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


顾宜宁抱着膝盖坐在床边,  试探着捏了捏陆旌的脸,舔了下唇,用气音道:“真的是你。”

“不然还能有谁?”陆旌声音低低的,  唇角有意无意地磨着她耳垂。

她怕痒,往后缩了点距离,只着一身雪白松垮的里衣,仰着脸,  眉眼弯弯,“怎么突然回来了?”

陆旌看了眼一团糟的床铺,  稍微整理了下,而后按住小姑娘的肩骨,  把她裹进被子里,两人一块躺下后,才缓缓开口,“想你了。”

只三个字,  他说得缱绻而认真。

顾宜宁上一刻还在床上拧巴,  纠结陆旌会不会想要孩子胜过爱她。

想了会儿便否决这个想法,上一世她都成那副病怏怏的模样了,也没被抛弃,  这一世怎么能没良心到猜忌陆旌呢。

当心中所想的人突然出现时,  她确实被吓到了。

男人身上寒气浓重,  清凌凌的气息逐渐浸满整个帐幔,顾宜宁勾住他的脖颈,亲昵地在颈窝处蹭了蹭。

陆旌全身气血几乎在一瞬间凝结起来,他不眠不休纵马归来,本该是疲惫不堪的,看到这张脸倦怠却一扫而空,  手掌开始不安分地在怀中人身上流连,触到小姑娘越发明显的腕骨时,皱了皱眉。

原以为把人娶回家后能缓解自己对她的念想,谁知才分别三日,便是吞心噬骨的想念,比以往更甚。

顾宜宁握住他的手指小声警告,“这可是我的房间,什么都是我说了算,不准乱动,闭上眼睛。”

陆旌轻轻笑,“好。”

她不放心地问:“你回京这件事别人都知道吗?”

“不知道。”

顾宜宁头回觉得陆旌也有任性的时候,丢下渝州的军务,什么也不顾就回了京,据她所知,北疆还未完全将兵骑调转完毕,这个时候正是整条防线最松懈的时候,那么长的一条防线,难免有敌军或是间谍蠢蠢欲动。

陆旌在渝州坐镇,不到一日便可到达战场,在京城的话,最少得三四日。

她知晓其中利害,所以回京的事绝对不能走漏风声,轻蹙了下眉,问:“你不会要在棠梨院隐姓埋名地住上几日吧?”

陆旌闭眼抱着她,唇角稍勾:“给王妃一个金屋藏娇的机会。”

“夫君要改名叫陆娇娇了吗?”顾宜宁忍俊不禁,而后半是揶揄半是威胁道:“毕竟棠梨院是我的地盘,这段时间陆娇娇最好乖一点,不然让周寒把你浸猪笼。”

陆旌也笑,“他敢。”

顾宜宁摇摇他的手,“跟我说实话,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不准撒谎。”

陆旌默了一瞬,“怕你挨欺负。”

“收义女一事吗?”

“嗯。”

顾宜宁眨眨眼,“怎么可能挨欺负,我白天还欺负她了呢?而且我还把二伯父一家赶走了。”

她邀功似的语气落进耳里,陆旌听后一笑,随后无情地否决:“除了给人下点药,把人赶进庄子里,还会干什么?嗯?”

顾宜宁愣住,枉她之前还担忧自己被陆旌以为心狠手辣,没想到对方早知道她给林笙下药一事,并且还不以为然。

她别扭地问:“你不嫌弃我吗?下药的事传出去可不好听。”

“欢喜还来不及。”

小姑娘许是从小在相府浸染的缘故,不习惯把事情做得太绝,也不喜欢他过于暴戾的手段,她喜欢软着来,陆旌便依着她,但还是忍不住地道,“宜宁,人和人不一样,有些适合网开一面,有些适合赶尽杀绝。”

顾宜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是她太懒散,懒得承受那些心理负担,但没想到陆旌一语成谶。

第二日,顾宜宁醒来后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看了眼枕着手臂的陆旌,做贼似的轻声叮嘱,“我让人把早膳送到卧房,你待会儿再起。”

陆旌闲闲地点头,视线一直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顾宜宁被盯得不好意思,还没穿完衣服便走出了床幔,洗漱完过后,春桃为她疏好发髻,膳食便已经摆到了桌上。

她一眼看到那碗黑漆漆的汤药,“这是谁让人送上来的?”

春桃笑道:“周将军。”

看来陆旌确实很想要孩子,一直在暗中调理她的身子,顾宜宁黯然伤神了一会儿,艰难地把汤药小口小口饮下去。

期间段嬷嬷格外好奇那碗药,一直妄图进来侍奉,顾宜宁转头道:“春桃,你也下去,把门关上,谁都不必候着了。”

“是。”

所有人都走后,陆旌掀开帐帘绕过屏风走来,松垮的衣服下,条理分明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顾宜宁时不时地扫一眼,“不冷吗?”

“房间不冷。”

他刚说完,外面便响起春桃急切的声音,“王妃,大事不好了。”

顾宜宁连忙把陆旌推到床上,在椅子上坐定后,才命她进来,“什么事?”

“今日一早,四小姐越过了三层刑罚,一身血衣,气息奄奄地在龙霆门前击状鼓。”春桃捏着手指,愤愤不平道,“她告的是王妃当初设局,借用迷香迷药陷害她和林小侯爷,辱了他二人满身清白。”

“顾新月?”

“是。”

当朝告御状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击鼓伸冤,另一种为拦驾喊冤,当今陛下很少大张旗鼓地御驾出宫,即便有,平民百姓也难以探查路径。

所以,击鼓伸冤用的次数更多,但多数案子说出来实在不光彩,有讽政治清明,龙霆门前的状鼓几乎是件摆设,想要击鼓,需承载重重酷刑,用来证实身上的冤气,没有人愿意去受那份苦,即便愿意,中途的罪坚持不到一半就忍受不住了。

就算有人坚持下来,大多几率也会被送去刑部,面见圣上伸冤的机会太过渺茫,从开国到现在只有寥寥几件。

顾宜宁没想到当初在灵边寺做的那个梦成真了,林笙好大的脸,居然还敢告御状。

春桃下去后,她不自在地看了眼陆旌。

陆旌笑道,“长教训了?去让周寒把这件事处理了。”

顾宜宁抿了抿唇,“不,周寒堵不住悠悠众口,我自己来。”

“嗯?”

她撒娇道:“我把这件事解决了,你把你惹的桃花赶走,如何?”

陆旌应允。

大晋极少有人告御状,顾新月为了敲那声状鼓,差点没气。

满京城的百姓都出门看热闹,他们没想到当初定地死死的案子还能再翻起水花,开始时许多人不信,但看到顾新月倒在龙霆门前奄奄一息的样子,怜惜弱者,心中的天平时而向左时而向右。

但也有一方道案子搁置了这么久,如今再翻,怕是有什么阴谋。

于是乎有人信有人不信,两方各执己见,赌坊里人山人海,老板大声吆喝着买定离手。

相府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比王府娶妻的时候还要热闹,里面的人不乏大家贵族,都换了身布衣想来凑凑热闹。

最近的京城尚无大事发生,乏善可陈,没劲地很,即便快迎来了新年,但还是觉得少了点氛围。

顾宜宁一回来,这相府就跟搭了戏台子似的,闹出来的事一天比一天轰动。

那朱红色的大门打开,水泄不通的街上立刻挤出一条路来,勉强能过马车。

顾宜宁坐在马车里,兴致缺缺地听着外面的呐喊声,她比较担心会有人扔菜叶子和臭鸡蛋。

所幸并没有人这样做。

百姓吃喝富足,家有余粮,安居乐业,一半是因为摄政王,另一半因为丞相,都跟马车中的人有关系。

又或许是习惯那娇小姐从小就霍霍别人了,出格的事没少干,坏事却从未做过,心中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

况且都是贵人之间发生的矛盾,尚不涉及百姓利益,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疯了才会真情实感地帮着伸冤。

路上并无拥堵,是以顾宜宁到刑部的速度比以前还要快。

她到了刑部后才知道陛下不在皇宫,而是又去了碧霄宫,也不知道碧霄宫如何能保住他的皇位了,去得那样勤快。

阴暗湿冷的地牢内,几名大夫把顾新月身上的伤口包扎完后接连告别。

顾宜宁看着浑身血淋淋地匍匐在地上人,心中有一丝悲悯,面不改色地问,“四姐姐后悔吗?”

顾新月困难地掀开眼皮,伸出手揪住她的衣角,狰狞地笑:“我成了这副模样,难道你不高兴吗?”

她蹲下,拿出帕子擦了擦对方脸上的血迹,勉强能看清她的面容,枯黄干瘪,瘦弱不堪,身上破裂的衣衫隐约可窥见内里已经结痂的旧疤痕。

看来被人面兽心的林笙折磨地不浅。

顾宜宁不忍再看,轻道:“四姐姐从前是万千人仰慕的才女,被林笙这般迫害,要不要我帮你除掉他,免得告完御状后日子过得更惨。”

顾新月手指微动,想起往日的荣光,悔意滔天般袭来,喃喃道:“我没想着活着出去,只想让摄政王把我和林笙一并除掉,没想到,今日来地竟然是你。”

  

顾宜宁笑了笑,“我确实不喜欢你,但也不想让顾家的人给林笙陪葬,四姐姐听我吩咐,我便饶你一命,置他于死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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