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随着苏凉一声令下，奈亚的声音在晃动的大厅里回荡了起来，一边念，一边挥舞起随身携带的七彩泡泡棒。
“我有一个小泡泡，圆圆滚滚像水猫，将我轻轻绕。”
“我有一个小泡泡，五彩斑斓像虹角，将我轻轻抱。”
“我有一个小泡泡……”
类似的句子一共念了九遍，每一遍，都有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出现，将在场的选手包裹其中。
爱雅，正是被泡泡护盾笼罩的第三人。
当时的情况其实很惊险，她原本正小心地往墙边靠，不料一截藤蔓突然从墙里刺了出来。要不是这泡泡突然出现，她怕不是当场就要被戳个对穿……
缩在轻盈却厚实的泡泡护盾里，爱雅暗暗松了口气，旋即又皱起了眉。
不过这样的话，她该怎么行动呢？这泡泡是球形的，还会随着藤蔓的袭击滚来滚去……这样无法让人自由行动的护盾，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啊？
真要说的话，大概就等于往现成的食物上面加了层难撕的包装纸……
还没等爱雅想明白这个问题，她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小冥，我想吹走这些讨厌的泡泡。你能用言灵为我创造一阵风吗？’‘可以，你需要哪样的风吗？我会《万物歌》第三大章的第六、第七和第九小节。’‘呃，我不确定。或许你可以使用一下《诸神之梦》里的风神篇？我觉得其中第十二小节就很合适。’”
“请问，小冥的朋友，实际需要的是哪种言灵效果？A.一阵定向的微风 B.一阵定向的清风 C.一阵定向的狂风 D.一阵定向的暴风。”
“……”听着她的念诵，不知为何，爱雅心里忽然涌上一阵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紧跟着就听苏凉道：“衬衫的价格是九镑十五便士——所以，你选择D项。”
下一瞬，一片狼藉的大厅中，狂风大作。
暴风平地而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而来，毫不留情地与正在舞动的藤蔓撞在一起，又重重击打在正在厅里滚动的护盾之上——轻盈的泡泡顺势而起，被风势裹挟着，争先恐后地往门口冲去。
*
两分钟后。
千米之外的空地上。
遍地的杂草被风和泡泡压得颠三倒四，奈亚率先从自己的泡泡里爬了出来，无奈地看向旁边同样刚爬出的苏凉。
“其实，没必要用暴风的。”他忍不住道，“狂风……不，清风就够了。我的泡泡很轻的。”
“我知道啊。”苏凉活动了一下肩颈，“但我的心情被这帮家伙搞得很差。我总得做点什么宣泄一下。”
她说着，转头往旁边看去——只见两人不远处，还横七竖八地滚着好些泡泡。
里面的人，同样也躺得横七竖八。
奈亚在制作护盾时，特意在他们三人的盾上多花了些精力，因此他们的盾更好，不仅牢，还自带防震效果。因此现下就他们三人意识还是清醒的，至于其他人，早被暴风撞得七荤八素、晕晕乎乎了。
有人好像还吐了……苏凉忍着恶心看了眼，发现没吐到他带着的物资包上，暗暗松了口气。
林暖这会儿也爬出来了，四下张望一圈，问道：“接下去怎么办？”
“把人放出来？”奈亚继续道，“然后讨论下物资分配的事？”
讲道理，要不是为了保护那些人带在身上的物资包，他还真不一定舍得用这种泡泡护盾——这可是他最好的盾。
苏凉点了点头，默了下，又摇了摇头。
“不急。”她说着，再次摸出了她的真题集，“我有些事，需要先确定一下。”
*
爱雅是在一阵念题声中醒过来的。
她的感官还很模糊，只隐隐听到“符合条件的对象都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几个字。然而下一秒，她又猛然惊醒过来。
她听到苏凉在说，“衬衫的价格是九镑十五便士，所以你选择B。”
爱雅不知道镑和便士是什么单位，也不知道为什么衬衫是九镑十五便士，但她知道，上一回苏凉这么说完，她人就被风刮跑了。
爱雅的心脏立刻悬了起来，惊恐地转动起眼球。好消息是，这一次的言灵，似乎并没触发什么大风——坏消息是，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无法移动、无法说话，最多只能转动下眼球。她听见周遭有脚步声响起，余光瞥去，正见苏凉三人朝这边走来。
她这会儿人还困在泡泡护盾里。隔着泡泡，她能看见他们正低声讨论着什么。在走到她面前后，苏凉停了下来，歪头打量了她一阵，摇摇头，走开了。
……她这是想做什么？
爱雅越发困惑。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朝另一个泡泡走去。
又过片刻，一阵骚动在她身后响起。
“就他，抓住他！”——这是苏凉的声音。
“杀人先卸货，别打物资包！”——这是奈亚的声音。
跟着是一阵异样的吼声，爱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再之后就是林暖发动言灵的声音——弯刃破风的声音很响，惊得她后背一阵发凉。
嗤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砍断了。
爱雅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另一阵窸窣地爬动声在她身后响起。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了她的泡泡护盾上。
她惊恐地转动眼球，发现自己的盾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半个人。
莫格。他的身子被砍成了两截，只剩上半身还在地上爬动，奇异的是，躯体的断裂处，却没有流出任何的液体。
他的脖子也是断裂的，只剩半截连着。从断口处可以看到，里面有什么绿色的东西在涌动。
莫格的脸孔疯狂抽搐着，拼命挥动着双手，朝前爬动。他很快便从爱雅身边擦了过去。爱雅的目光落在他身体的断裂面，瞳孔倏然一缩。
没有内脏。
正在地上爬动的那个身体里，没有内脏、没有血。有的只是藤蔓。
不停蠕动的，细细的藤蔓。
一股反胃的感觉忽然涌了上来。爱雅逃避地移开了目光，强烈的恐惧与恶心感甚至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就在此时，又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擦了过去，三两步追上地上的莫格，二话不说就是一脚。
“还真让你猜对了！”她看见奈亚将剩下的半个莫格踢得仰面朝天，又一脚踩住，转头冲着苏凉道，“不过这到底什么东西啊，林暖的言灵也弄不死，这怎么搞？”
苏凉也跟了上来，抿唇盯着那东西看了会儿，突然转头，对着林暖耳语了几句。
林暖微微挑眉，转身离开了。
……这又是要做什么？
爱雅混混沌沌地想着，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耳朵里面痛得很厉害。
林暖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简陋的杯子。爱雅看着苏凉接过杯子，手腕一抖，里面的液体倾泄而出，全部落在了莫格脖颈的断裂处……
又是一阵刺耳诡异的惨叫响起。跟着便见莫格……不，是那个身体里都长满藤蔓的怪物，忽然剧烈抽搐了几下，往地下一趴，再也不动了。
爱雅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一切，突觉双腿一阵虚软。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人已经跪倒在地。
“搞定。”另一边，苏凉轻快地拍了拍手，对奈亚道，“把护盾解除吧。”
一旁林暖却是蹙了蹙眉，凑近苏凉，压低声音：“万一其他人也有问题……”
“没事。”苏凉语气轻松，“反正弱点已经找到了。杀一个是杀。杀几个也是杀。”
他们这番对话都放低了声音，爱雅没有听到，不过就算能听到，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了——
因为她的耳朵里面又开始疼了。而且疼得非常剧烈。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抹，却见一根绿色的细藤，从她耳朵里跳了出来。
那细藤如同虫子般在地上扭曲蹦跳着，拼命地往土里钻。
爱雅脸色苍白地望着那东西，这会儿却是再也忍不住，真的吐了出来。
*
像爱雅一样恶心作呕的人不在少数。除开苏凉三人和死去的“莫格”外，所有人的耳朵里，都爬出了那种虫子一样的细藤。
这惊悚程度，和吃苹果吃到半只虫子有的一比了。
而强烈的恶心之后，涌上来的则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清明感——就仿佛是刚从梦里醒来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率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会吧，我这是……被寄生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目光落在苏凉的身上：“我都不知道……诸神在上，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困惑。全部的目光，登时都落在了苏凉的身上。
苏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她用球棍拨拉了一下地上莫格的尸体，“还好我赌对了。”
*
最开始意识到这群人有问题，是因为柯尔的死。
尽管只有一瞬，但苏凉可以肯定，自己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耳朵里钻了出来……那种形态，瞬间就让她联想到了“寄生虫”。
假设“寄生虫”这种猜测为真，那么柯尔的身份就很值得玩味了。他是被寄生而不自知，以一个选手的身份死去的；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个怪物了？
考虑到当时柯尔那副求救的模样，苏凉倾向于前者。那么另一组问题出现了——第一，被寄生的，仅仅只有柯尔而已吗？第二，如果还有其他人被寄生，那么他们是怎么被寄生上的？
“我的第一反应是那楼里面，你们在打怪和收集物资时被寄生。但仔细想想就发现这其实不太可能。”苏凉席地而坐，慢悠悠道，她现在心情不错，因此谈兴也比较高，“至于为什么……”
“因为你才是第一个出现在那儿的人。”爱雅喃喃地接口，“如果有类似的寄生袭击的话，你肯定是第一个遇到的。”
苏凉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轻笑出声：“可以嘛。寄生虫一拿掉，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爱雅脸上微微一红，想想刚才从自己耳朵里钻出来的绿色细藤，又不由一阵作呕。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理。”苏凉扯回了话题，点了点头，“我在出来后和林暖他们也确认过。林暖曾独自在楼里活动，他也没有遇到类似的事。”
苏凉和其他人的活动时间还有先后之分，可林暖却是和他们同一批行动的，而且还是落单的。如果楼里真有这种寄生物活动，没理由单单放过林暖。
“可你怎么确定他就说的是实话？”那个生着大黑翅的虫族选手奇怪道，“如果他也被寄生了的话，他不会和你说真话的。”
他们对此都很有体会。那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自己都没法察觉到，不知不觉就被带着走了。
甚至在产生某些愚蠢的想法时，也完全不会觉得不对……
想到这点，莫格的几名原队友脸色多多少少都不太好看，苏凉则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我没法确定啊。”苏凉道，“所以我才用了那组言灵……”
她刚才用来限制爱雅他们行动的，是一个精准施放的指向性言灵，只会对符合条件的人生效——而苏凉所给出的条件，就是“身上存在寄生物的人”。
奈亚和林暖对这个言灵都没反应。说明他们不符合条件。此外，还有一人没被控住，那就是莫格。
“你们是一起行动的。你们身上都有寄生物，就他没有，未免太奇怪了。”苏凉淡淡道，“毕竟，如果不是在楼里被感染寄生的话，那你们只可能是在进来之前就被寄生了，不是吗？”
“……”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爱雅蓦地瞪大了眼，“他给过我营养液……”
这支小队是莫格一手组建起来的。每个成员都接受过他的食物——在这种物资匮乏的赛区，这是默认的表达友好的方式。
“这就对上了。”苏凉打了个响指，“奈亚说莫格也给过他营养液，不过他没收。”
奈亚“嘿”了一声，抬手搔了搔头：“我当时只是觉着自己不一定跟他走，吃他东西不好意思。谁能想到，诶……”
想到那管绿油油的、散发着青草香气的营养液，爱雅觉得自己又想吐了。
“原来如此。”坐在她旁边的小个子若有所思地点头，“按照这个思路，莫格不可能和寄生物没有关系，既然他身上不‘存在’寄生物，那很有可能，他就是寄生物本身。”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动手试了试他。”苏凉道，“还好这家伙心理素质不行，被诈一下就自曝了。”
又幸亏她留了个心眼，没让奈亚解除掉泡泡护盾。莫格没法自己突破护盾，直接被瓮中捉鳖。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杀他的方法的？”爱雅小心翼翼地又问了句，“你刚才泼在他身上的水，是什么？”
因为角度问题，她看得很清楚。最后决定胜局的，还是林暖带回来的水。
“那个不是水，是怪物身上的汁液——你们还记得那种瘦长的藤编怪吧？如果直接把它们切开的话，就能看到那种汁液。”苏凉说着，用手比划了下，见爱雅又露出一副想吐的神情，明智地转过了话题。
“至于怎么发现他怕这个的……这个嘛，那还得谢谢莫格自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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