冷视着她，语气骤然严肃：“你是个大人了，我也不能再惯着你，你应该懂得是非对错，若再胡闹，别怪我生气。”
太后早就听说景明珠跟婢女置气之事，那时她就想批评这个外孙女。
大小姐跟一个下等人计较，成何体统？
景明珠的母亲是太后的女儿，太后也是景明珠的外婆，这么亲的血缘关系，太后自然是心疼她的，所以更不能理解景明珠。
景家的女儿是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
杨清平娶个妾，再怎么宠爱，也不敢骑到她头上去。妾生的孩子都算在她头上，让杨清平纳妾，还能给她博一个贤德名声。
为杨清平纳妾，对她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景明珠是发了什么疯，为什么非要弄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善妒！
挺聪明的孩子怎么偏偏犯糊涂？
景明珠急得眼泪都掉了：“外祖母，我没有胡闹，我就是不想他纳妾。”
太后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很难看。
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女则女诫，景明珠是学到哪里去了？
哪有太子妃不许太子纳妾的道理？
周围坐着的都是贵族妇女，谁家的丈夫不是妻妾成群，就算是宅斗再辛苦，也没有谁撕破脸皮说这么不知体统的话。
宫殿之中，所有人心里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大家交头接耳，都对她着各色议论。
蒋素柔偷偷看景明珠，景明珠果然还是像从前一样，什么话都敢说。
她十分羡慕这种勇敢。
张妃见景明珠态度如此坚决，故意给她施压：“你说不许就不许？既然你把话说绝了，我也不跟你客套，我问问你，你嫁给我儿子大半年，现在肚子还没动静，还不准他纳妾，要是你一辈子肚子没动静，我儿怎么办？”
景明珠毕竟有太后和景家撑腰，大家哪怕觉得她荒唐，也不敢明面说她。
谁知张妃今天却这么敢说，完全不给景明珠面子。
哪怕景明珠是天之娇女又如何？她饱读诗书又如何？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如何？她六艺学得再完备又如何？
这个世界只关心她何时能生孩子。
只要生不出儿子，她就不算他们评价标准里的成功，她就是劣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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