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山水定相逢(2)
当晚姜晴和几个在上海的同学小聚了下,回到酒店已经是深夜了。打开微信发现,来自张慧珠的未读消息足有将近二十条,她打开免提,把声音调到最大声听着唠叨,即便远在上海,也觉得像是在家一样。
张慧珠无外乎是在夸赞那个相亲对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甚至说出“走出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这种时髦的话,可谓用心良苦。
姜晴听了大概,总算把那些语音放完了,语音下面则是推过来的微信名片,下面还有几条文字,叮嘱她:一定要加人家啊,明天晚上六点半,映竹轩,不要忘记了,不要迟到。
她哪儿敢告诉张慧珠,她明天下午的飞机就离开上海了,压根儿没打算去。
点开那个微信名片,昵称叫“生川”,头像是黑灰色的侧影,仔细看想必是扮上相在夜色下拍的,因为她看到了文生巾(戏曲中小生戴的盔头)的剪影,两侧有“如意耳子”,背后还有隐约飘荡着的缎带。
姜晴眉头一皱,因她原本就不待见这位相亲对象,于是脑补对方是个文绉绉、酸溜溜、思想保守、个子不高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反正没一个褒义的形容词。嫌弃地退出了界面,她既不打算赴约,也没打算加对方,虽然不言语一声就爽约很不礼貌,但这是她想得到的破坏这场相亲的最好方式。
另一边孟逢川也在对着手机思量,看着这个微信昵称叫“greenapple(腰疼版)”的名片,头像是一只被强行抱在怀里的猫,略显狰狞。虽然没露脸,但这个把猫紧锁怀中的动作,怎么看也跟母亲解青鸾说的“温柔含蓄”不相符。至于那个括号里的“腰疼版”,他就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退出界面,他也没添加对方为好友的意思,只回复解青鸾:知道了,会按时到。
接着反手把相亲时间和地点转发给了解锦言,说道:你姨给你介绍女朋友,要按时到。
解锦言:相亲啊?
孟逢川:不是。
解锦言:就是啊,明天周六?我去你家找你。
孟逢川:明天有事,黄老师的《玉簪记》鼓笛看戏(伴奏不全下彩排)。
想到上次解锦言把车放在了他这儿,一直没开走,他又跟解锦言说:中午请你吃饭,别开车,我把你车开过去。
解锦言想了想也行,回道:我朋友在南昌路那边开了间私房餐厅,去试个菜?
孟逢川没意见,回了个“好”。
结果第二天排练得并不顺利,黄秋意一把年纪还跟着周六加班,几个年轻的演员频出差错,甚至还有这个时候忘词儿的,气得黄秋意挨个说了一遍。
孟逢川安抚住黄秋意,又告诉了解锦言一声,这饭是吃不上了。原本上午该完成的工作量拖到了下午,走出剧院的时候,解锦言早蹭了朋友车走了,他的业余生活一向丰富。
开着车又路过了南昌路,解锦言打电话过来,孟逢川态度有些冷淡,尤其是解锦言提起相亲的事儿,两人闲聊着。
解锦言话多,他话少,车子里盘旋着解锦言的话语声,眼看着要行至路口,他盯着前面的路况,没搭理解锦言。
适逢周六,贺蒲开车送姜晴去机场,她摘了口罩攥在手里,过马路之前给贺蒲回了条语音:不是告诉你停这边么?非要停那边,我还得过去。
刚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眼看着左手边拐过来辆车,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那辆车也跟着停了,姜晴才后知后觉,她是行人,车子要礼让她的。无意瞥了一眼那辆车,她便拖着行李箱急匆匆地过了马路。
贺蒲下了车帮她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两人上了车,如常往机场开。
快到机场的时候等了个红灯,贺蒲盯着后视镜看得挪不开眼,姜晴提醒他:“绿灯了,发什么呆呢?”
贺蒲说:“你看后面那辆帕拉梅拉,跟我们一路了。”
姜晴从副驾驶的侧边镜看了一眼:“咱们去的可是机场,怎么就是跟着你呢?”
贺蒲皱眉想了想,也没当回事:“也对,你看那辆车好看么?我也想买一辆。”
姜晴兴致缺缺,问他:“不攒钱买房了?”
贺蒲说:“买不起啊,我打算回苏州买,现在不急。”
姜晴笑了笑,又说:“你把我放下就走吧,停车麻烦。”
贺蒲说:“没事,送你进去呗,来都来了。”
姜晴没再推辞,任他把车停到停车场,有个专门帮着拖箱子的人,不用白不用。
等她办理好登机牌之后,发现时间尚有空余,贺蒲意思意思叮嘱了几句:“那你到了大理跟我说一声啊,注意安全。”
姜晴说:“知道了,你们一个个都拿我当小孩儿似的,霜霜也啰嗦好几天了。再说,我也不算去玩儿的,就散散心,兴许天天宅在客栈呢。”
两人说了几句就分开了,她去安检,贺蒲则原路返回离开机场,自然没看到不远处站了许久的男人。
孟逢川快速在手机上订了今天从虹桥飞大理剩的唯一一班机票,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他原本见那两人关系亲近,还以为贺蒲是她男朋友,虽然旁听不礼貌,但听两人聊天,尤其是分别时也没什么亲密的举动,不禁在心中确定,她此时是单身。
等到飞机即将起飞,空姐在他身边告知全程距离和航行时间时,孟逢川还是觉得有些恍如梦中。
她坐经济舱,他没能在身边看到她,有些惋惜。可想到能与她离得那么近,且终于见到了她,还是有些心潮涌动,迟迟难以平复。
解锦言发来微信问他:我晚上相完亲去找你?把车开走,省得你总惦记这事儿,跟占了你个车位多大麻烦似的。
空姐已经在提醒将手机开启飞行模式,想到停在机场停车场的解锦言的车,孟逢川回道:不在家,有事。
忽视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孟逢川果断开启飞行模式,锁上了手机。
四个小时航程,三千公里,从东到西。
彼时上海尚且热得不够尽兴,大理的夜晚却十分凉爽,一下飞机他就感受到一股凉意,冲进他单薄的t恤中,这才知道她在上海的街头穿得那么保守的用意。
他默默追随者她的脚步,望着她的背影,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陪着她等行李、出机场、打出租,还下意识地记下了她的车牌号,虽然好像没什么用处。
他坐的出租车的司机说:“这个时间天快要黑了,往那个方向去的,显然是去古城。”
司机不紧不慢地开,孟逢川没否定,只盯着前面的那辆车,生怕跟丢了一样。
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停在的古城外面的一条巷口,孟逢川看到她没要司机下车,自己挪到了车后,利落地搬出了行李箱,拖着往箱子里走。他本想上前帮忙,又生怕唐突了她,看到她力气还挺大,又忍不住暗暗发笑。
等到她进了那间装潢古典的客栈,院子里可见茶亭、假山、绣球花、石桥流水,看起来是个很有想法的老板,主楼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小楼,旁边还有几座平房,可见窗帘遮挡的巨大落地窗,分外雅致。
他在大门外等了十分钟才进门,老板长得有些粗旷,问他有没有预约。孟逢川说没有,询问是否还有空房,老板摇了摇头:“现在都在网上提前预定,空房都排到后天了,还是个家庭房。”
孟逢川说:“什么房都行,能预留吗?”
老板看他衣着单薄,不像专程来旅游的,身边也没有行李箱,眼神不禁有些打量。但看他也像个正人君子的模样,便收了他五百块钱的预定金,留了他的姓名和手机号,答应会在后天收拾好房间后通知他。
孟逢川道了句谢,出了客栈又要找落脚点。这边的客栈大多开在古城里,这条巷子总共就这么一家客栈,最近的一家也要进古城了,他还是觉得有些远。
这时看到斜对面有家面积狭小的小卖部,门口摆着个烟柜,旁边立了个牌子,写着“住宿上楼”,他便打算在这家小旅馆凑合两天,便过去开了房。
前台的阿姨因他长得好看多看了几眼,发现他谈吐和穿着都不像普通人,付钱也不含糊,怎么都不像会住这种小旅馆的。
孟逢川感受到殷切地注视,可跟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便拿了房卡进房间了。
他这一世活了近三十年,从未动心,孑然一身,如今短短不到半日,像是把曾经缺乏的悸动全都补了回来。
而进了房间之后,看着逼仄的空间和暗黄的灯光,以及不知是否到达卫生标准的床褥,一贯镇定自若的人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在心中感叹道:或许这就是心动的第一个代价。
房间里是没法儿呆了,他很快便出去下了楼,站着等累了便坐在小卖部旁边的台阶上,遥望不远处的客栈。空中可见赤红色的残阳,正依依不舍地下落,云南的日落太晚了。
上海已经天黑彻底,街上霓虹招展,解锦言在酒吧会友,后知后觉孟逢川说晚上有事实在蹊跷——他这位表哥一向孤僻古板,夜生活等于零,除了以前还当昆曲演员的时候少不了晚上加班排练,这两年天黑之后是必回家的,哪儿来的事儿?
解锦言掏出手机给孟逢川打电话:“不是,你大周末晚上的,有什么事啊?”
孟逢川还孤独地坐在那儿,冷漠地说:“你那边很吵。”
解锦言推开朋友出了酒吧,这才清静了些,追问道:“我跟你说,那姑娘根本没来相亲,我跟个傻子似的坐了半个钟头,我可是等她了啊,她不来我也没办法。倒是你,你忙什么呢?”
相亲的事已经不重要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孟逢川说:“我在云南。”
解锦言大惊:“你下午不是还在剧院?这才几个小时功夫,跑云南去了?你逗我呢?”
孟逢川嫌他话多,挂断了电话,打开微信给他发了个定位。解锦言不信,回发了个自己在美国的定位。
孟逢川在心里骂他,又开启了位置共享,解锦言在屏幕前划拉了半天,才在西南角看到孟逢川的位置,大叫:“你不是吧,大哥,昆剧院在大理有活动?”
“没有。”孟逢川不做解释,给他下达命令,“你不是知道我家密码?给我找几件春秋穿的衣服寄过来,地址一会儿发你。”
解锦言问:“我车呢?钥匙你放家里了么?我顺道把车开走。”
孟逢川看了眼自己的口袋,回道:“车在机场,你拿备用钥匙去开回来也行。”
解锦言发来带着脏话的语音:“妈的,停一天你知道多少钱吗?”
孟逢川说:“知道,所以让你去。”
他心思不在跟解锦言的闲聊上,不再理会解锦言,只默默望着那间客栈的外门,走出来过不少客栈里的游客,却始终不见他最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那是见到她的第一天,直到深夜,他没有等到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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