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诰命宜人
去走马岗累虽累,但很热闹。
琴儿从走马回到城里的新家,突然有些不习惯,这么大一个宅子,就住着她娘儿俩、幺妹儿和王婶的小姑子红英及红英的娃。费二爷虽说也住在这儿,不过他老人家不是去附近的书院找好友吃酒,就是去县学乃至府学跟教授、教谕们吟诗作对,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周围邻居一个也不认得,连个拉家常的都没有,更别说跟以前一样串门。
中午买的菜还没吃完,红英不用再上街。吃完捎午,三个人又围坐在阁楼上,守着两个刚睡着的娃,一边闲聊一边做起针线。
“嫂子,你这身棉衣是照着柱子的个头和腰围做的,我哥本来就比柱子高,再说他现在做那么大官一定比以前胖,就算能托人捎到我哥手上,他穿着也不一定合身。”幺妹儿看着琴儿正在缝的棉衣提醒道。
琴儿抬头笑道:“这还用得着你提醒,裁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哥穿着只会大不会小。”
“往大里裁的?”
“嗯。”琴儿笑了笑,又回头道:“红英,你这几件得做快点。二爷不管咋说也是举人老爷,现而今又是我们家的西席,不能没几身像样的衣裳。”
“晓得,这件事马上好。”红英举起针在头发里撩了撩,想想又忍不住嘀咕道:“夫人,少爷这么小,话都没说利落,站都站不稳,就急着给他请先生,这是不是有点早,这一年百十两银子花得冤不冤?”
琴儿意识到她一定是看着费二爷什么也不用做还有那么多钱拿眼红,连忙道:“二爷可不只是我娃的先生,也是狗蛋他爹的好友,是我们韩家的恩人!他老人家答应做我娃的先生,是我娃的福分。”
“可是……”
“别可是了,刚才那话以后不许再说,再说别说费二爷不高兴,连我都不高兴。”
红英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苦着脸道:“夫人,我……我没别的意思,我不说了,打死我也不说了。”
幺妹儿忍不住笑道:“红英,平时看你挺精明的,咋一想到钱就犯糊涂。你想想,你娃长大了是要给我家狗蛋做书童的,二爷既是我家狗蛋的先生,一样是你娃的先生,你不想让你娃跟狗蛋一起读书认字?”
“想啊。”
“这就是了,以后见着二爷得客气点,可不能再说怪话,更不能惹他老人家生气。”
“晓得,我是一时糊涂,我……我去烧点茶。”红英不知道该如何辩解,跟逃跑似的放下针线准备下楼。
这时候,外面传来段吉庆的声音。
“琴儿,幺妹儿,在家吗?”
“在呢,爹,我这就下去给你开门。”
“快点,有事,有大喜事!”
“啥喜事?”
琴儿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段徐氏的声音:“琴儿,我就晓得你是个有福的,真有大喜事,你可算熬出头了!”
“啥熬出头了?”
琴儿不明所以,跟幺妹儿一起跑到楼下打开门,赫然发现不但她爹她娘来了,费二爷回来了,关班头、柱子、余有福一起来了,连前些日子跟吴道台一起回了成都的张士衡都来了。手里全提着东西,一个个喜形于色。
“士衡拜见婶娘。”张士衡辈分最小,一见着她就把礼物顺手递给柱子,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士衡,你咋回来了?”
“他爹让他来的,”段吉庆跨过门槛,一边往正厅走一边激动地说:“琴儿,志行不但日日夜夜念着你,还帮你求了恩典。赶紧去换身衣裳,县太爷马上到。”
“啥恩典?”
“诰命啊!”段徐氏挽着她胳膊,羡慕地说:“琴儿,你马上就是诰命夫人了!”
“不是诰命夫人,是诰命宜人,不过在我们这儿只要是诰命全是夫人。”费二爷拱拱手,随即转身道:“段经承,赶紧摆香案吧。”
“哦,这就摆。”
段吉庆忙得不亦乐乎,赶紧把众人提着的瓜果等供品往香案上摆。琴儿激动的热泪盈眶,感觉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段徐氏和幺妹儿既激动又羡慕,拉着她去房里换过年时才穿的新衣裳。
刚睡着的狗蛋也被抱了出来,本来睡的正香,突然被弄醒,手舞脚踢哇哇大哭,红英急忙跑过来帮着哄。
等琴儿换上衣裳下楼来到大厅,香案已经摆好了,费二爷端着茶杯笑道:“琴儿,等县太爷宣完诰命,你就得赶紧去置办一身官服。”
琴儿不好意思地问:“二爷,您老别取笑我了,我还能穿官服?”
不等费二爷开口,段吉庆就兴高采烈地说:“有了诰命就是官身,自然能穿官服,还是从五品的官服!这就是妻凭夫贵,等狗蛋将来出息了,再帮你求到恩典,那就是母凭子贵。所以说你命好,有福!”
“爹,哪有你这么说自个儿女儿的。”
“段经承没说错,琴儿,你本来就是个有福的。”关班头哈哈笑道。
琴儿高兴归高兴,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岔口话题:“士衡,你不是跟你爹回成都了吗,你又是咋晓得的?”
“您的诰命先到的省城,我还是在段经承前头晓得的,”张士衡笑了笑,接着道:“其实我来巴县也是为了送我爸,我爸要去武昌,要去湖广总督吴文镕吴大人那儿效力,所以正好赶上了。”
“你爸呢?”
“走了,早上从朝天门码头走的。”
“他咋不来吃个饭?”
“我爸是跟运盐的船走的,实在来不及登门拜见。”
段吉庆笑道:“琴儿,张先生有紧要公务,实在是抽不开身。再说他经过巴县时差人知会过我,我和你关叔一起去码头送过行。”
正说着,外面传来县太爷出行的锣鼓声。
费二爷连忙放下茶杯,领着众人出门恭迎。
轿夫们落轿,县太爷钻出轿子,跟费二爷拱拱手,随即从长随手里接过看上去跟戏里的圣旨差不多的五色织锦制成的诰命文书,一边跟众人寒暄一边走进宅院。
见香案都准备好了,县太爷满意的点点头,把诰命文书供到香案上,掸掸马蹄袖望阙磕拜,拜完再次拿起诰命,面对着依然跪在堂前的众人,打开卷轴,用一口流利的官话,抑扬顿挫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良臣宣力於外,效厥勤劳贤媛襄职於中膺。兹宠锡尔两淮盐运司副使韩秀峰之妻韩段氏,终温且惠,既静而专,綦缟从夫,克赞素丝之节,苹蘩主馈,爰流彤管之辉。兹以覃恩:封尔为宜人。於戏!敬尔有官,著肃雍而并美,职思其内,迪黾勉以同心……”
之乎者也,琴儿一句也没听懂,只晓得提到了“韩段氏”。想到今后就是诰命夫人了,而这一切全是远在江苏为官的娃他爹带来的,激动得泪流满面,要不是费二爷和段吉庆提醒,都不知道谢恩。
“段夫人,恭喜恭喜。”县太爷把诰命交到她手中,拱手道:“段夫人,您现而今不但是官身还有官俸,等到了年底,下官就差人帮您把俸米送来。”
“谢大老爷。”琴儿头一次跟县太爷说话,心紧张的怦怦直跳,连忙道了个万福。
县太爷吓一大跳,男女授受不亲,扶又不好扶,急忙躬身道:“段夫人,这可使不得,您是圣上诰封的五品宜人,下官只是七品知县,下官岂敢受此大礼。”
“大老爷,我……”
“段夫人,这儿您品级最高,不信您可以问费举人,下官公务在身,先行告退。”人家男人不在家,跟一个女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县太爷干脆拱手告辞,走出正厅想想又停住脚步,回头提醒道:“段夫人,诰命一定要收好,不能蛀了更不能丢。”
琴儿紧握着诰命,连忙道:“哦,我会收好的。”
品级只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在场面上县太爷要躬身行礼,但事实上县太爷才是巴县最大的官,段吉庆不敢怠慢,和费二爷一起出门恭送。县太爷并没有因为他是五品诰命宜人的爹而另眼相待,甚至都懒得敷衍,反而对费二爷客客气气,上轿时还邀请费二爷有空去县衙坐坐。
“看见没,官场就是这样,”回到家,段吉庆接过诰命感叹道:“官就是官,吏就是吏,百姓就是百姓。二爷举人出身,县太爷自然要以礼相待。你现而今是诰命宜人,县太爷不但要以礼相待还得恭恭敬敬。人活一世图个什么,不就图个体面吗。”
琴儿楞了楞,连忙擦干泪水劝慰道:“爹,要体面还不容易,狗蛋他爹能帮我求到恩典,一样能帮你求。给他写封信,让他帮你求个恩典不就是了。”
“你这是开啥玩笑,志行可以帮你求,将来也可以帮他爹和他娘求,唯独不好帮我求。要知道天底下只有妻凭夫贵、父凭子贵、母凭子贵的道理,没有岳父凭女婿贵的说法。”
“也不是完全没有,”费二爷忍俊不禁地说:“要是能做上国丈,一样能享荣华富贵。”
“二爷,您老真会说笑。”段吉庆乐了,抚摸着诰命紧盯着女儿叹道:“琴儿,有了这诰命你的身份就尊贵了,至少在我们巴县,谁也不敢欺负你,就算县太爷也得给你几分面子。真是祖坟冒青烟,没想到我段吉庆的女儿也做上了诰命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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